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八章 顧乃春的妥協(xié)和第二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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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乃春來找魏不二,主要有兩件事。 第一件,的確是想勸他報名個人賽。 這是跟狗戴勝兩個人溝通過的。 對于他們倆而言,一來覺得這樣獲得的軍功肯定多一些。 二來是基于他在傀蜮谷中的表現(xiàn),兩人總覺得他能拿個不錯的名次。 對于云隱宗在西北默默無聞又有些艱難的處境中,這或許也能提振一些信心。 這幾年,碾冰院小隊在蠻荒值守時曾殺過幾個青角魔。 但只要有點腦子的都知道,這多半是魏不二的功勞。 碾冰院幾個小姑娘有多少能耐,顧乃春和狗戴勝了如指掌。否則,也不會叫她們老老實實待在后方。 第二件事,就有點難以啟齒了。 “你先別急著拒絕我?!?/br> 站在魏不二身前,顧乃春的神色罕見的隨和,又和聲說道,“回去之后,好好想一想我說的話。苦舟院院主現(xiàn)今雖然空著,但遲早是要配上的。前幾年本宗多災多難,諸事繁雜,掌門師兄騰不出手來。今年,他該有時間管一管了。我聽了最新的消息,元貞長老很有可能兼任苦舟院主?!?/br> 他說著,又細細分析起來,“這個說法,倒是很有可能成真的。本宗的地橋境修士也就有數(shù)的幾個。除了已經做了院主的,就只剩張劍鋒、狗戴勝和元貞三人。劍鋒和戴勝西北事雜又重,他們兩個不可能抽出時間來。如此,便只剩元貞一個人選?!?/br> 說到這里,故意停下,似乎有意讓魏不二思考思考藏在這幾句話背后的意思。 默聲少許又道:“我聽說,因為月昔山釋靈點的事,元貞長老對你有些意見。倘若他真的做了苦舟院主,計較起從前的事情……” 話說到這里,再往下說,就是侮辱彼此的智慧了。 畢竟,兩個人都應該算是很有些經歷的人。 “如果不是合規(guī)院現(xiàn)今的尷尬,我怎么會……” 他心中想道。 現(xiàn)在的合規(guī)院,窘迫的已經拿不出手。 自云隱宗立了合規(guī)院起,從未有過這般難堪的時候。 通靈境弟子已經死絕了。如果不算叛逃的南秋賜。 在西北,因為沒有通靈境弟子,合規(guī)院小隊請了復興院弟子帶隊,沈賢便是為此而來的。 再往下看,開門境弟子中,挨個去數(shù)、去算,沒有一個有多少機會突破通靈境的。 人才凋敝,后繼無力。 合規(guī)院興盛大計,看不到一點苗頭。 這是青黃不接的一代。 還不知能不能接上。 這樣的情形,顧乃春一天也看不下去了。 所以,趁著苦舟院改天換地的時候,他又一次動了收徒的念頭。 “誰能想到……” 他停了話頭,看著眼前的年輕人,心里著實有些感慨,“有一天我會倒過來求他?!?/br> 其實,說是年輕人,只怕也不年輕了。 聽說對方在異界還待過不少年頭。 忽然想起數(shù)年前,一個風和日麗天氣里,自己悠閑地站在合規(guī)院中,青石墻,花園,石子小徑,假山噴泉,天上的云彩,陽光大把地灑進來,花花草草,紅紅綠綠,風景大好。 那個時候,他的心情極好,興奮難以抑制。 因為要開始cao辦賈海子的拜師大典。想起賈海子,顧乃春的眼眶不自覺地有點濕潤。 他接著往下想。 就在他站在院中盤算謀劃的時候,一個身著灰袍、頭發(fā)灰白的雜役走進門來。 由于時間隔得太久,具體的情形,還有一些細枝末節(jié),顧乃春其實已經記得不大清楚了 只記得雜役走進來的時候,懷里抱著一個檀木方盒,滿臉鄭重的神色。 方盒里面好像是個熏竹毛筆,還是什么來著。 反正是送給自己的東西。 雖不貴重,但對于一個雜役而言,積攢一輩子也未必能買得起。 顧乃春原以為雜役是來求個宗內的閑職。 卻沒想到竟然是來拜師的,還請來了掌門師兄的薦書。 “真是荒唐啊?!彼F(xiàn)在還存著這念頭。 一個沒有半點資質的雜役,癡心妄想要做修士。 還是千方百計、削尖了腦袋往進來擠。 顧乃春不太記得當時怎么將這雜役推脫過去的。 大概是打了一個賭。 賭約是對方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一件事。 現(xiàn)在想想,他當時的確有些苛刻刁難了。 但心里頭存的念頭,倒不一定是刻意作弄、戲耍。 只是想讓對方知難而退罷了。 他顧乃春是什么人。 堂堂地橋境修士,合規(guī)院主,云隱宗附屬顧家的掌舵人。 “我犯得著跟一個雜役過不去么?” 但那雜役卻令人意外地接下了賭約。 這一幕,顧乃春倒還記得清楚。 因為聽到賭約后,雜役的神情太令人印象深刻——先是瞳孔放大、有些吃驚,接著眼神黯淡、大失所望,然后緊皺眉頭、苦苦支撐著思考,最后又仿佛咬牙下定了決心。 雜役接了賭約后離開了。 似乎又在離開合規(guī)院后明白了他的用意,很識趣地再未曾來找過他。 后來,他又聽賈海子提起,這個雜役名叫魏不二。 賈海子跟他說起魏不二如何如何努力上進,如何如何百折不撓,如何如何想修習道法,哪怕只是旁聽。 說什么魏不二掃院,托人,求人,不要臉面地在各家分院門口跪著懇求。 “師傅,您就看在徒兒的份上,看在魏不二這般努力又誠心的份兒上,給他一個旁聽的機會吧?!辟Z海子也曾與自己說過這樣的話。后來他又聽說,這話好像是婉兒的主意。 顧乃春記得自己當時聽得稍稍有點動容,但腦子里卻是清醒的。 叫魏不二來旁聽其實沒什么。 說到底,不就是添一把椅子的事情。 但各院院主都沒有接納魏不二,自己若要答應了,豈不是顯得合規(guī)院的門檻太低了。 一直以來,合規(guī)院在云隱宗各院內不算顯山露水,排位甚至有些靠后。 合規(guī)院弟子的在宗內宗外很少能出什么風頭。 但那個時候,顧乃春心里到底還是很有些傲氣的。 別人不收,我為什么要收。 收下來,豈不是顯得合規(guī)院弟子良莠不齊了么?更顯得我顧乃春饑不擇食。 再者說,如此風氣一開,往后宗內的雜役學了去,都跑到合規(guī)院拜師如何了得。 “修行一道,首在緣分?!?/br> “資質就是最大的緣分?!?/br> “魏不二全無半點資質,也就與修行一道徹底無緣。叫他老老實實做個凡人罷。” 他那時給賈海子說的,大抵就是這些話。 未必每一個字都記得清楚。 但道理是決計是沒有錯的。 再后來,離奇的事發(fā)生了。 魏不二竟然打開了內海之門,又被苦舟院納了回去。 “邪門兒了。” 關于這件事,云隱宗不少人起疑。 因為魏不二和其余兩人入宗之事,掌門和幾位長老院主還開了宗務會。 之后,顧乃春才聽掌門私下說起,好像是黃宗裳出了大力,才叫魏不二借外力打開了內海之門。 這事知道的人不多。 不過,“靠外力才成了修士,能有什么出息?” 便是這個緣故,賈海子勸自己將魏不二納入合規(guī)院的時候,他還是果斷否決了。 后面發(fā)生的事情,就越來越離譜。 或者說,越來越超出顧乃春的認知。 這個雜役出身的弟子,借著岳恒宗的名額進了傀蜮谷。 又在傀蜮谷中大放異彩。 傳說中還去了異界,回來之后已經是通靈境的修為。 青羊鎮(zhèn)的事情不必再提。 到了西北這幾年,這小子的修行進度更是快得驚人。 不過幾年,便已突破了通靈境中期。 今日再見,修為似乎又有精進。 在西北,大多數(shù)修士總是不能全神貫注修行的。只因每隔一段時間,就要被各種任務打斷。 在這樣的情況下,魏不二的修行進度顯得尤為不易。 “吃了靈丹妙藥么?” 不像。因為他大致一觀,對方身上散發(fā)的靈力精純,并不駁雜。 眾所周知,靠丹藥提升的修為,總是會有或多或少的負面作用。 聽說有些特殊的鎮(zhèn)海獸神通對修行會有很大幫助。 也許魏不二的鎮(zhèn)海獸,便有這等功效。 想到這里,他臉頰的肌rou微微一抽,感覺自己面上的神情有些不自然。 是啊,這種隨和的神情,他還是不習慣。 再往前走幾年,以他顧乃春心中秉持的驕傲,怎么會主動向一個通靈境的小子示好? 但人總是要成長的。 魏不二在成長,顧乃春也在成長。 他過去在云隱宗羽翼庇護下修行,一路順風順水,就這么順順當當邁入了地橋境后期。 在宗內同輩之中,甚至與一些大宗的天才修士相比,這進地也算是頂快的。 人的性格,天生帶著一些,后天養(yǎng)成一些。 這便不怪他原先如此驕傲。 但步入地橋境后期之后,很多事情就變了。 人生和修行的挫折、坎坷紛至沓來。 “好運氣用到了頭。” 首先是修行上出了問題。 他的鎮(zhèn)海獸——同妖,代表的是為師一道。 他步入地橋境后獲得第一個神通便是師契。 通過師契,可以與徒弟建立某種玄妙的聯(lián)系。 對方對于大道的感悟、精進也將通過某種方式反饋自己。 先前,他之所以可以很快步入地橋境后期,與門下原先的兩個弟子南秋賜和俞春風突破通靈境大有干系。 現(xiàn)在這兩人一叛一亡,師契的聯(lián)系自然也斷掉了。 他的修行也漸漸陷入了瓶頸。 他也曾想過從頭再來,再培養(yǎng)幾個成器的徒弟。 但宏然宗盟規(guī)定,所有門派只能在自家屬地接納有修行資質的新生嬰兒。 云隱宗不過是中等宗門,屬地每年新生的嬰兒能有多少? 反正他每年都要找,卻沒遇到幾個很有天賦的。 至于外來的散修,往往資質平平。資質好的,又怎么會來云隱宗。 緣此,他才會對賈海子各種寵溺。 靈丹、法寶、符箓,自家的感悟,旦有所知,無不語盡。 誰也不曉得,他抱了多大的希望。 他自己都說不出來。 也許是老天看他前半生太過順當了,才會想到用后半生的折磨來找平衡。 賈海子在傀蜮谷的表現(xiàn),他雖然失望,但想一想只要人活著,一切總會好起來。 為了免去賈海子的軍役,他跑關系、走后門、苦苦求人,做了一些從前根本無法想象的事情。 而后才對魏不二過往苦苦求人的經歷有些感同身受。 青羊鎮(zhèn)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他徹底想不起來了。 掌門師兄告訴他賈海子被角魔殺死了,叫他節(jié)哀順變。 他如何節(jié)得了哀? 他始終不敢相信,覺得這其中很有蹊蹺。 再去青羊鎮(zhèn)查訪,賈海子的尸體已經不見了。 師契的聯(lián)系也徹底斷掉。 想進一步調查,宗盟往西北調令已經到了。 這之后,在西北戰(zhàn)場上,時常目睹生與死,他的心性又有了一些成長。 也曾于大道豪情萬丈,也曾被現(xiàn)實擊得灰頭土臉,也曾被常元宗的修士當做犯人盤查,也曾因為愛徒的死癡狂瘋癲。 往日的傲氣被挫折和變故磨得沒有了棱角。 他今日能舍下臉面,來到降世營的廣場上,去苦口婆心地與魏不二說叨,就是人生的成長。 “再說點什么呢?”他想著。 該說的都已經說了。 來到合規(guī)院后,所有能給的好處都提到了。 功法,丹藥,聚靈陣。 現(xiàn)在他人就在西北,修行上也可以隨時指點。 這一點是別的院主比不過的。 聽說魏不二半年前拜在李云憬門下,做了外門弟子。 在旁人看來,魏不二或許不會太稀罕顧乃春的指點了。 但顧乃春倒是看的十分明白。 李云憬惜才是肯定的,這也證明了顧乃春的眼光——魏不二的確是個好苗子。 但她位高權重,事務繁忙,哪里有時間好好指點徒弟。 這半年來,也沒見魏不二去過幾次常元宗的營地。 顧乃春就不一樣了。 他有時間、有耐心,又有信心來教導魏不二。 拜一個外門師傅,再拜一個宗內的師傅,這是不沖突的。 “此事干系重大,容晚輩回去之后,慎重考慮考慮罷。” 魏不二拱手說道。 顧乃春抬頭,看著眼前的年輕人,臉上掛著禮貌的笑容,嘴里說著氣的話。 與數(shù)年前合規(guī)院里的雜役相比,他成熟穩(wěn)重了許多,不卑不亢,收放自如。 “好!”顧乃春對他是真的有很是欣賞的, “我等你的消息?!?/br> 他又說了一些勉勵的話,覺得自己再說下去,旁人該厭煩了。 才揮了揮手,叫魏不二離去。 …… 這是魏不二到西北的第四個年頭。 如果按照在宏然界待過的時間算,他今年三十六歲。 但算上在寒冰界和大霧蟲海中浪蕩的三十年,他已經六十六歲。 凡人中有一句話,六十耳順。 意思是,凡人從小往大長,做人處世,學問修養(yǎng),到了六十歲,就要變得中庸,好話壞話,什么話都能聽得下去,也能辯明事非曲直。 人家夸你,你心如止水。人家罵你,你不生氣。鎮(zhèn)定自如,波瀾不驚。 但修士界里是沒有這個說法的。 因為很多修士活了六十歲,活得還沒有凡人明白。 凡人到了六十歲,能活的日子已經望到了頭。 越靠近死亡,人就往往越清醒。不是腦子清醒,而是把很多身外之物放下了,沒有俗念纏身,活得越明白了。 而修士,到了六十歲的時候,生命的長度還未確定呢。 往往還有很多東西去執(zhí)著、去追求,比如大道。 更何況,就凡人而言,倘使能活到六十歲,一輩子大風大浪多半都要經歷不少。 而修士,很多時間都會用在閉關修行上。 沒有經歷的人,總是少了領悟。 沒有經歷的時間,往往就跟白白過去差不多。 六十歲的修士魏不二,覺得自己已經漸漸有了“耳順”的境界了。 顧乃春漂亮話說了一套一套,但他藏在暗處的心思,卻被自己摸了個七七八八。 魏不二聽說過顧乃春鎮(zhèn)海獸的傳聞,也知道合規(guī)院的窘境。 看得出來,顧乃春想收徒的心思應該是十分誠懇的。 如果沒有之前那些亂七八糟的事,魏不二沒準兒會考慮考慮。 畢竟顧乃春講的道理,提出的條件足以叫他心里微微觸動。 黃宗裳已經去了蠻荒,他想報恩也沒得報了。 現(xiàn)在苦舟院師兄弟都到了西北,團成一起,據(jù)說在前線還立了一些功勞。而自己到了碾冰院,似乎也沒讓苦舟院損失什么。 元貞有可能擔任苦舟院院主的事,叫他有些不暢快。元貞對他有意見,他也希望眼不見心不煩。 可想起剛入門那些糟心的經歷。算了吧。 魏不二不是個小心眼的人,也沒打算專門去報復當初顧乃春的捉弄。但拜在顧乃春門下,做他的徒弟,魏不二到底還是覺得很不舒服的。 不過,直言拒絕顧乃春,就像上次在青羊鎮(zhèn)那樣,他是不會愣頭愣腦地再去做了。 他嘴上說慎重考慮,只不過是表現(xiàn)出一個慎重的姿態(tài)。免得叫顧乃春丟了面子。 過兩天尋個借口便將此事推拖過去,李云憬也可以拿來作掩護的。 想清楚出應付顧乃春的辦法,他就將這件事拋在了腦后。 轉過身子,余光向廣場邊緣的一角瞧去,三花洞兩位地橋境修士正站在一處,交頭接耳說著什么。 這兩個人,似乎已經把調查的重點徹底放在自己身上了。 但又因顧忌李云憬,在沒有鐵定的證據(jù)下,不敢直接對自己動手。 不過,有意思的是,他們兩個應該還未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站在廣場的人影,早就不是原先的魏不二了。 想到這里,不二心頭微微跳動,自己也覺得很不可思議。 他沉識內海,心念一轉。 下一刻,腦海中閃過一串神秘的符號,眼前的景象已全然變幻。 只見燭谷洞府內,自己盤腿而坐,正專注修習。 內海之中,一道法力細絲正緩緩又恒定地繪制空間密紋,似乎快要繪制完成了…… …… “臭小子,你玩兒的高興么?”他耳邊傳來蚩心虛弱的聲音。 “還行,”不二一邊沉識繪制密紋,一邊笑著回道:“畢竟,我從來沒有試過這么奇妙的事情。” 他頓了頓,略作思考,似乎在想怎么形容這件事。 少許,認真問道:“這里的事情,我已經了解的差不多。那么,第二個你,藏在了哪里?” —— 抱歉,這一章劇情推進的有點慢了。 一直以來,有不少讀者對顧乃春為什么會對收徒弟這件事情如此看重奇怪,這里算是做了官方解釋。 對于顧乃春而言,一開始,手予是想將他塑造成為一個愛徒狂魔,一個報復狂,小心眼。在西北軍營,千方百計想找魏不二的麻煩。 但寫到后來,我發(fā)現(xiàn)顧乃春的經歷,其實更適合塑造成一個成長形、趨利形的人物。 畢竟,吃的虧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