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將黎明的時(shí)候，雨還在下。

    何無病離開木屋之后，徑直到了翠湖邊等待。

    雨點(diǎn)滴滴落在湖面上，點(diǎn)出一圈圈圓暈，襯托了黎明的謐靜。

    他駐足湖邊，望著湖面，心想自成年以來，自己一直忙于修行和公干，很少有時(shí)間和機(jī)會(huì)，安靜的賞風(fēng)觀月了。

    湖水清泠泠的，他可以看見水中有成群的魚兒游蕩。

    魚是自己，湖水就是三花洞。

    魚因湖而生，湖有魚得歡。

    他心中忽然有感而發(fā)。

    三花洞是他出生之所，是他年少時(shí)記憶的全部，也是親人與愛的包容地。

    他不是沒心沒肺之人。

    他尚且記得自己年幼的時(shí)候，和三花洞一群孩子被幾個(gè)魔修挾持，幾乎要喪命的時(shí)候，是老祖親自出手得以解救。

    他也忘不了自己修行時(shí)從未發(fā)愁的法器、丹藥、符箓、功法。

    他的成長與成熟源于三花洞供給的養(yǎng)份。

    他成長之后的本領(lǐng)理當(dāng)成為三花洞的力量。

    龍有逆鱗，他的逆鱗就是三花洞的安危、榮辱與得失。

    所以，三花洞需要他的時(shí)候，他義不容辭，義無反顧。

    比如此刻，他心中只有一個(gè)念頭——幫助三花洞度過最艱難的時(shí)刻。

    湖面依舊平靜，湖里的魚卻不知為何躁動(dòng)起來。

    “終于來了?！?/br>
    他心有所動(dòng)，站起來，轉(zhuǎn)身向后面瞧去。

    一片朦朧中，美艷的何晶晶從湖邊林木中鉆出來。

    她看見他的身影，向這邊裊裊婷婷而來。

    “你怎么會(huì)在這里？”何晶晶問道。

    雖是提問的語氣，但她的聲音里卻沒有半點(diǎn)意外情緒。

    “夜里很黑，”何無病笑道，“但我看見你沖著我眨眼了。我猜，你大概有話要跟我講?！?/br>
    “你看錯(cuò)了。”

    “但我應(yīng)該沒有猜錯(cuò)?！焙螣o病瞇著眼睛說道。

    “自以為是。”

    何晶晶有些厭惡地避過他的眼神，少許嘆了口氣，“我要告訴你，我們來到西北查案之后，所有的收獲?！?/br>
    縱使早有心理準(zhǔn)備，何無病仍然有些吃驚。

    但何晶晶已經(jīng)自顧說起來。

    坦蕩的出乎意料。

    從她與何靈心到秦南血夜事發(fā)地查案，發(fā)現(xiàn)兇徒神秘的身份和撲朔的血脈。

    到甘隴天獅舟行和其他舟行可怖的殺人滅口，證據(jù)被毀滅的詭異情形。

    到蚩心的離奇失蹤。

    再到近半年來，二人將嫌疑鎖定在云隱宗苦舟院弟子魏不二身上。

    她說的十分仔細(xì)，查案的細(xì)節(jié)，推理的過程，相關(guān)的佐證，以及何靈心憑借神通看到的情形，傾其所有，通通說了出來。

    何靈心極度認(rèn)真聽著，一字不落記了下來。

    何晶晶將一切說完的時(shí)候，天色明顯亮了起來。

    黑了整晚的天地，漸漸顯露出本來的模樣。

    天從黑到白的過程，就好像真相與謎底被揭開所走過的長路。

    “我已傾我所有，”

    何晶晶面有愧色說道，但又似乎松了一口氣，“你還想知道什么，趁我沒有改變心意之前……”

    “為什么要告訴我?！焙螣o病道出自己的困惑，“昨晚在木屋，你似乎還斬釘截鐵地站在我的對面。”

    “我的立場沒有改變?！焙尉Ь樕系睦⒕紊裆用黠@，“我愛何靈心?！?/br>
    她眼光流轉(zhuǎn)，像深邃純凈的翠湖，“但他不適合查案——如你所言，三花洞的局勢危急，再不能耽擱?！?/br>
    “不適合查案？”何無病大有深意地笑道，“他的鎮(zhèn)海獸的可是白頸靈雕?！?/br>
    “你明白我在說什么，”

    何晶晶搖頭道，“我指的不適合，并非能力?！?/br>
    “大道所向，”

    兩個(gè)人竟然異口同聲地說了出來，“性格使然?！?/br>
    “狡猾的敵人，”何晶晶扭頭瞧向降世營的方向，無奈地苦笑，“必須交給狠辣的對手?！?/br>
    何無病眼睛放光，似乎包含了一些欣賞的意味中，“所以你喜歡他，而選擇我？”

    “只針對查案?！?/br>
    “無所謂，”何無病笑了笑，連笑容也是銳利的，“我需要?！?/br>
    何晶晶回避他的眼神，“替我保密?！?/br>
    “哪件事？”何無病故意問道。

    何晶晶則驚恐地抬起頭，迫不得已面對對方銳利刺眼的目光。

    “是你剛才告訴我的事情呢，”

    何無病放緩了語調(diào)，原本就很有顆粒感的聲音，在平靜的湖邊更顯刺耳，

    “還是你們之間的不倫之戀？”

    “全部?！焙尉Ь嫔n白回道。

    何無病注視著她，仿佛在看案板上待宰的羔羊。

    “你很聰明，”過了許久，他才誠懇回道：“我會(huì)忘掉昨晚發(fā)生的一切?！?/br>
    他并非虛言。

    不符合三花洞利益的事情，他不會(huì)做——如果放出昨晚的“丑聞”，對三花洞的聲譽(yù)無異于沉重一擊。

    “謝謝?！焙尉ЬУ哪樕陨曰謴?fù)了一些。

    “既然已經(jīng)鎖定了兇徒——云隱宗的魏不二，”

    何無病接著問道，“為什么不把他抓起來？”

    何晶晶這才想起自己忘記了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情。

    “李云憬，”她連忙補(bǔ)救道，“魏不二是李云憬的外門親傳弟子。”

    “降世營主帥？”

    “嗯。”

    “有些蹊蹺了。”聽到這個(gè)消息，何無病明顯吃了一驚。

    一個(gè)因罪流放在西北中等門派的修士，竟然被降世營主帥收作外門弟子。

    這太不尋常了。

    “我們兩個(gè)不是酒囊飯袋，”看到何無病皺眉頭的樣子，何晶晶反倒有些暗爽，“調(diào)查陷入瓶頸，耗時(shí)半年，也是有原因的?！?/br>
    “半年前，李云璟在隴南做了一個(gè)道場……”話雖如此，何晶晶還是從頭至尾，將魏不二被李云憬收徒的事情告訴了對方。

    “明顯有問題啊?！焙螣o病聽完之后，敏銳地察覺到了什么。

    “我當(dāng)然知道?！焙尉Ь擦似沧臁?/br>
    “我是說，李云憬收徒這件事，本身就有問題?！?/br>
    “不該收？”

    “道場里收徒——哪一個(gè)天人境修士會(huì)這么草率？”

    “過去倒很少發(fā)生過?！焙尉Ь宰魉剂浚暗y保李云憬不會(huì)見獵心喜，突發(fā)奇想?！?/br>
    “按你所述的情況，”何無病搖頭道，“即使要收徒弟，魏不二似乎也不是最合適的人選?！?/br>
    何晶晶皺了皺眉頭，“李云憬為什么收徒，跟查案有什么關(guān)系？”

    這個(gè)時(shí)候，天已大亮。

    雨也停住。

    天上的云層漸漸散開，久違的太陽似乎就要露頭。

    “不要放過任何一個(gè)，了解敵人的機(jī)會(huì)。”何無病抬頭看天，明亮的光照在他的臉上，竟然像一把鋒利的刀刃。

    他想起有過一面之緣的李云璟的面孔，暗自盤算著下一步的計(jì)劃。

    何晶晶若有所思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忽然覺得自己冒著背叛的名義來找何無病，大概沒有選錯(cuò)。

    “怎么查案是你的事，我的幫助到此為止?！?/br>
    她說完，才想起何靈心給自己交辦的事，匆匆往回返去。

    “等一等?！?/br>
    何無病望著她的背影，忽然開口。

    何晶晶匆匆止住腳步，疑惑地瞧向何無病——他的手中忽然多出一塊堅(jiān)硬的巖石。

    “你和你的何靈心，”

    何無病冷冰冰說道，“如果被別人知道……”

    說著，巖石“砰”的一聲碎裂。

    化為揚(yáng)天的灰塵。

    何無病原本銳利的臉在塵土飛揚(yáng)中越發(fā)可怖。

    何晶晶魂不守舍地離去。

    太陽，在這一剎那間，從云霧中露出了腦袋。

    ————

    各位道友，元旦快樂！

    下一次更新，應(yīng)該在1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