“然后在相守之間，等待死亡么？”遙光說。

    “不，”龍驍答道，“你知道，靠近黑洞，時間會變得扭曲。”

    遙光沉默地看著那一幕，眾多阿特拉斯眠鳥飛出，找到了它們的伴侶，并抱在一起，釋放出亮片，就像宇宙中爆發(fā)出的絢爛冷焰火。

    繁華消逝后，它們從四面八方，朝著黑洞開始墜落。

    “從宇宙朝著黑洞墜落的過程，”龍驍說，“接近一億年，而在靠近黑洞時，它們的相伴將成為永恒。”

    “太美了，”遙光說，“我不記得我設(shè)定過這個種族，一定是自行演化出的?！?/br>
    龍驍：“我寫過一本書，就是關(guān)于這個生命現(xiàn)象的研究，一瞬間也好，一億年也好，我認(rèn)為這就是相愛的回報，你覺得呢？”

    遙光無法評價，他想了想，問：“它們不會吵架么？”

    “有什么好吵的？”龍驍答道，“生命里除了相愛，已再沒有其他的干擾了，換了是你，你吵得起來？”

    “呃……”遙光說，“所以用神經(jīng)電信號傳輸，來觸碰對方，是什么感覺？”

    “有庫德星人試過，”龍驍說，“它們的身體結(jié)構(gòu)和地球人很像，都有大腦與中樞神經(jīng)，兩名志愿者在接受手術(shù)后，拋棄了身體，只留下大腦，再將彼此的神經(jīng)元進行連接，互相傳遞‘我愛你’?！?/br>
    遙光覺得這個實驗實在是太詭異了。

    “后來呢？”遙光說，“浸泡在營養(yǎng)液里嗎？”

    龍驍：“后來？它們要求永恒，于是前往尋找永恒。”

    “怎么尋找？”

    “可觀測宇宙之外，”龍驍說，“你尚未設(shè)計的那些地方，虛無之神閃戎的解釋是那里什么也沒有，是空的；但我叔叔認(rèn)為，一定仍有著部分的真實，曾經(jīng)也有智慧生命體進行自我放逐，通過超空間隧道前往可觀測宇宙之外?！?/br>
    “好吧?！边b光在天體學(xué)上只是一個半吊子，看來這個世界，確實是在簡單的設(shè)定之后，便開始自我補完。

    “曾經(jīng)有段時間很流行，”龍驍說，“帶上延續(xù)壽命的基因修改器，飛船能自體循環(huán)并采集太空物資進行補給，愛人登上船去，從此將自己徹底交給彼此，前往無盡與永恒?！?/br>
    “永遠(yuǎn)在一起?！边b光喃喃道。

    “嗯，真正意義上的，永遠(yuǎn)在一起?！饼堯敶鸬?。

    遙光看了龍驍一眼，如果是龍劍錄的話，他也許也會義無反顧地點頭吧？

    “怎么了？”龍驍有點不自然地問。

    “沒什么。”遙光眼睛又紅了。

    龍驍關(guān)上電影，說：“感動？”

    遙光不知如何作答，搖搖頭，在沙發(fā)上躺了下來。

    第54章

    教廷星位于處女座，這是一枚由年輕恒星“圣風(fēng)”形成的星系，它充滿了生命力，釋放出光與熱，亮白色的光輝猶如黑暗宇宙中圣潔的光風(fēng)。

    在這個星系中，只有一枚行星——唯一的一枚。它沐浴在光明之下欣欣向榮，這是教廷總部所在之處，在圣風(fēng)恒星周期的變化之下，教廷星的四季在宜人范圍中輕微波動，重力系數(shù)是地球的0.6倍，植物脫離引力的約束瘋狂生長，巨大的花朵與參天的藤蔓襯得教廷猶如仙境。

    “您即將馳入圣風(fēng)星系范圍，”ai提醒道，“警告，進入該星系需要特殊許可，在驗證許可之前……”

    龍驍朝教廷星發(fā)送了自己的通行證編號，飛船進入恒星系，朝著那枚綠藍(lán)色的小行星飛去。

    “你在做什么？”龍驍問，“咱們快到了?！?/br>
    遙光正在沙發(fā)上發(fā)呆，熟悉u系統(tǒng)的cao作，被問到時，馬上表情變得不自然起來，轉(zhuǎn)過目光與龍驍對視。

    龍驍：“？”

    龍驍打開u系統(tǒng)，形成一個投影。

    “不不?！边b光手忙腳亂，要將它關(guān)掉，但他們的u系統(tǒng)界面完全共享，歷史記錄一覽無余。

    “別看我的cao作！”遙光很難為情。

    “你還不是看我的色情片單？”龍驍簡直莫名其妙。

    光影投出，遙光在使用一個“虛擬戀人”的功能，那是u系統(tǒng)內(nèi)自帶的娛樂軟件之一，能以現(xiàn)實形象作為參考，制造出一個陪伴者。

    這個虛擬形象與龍驍?shù)捏w形外貌幾乎一模一樣，區(qū)別只在于是裸體的。

    但他們都很清楚，遙光這么做的原因。

    “你在復(fù)原我叔叔？”龍驍說。

    “是的，”遙光低聲說，“這幾天里，我一直在想念他。”

    龍驍說：“你給它開啟了什么功能？”

    遙光：“還在摸索階段，現(xiàn)在他只能說‘你好’這種簡單的對話?！?/br>
    “把它刪了吧，”龍驍說，“你會混亂的，想要虛擬戀人，我可以陪你聊天。”

    “你不一樣，”遙光笑了起來，說，“你是他的侄兒?！?/br>
    遙光又看了一會兒龍劍錄的虛擬形象，問：“我在哪里還能見到他？”

    “什么？”龍驍疑惑道。

    “他一定在生前留下過影像吧？”遙光說，“聲音，投影，甚至?xí)杏洃泜浞?？?/br>
    龍驍沒有回答，遙光還想追問，龍驍卻道：“馬上就要著陸了，坐好?！?/br>
    遙光坐上駕駛臺前，在舷窗下的椅子上坐定，引力安全帶將他吸附住。舷窗前展開教廷星的陸地景色，大片的沼澤與綠植猶如世界的花園，花園中央，一座金色的建筑屹立。

    “我想再見他一面?！?/br>
    “有意義么？”龍驍顯得有點不耐煩，“他已經(jīng)死了，你必須學(xué)會接受現(xiàn)實。”

    遙光于是不說話了，龍驍不是龍劍錄，雖然他們長相幾乎一樣，偶爾甚至有那么幾個瞬間，遙光差點錯認(rèn)了他，但他們不是一個人，他不會像龍劍錄一般，凡事都遷就自己。

    “你覺得教宗會幫助咱們么？”遙光問。

    “這要看你?！饼堯敿m正道，“而且請注意，是‘幫助你’，不是‘幫助咱們’。”

    “你和我的立場是一致的，”遙光轉(zhuǎn)頭道，“不是嗎？我以為你愿意幫助我?！?/br>
    “看情況?！饼堯斠粨P眉，這表情顯得很欠揍，仿佛在說“那又如何？”。

    “所以你是怎么想的？”遙光又問。

    “我拒絕回答?！饼堯斦f。

    “因為龍劍錄，我一直以為你站在我這邊……”遙光說，“難道不是嗎？”

    龍驍：“實話告訴你，我只是好奇而已，叔父沒有留下關(guān)于你的任何囑托，當(dāng)然我對你也沒有任何責(zé)任?！?/br>
    “我知道，”遙光說，“所以我很感謝你，龍驍?！?/br>
    龍驍：“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偶爾幫一下你的忙也沒什么，只要……”

    “只要我不認(rèn)為這是必須的?！边b光答道，“我懂，除了他，沒有人有義務(wù)一定要為我做什么?！?/br>
    龍驍嘲笑道：“我倒是覺得就算相愛，也不一定有這個義務(wù)呢?！?/br>
    遙光：“這和你對愛情抱有的原則可不一致哦?！?/br>
    龍驍突然啞口無言，只得不說話了。

    “對不起，”遙光嘆了口氣，心想自己給龍驍也帶來了很大麻煩，“都是我把事情搞得一團糟?！?/br>
    “不用道歉，”龍驍說，“畢竟你什么也不知道。”

    片刻后，也許是覺得對遙光太嚴(yán)厲了，龍驍?shù)目跉庥志徍土它c，說：“反而應(yīng)當(dāng)感謝你，要不是你，我也不會存在?！?/br>
    飛船靠近建筑物最高處，在一個凸出的平臺上緩慢降落。

    接待場面顯然非常隆重，現(xiàn)場來了不少人，從平臺外直到建筑內(nèi)，全是身披白袍的神職人員。

    “您好，龍先生?！?/br>
    “很抱歉沒有提前通知，”龍驍看了眼迎接的隊伍，說道，“我有非常重要的事要面見教宗?！?/br>
    “教宗正在與共和國第六執(zhí)政官商談要務(wù)，”為首那秘書說道，“請您與貴客稍作等候，他馬上就會前來與您會晤?！?/br>
    遙光看了眼身邊的這些人，猜測他們都是形態(tài)各異的地外生命體，只因u系統(tǒng)的視覺效果，為他做了遮蔽與變幻處理。

    “在這里等一會兒。”龍驍說。

    龍驍與遙光被帶進一個環(huán)形的開闊空間，像是室內(nèi)庭院，庭院中央種著一棵造型奇特、猶如火焰般的孤樹，孤樹前擺放著一把椅子。背后，則是一尊閃爍金光的雕塑。

    遙光抬頭看，龍驍又提醒道：“不要亂碰這里的東西。”

    “那是誰？”遙光忽然覺得雕塑有點眼熟，它垂手而立，在高處低頭，猶如俯瞰著眾生。

    “你?！?/br>
    “我？！”遙光下意識反問道。

    “是的，就是你，”龍驍答道，“星辰教廷以造物主為唯一真神?！?/br>
    “可是他們從來沒有見過我?！边b光突覺好笑，說。

    “哦？”龍驍說，“這個宇宙之中，至少有兩個人見過造物主吧？”

    遙光瞬間反應(yīng)過來——是的，如果他們保留著曾經(jīng)的記憶，那么龍劍錄與閃戎，是唯二見過他的人。

    “所以是龍劍錄為我做的神像？”遙光問。

    龍驍緩緩道：“他按照記憶中的形象，雕塑了你?！?/br>
    “我還記得大學(xué)者雕塑它的那一年，”一個聲音響起，“第一次星際大戰(zhàn)初結(jié)束，虛無之神率領(lǐng)他的機械信徒，退回了創(chuàng)生之柱，以造物主之名，將群星之夜還給‘人’?！?/br>
    那是個很年輕的小孩，約莫只有十歲模樣，他穿著淺藍(lán)色的防護服，外罩一件飛揚的白袍，從圣堂的角落中出現(xiàn)，飛向火焰孤樹中央。

    “這位是教宗十六世克萊蒙?！饼堯斀榻B道，又朝教宗說：“這位，就是家叔生前提及的，段遙光。”

    克萊蒙一臉稚氣，眼神卻與少年人全然不符，他注視著遙光的雙眼，那一刻，遙光仿佛從他的瞳孔中看見了旋轉(zhuǎn)的星云與宇宙。

    “請回答我，”克萊蒙說，“這個宇宙為何存在？”

    遙光就像被他深邃的瞳孔所吸攝，他嘗試著從中掙脫，片刻后恢復(fù)了清醒。

    “因為我的欲望。”遙光說，“很抱歉，也許這么說會讓你失望，但我只是這個世界之外的一名平凡人?！?/br>
    “所有的偉大往往誕生于平凡之中?！笨巳R蒙又說，“也請回答我，我們存在的意義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