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個高臺壘起。

    方方正正，陰暗晦霉，四周布置了古怪的陣法。

    高臺上到處流著血，在不知名的力量引導(dǎo)下，流繪成詭異的文字。

    像從遠古流傳下來的祭壇。

    一個面目不清、頭頂長角的人站在高臺中央。

    他身體左側(cè)的胳膊和腿腳被生生截斷，不停地往外流著血。

    另一側(cè)的胳膊也被鮮血浸透。

    手中拿著一塊黑黝黝的石頭。

    他抬頭往上看，頭頂上有一片巨大的陰影，似乎有可怖的面孔藏在其中。

    他面露懼色，慌不擇路地從高臺往外逃遁，在光影閃爍中穿越了空間的阻礙。

    逃到一座到處都是怪異植物的山谷，又到了一處山腳下，鉆入一個黑漆漆的山洞。

    他漸漸鎮(zhèn)定下來，仔細觀察山洞里面的情形。

    忽然往后看，有些驚慌——似乎大敵將至。

    一個猛子沖入山壁之中，竟然闖入一個詭異幽暗的空間里。

    沖著無盡的虛空一揮掌，竟然轟出了七個通往異世界的門洞。

    門洞各泛藍，赤，青，紫，白，黑，無色透明，七種光幕。

    他面露慘笑，肢體崩離解析化作七道霞光，鉆入七個門洞之中，消失得無影蹤……

    就在他消失的瞬間，一團血色霧氣出現(xiàn)在幽暗空間里。

    扭曲著，化作一個長著許多觸手的異族人形。

    站在七個門洞之前，觀察了許久。

    似乎想鉆入黑色門洞之中，但又打消了念頭。

    伸出一個觸手，向頭頂射出一道血光，一個空間通道被憑空打開——另一端竟與先前的高臺相連。

    異族人再次化作血霧，鉆入空間通道……

    ……

    不二從夢中醒來。

    回想夢中的情形。

    總覺得似醒未醒。

    吞噬了蚩心的靈魂之后，他就經(jīng)常夢到類似這樣的怪夢——有時變作異族人在異界漂泊流蕩，有時又在神秘古怪的地方探索什么。

    無根無果，怪誕離奇。

    這夢的起源八成與蚩心有關(guān)。

    是不是意味著蚩心還藏在自己的身體里，并沒有完全消失呢？

    他想起了蚩心的分身，自從在東海魔域受到重創(chuàng)之后，就失去了聯(lián)絡(luò)。

    但最近一段時間，他偶爾會察覺到，蚩心的分身正在漸漸靠近自己。

    他從床上爬起來，走到窗戶邊往外看。

    距離三人調(diào)查組被毀滅那晚已過去大半年。

    三花洞曾加派人手來調(diào)查這件事。

    調(diào)查持續(xù)了很長的時間，所有的嫌疑都集中在一個名叫蚩心的男修身上。

    現(xiàn)在，還在查呢。

    窗外天氣不錯，碾冰院幾個姑娘，還有秀秀，都來到院子里。

    有的手中抱著書卷在看，有的從各間屋子里進進出出，忙忙碌碌地在收拾東西。

    因為已經(jīng)和云隱宗分道揚鑣。姑娘們再不必承擔去蠻荒值守的任務(wù)。

    不二給她們布置一些新的課題——比如，戰(zhàn)場中的緊急情況應(yīng)對，飛舟的駕駛，物資準備，短時間提升戰(zhàn)力的思路和辦法，等等。

    前幾日，大戰(zhàn)的動員令已經(jīng)張貼在各營的欄。

    因為傳言已經(jīng)散播很久，大多數(shù)人都不曾感到意外。

    這一天遲早要來的。

    再過一個月，降世營就要向青疆進發(fā)。

    姑娘們臉上的神色卻多是輕松的。

    偶爾還會說說笑笑。

    前不久，經(jīng)過不二的爭取，碾冰院小隊，連同秀秀，一起被分配到了后勤運輸?shù)年犖槔铩?/br>
    “我們不用去前線了。”

    不二還記得說出這句話之后，整座院子都要沸騰了。

    唐仙在院子亂奔亂跳，把澆花的鐵壺踢得叮當響。

    還碰掉了窗臺上的花盆。

    花盆落在地上，砸了個稀巴爛。

    可惜了好好一盆花——她每天澆，到頭來自己用腳把它踩扁了。

    幾個姑娘也抱在了一起，抓著彼此的胳膊，大聲歡呼。

    混亂和喜慶之中，劉明湘的袖子都被撕破了。

    易萱把有些發(fā)蒙的小家伙緊緊抱在懷里。

    小家伙嚇得直哭，她的mama卻在傻笑。

    連楚月和秀秀也情不自禁地扎在人群里，抱成一團。

    恍惚間，不二覺得整個院子都在抖動，在舞蹈，在眉飛色舞。

    “高興什么，”

    他說道，“躲在后面也未必安全?！?/br>
    說完，板著臉回了屋子。

    站在屋子里往外看，心里卻言不由衷的開心。

    他的隊員，他的朋友、徒弟，因為他而得以安全。

    她們沒有站錯隊。

    他也沒有辜負信任。

    （二）

    “師傅，”

    李苒的聲音把不二從回憶里喚醒。

    他瞧向李苒。

    李苒的臉，被日光照的明晃晃的。

    她越長大，樣貌也越加好看。

    臨近的宗門已經(jīng)有不少男修開始向不二這個當師傅的提親了。

    不二曾問過李苒的意思。

    “你跟師傅講，有沒有中意的？”

    “我不嫁。”李苒回答時，表情很嫌惡，“絕不嫁?！?/br>
    不二還記得清楚。

    此刻，她手里拿著一卷書，一副乖巧的樣子，在跟秀秀請教：“這一句我不大懂?！?/br>
    說著，指向書中一行，“幻心先幻目，幻目在環(huán)紋。環(huán)紋有勾角，勾角尾相連……”

    秀秀接過書，前后略讀一遍，笑道：“五幻蜃決里，鎮(zhèn)海獸幻目紋路的紋繪之法，關(guān)竅在于紋繪與環(huán)尾四字，你沉識繪紋之時一定要注意法力凝結(jié)成絲的火候……”

    “秀秀姐，”唐仙聽了，也湊過來，“我也要聽……”

    ……

    是的，秀秀還在院中住著。

    她和方敏依舊沒有和好。

    前幾個月，她也曾試著去方敏那里討好，請中人勸情。

    方敏卻說：“長了本事，想走就走。這樣的白眼狼，我不敢養(yǎng)?！?/br>
    月林宗回不去，又被恩師這樣折辱。

    秀秀夠可憐了。

    魏不二總不能再將她趕出去。

    幾個月相處下來，秀秀與碾冰院幾位姑娘倒是越發(fā)慣熟。

    一來是因為有李苒引薦調(diào)和。

    二來，秀秀已是通靈境修士，若按修士界慣常規(guī)矩，姑娘們叫她前輩也是應(yīng)該。

    但秀秀卻沒有半點架子，人聰慧敏明，又有意與碾冰院眾人好生相處，叫人不喜歡都難。

    姑娘們跟她說話，心悅誠服，歡快如歌。

    還能向她請教道法。

    秀秀的教導(dǎo)耐心敏銳，直指關(guān)竅。

    姑娘們聽了，總有醍醐灌頂之覺。

    叫她住在院子里，好比請了一個厲害的老師言傳身教。

    ……

    這個時候，易萱抱著一團裹布，從另一間屋里走出來。

    不二仔細看裹布中間，一個小小的嬰兒腦袋露了出來。

    “哎喲，”

    唐仙連忙湊上去，“怎么把小仲抱出來了？”

    伸手就要去接。

    易萱卻避過她，把孩子托到劉明湘懷里，“我出去找個東西，很快就回來?！?/br>
    說罷，掩了掩孩子身上的裹布，又看了劉明湘一眼，匆匆離去了。

    易萱的孩子生下來，已有兩個多月。

    是個男孩兒，取名叫易仲。

    不二暗自猜測這是蚩心的孩子，一度極為好奇人族和角族的孩子將會有什么特異之處。

    也曾有意無意用神識試探幾次。

    但他失望了——與尋常的人族嬰兒并無區(qū)別。

    為了叫小易仲順利誕生，又不惹人矚目。

    易萱在肚子高高隆起之前，就被關(guān)在屋里禁足了。

    楚月為她專門布置了隔絕探查的陣法，姑娘們輪流照顧。

    碾冰院的姑娘們都是頭一次接觸活生生的孕婦。

    得知易萱懷孕接下來的幾個月，姑娘們除了修行、訓(xùn)練，大多數(shù)的時間就在圍著易萱的保胎大業(yè)轉(zhuǎn)。一個個偷偷買補品，查資料，開開心心地忙碌著。

    連楚月也有些異常興奮地參合到了這場保胎大業(yè)中來。

    孩子出生之后，更是被當作金疙瘩供了起來。

    為了保住易萱的清譽，不二專門去降世營，為孩子做了登記，只說是在營外拾到的。又托了尋過的關(guān)系，叫降世營準許由碾冰院領(lǐng)養(yǎng)。易萱也被特許成了看護，后勤運輸也不必再去。

    這本來是不該被準許的事情。但誰也不愿得罪主帥的弟子。只叮囑不二小心謹慎，不要叫外人知曉。

    于是，小易仲從生下來脖子就掛了消音環(huán)，也從未離開院子。

    （三）

    “讓我抱一抱啊，”

    唐仙眼瞅著易萱出了院子，眼巴巴地湊了過來，“就一下——”

    劉明湘連連搖頭，往后退。

    “你毛手毛腳的，還是我來吧——”

    幾個姑娘都湊了過來，嘰嘰喳喳，吵作一團。

    不二原打算出去辦事，但看了看院子里的情形。

    目光在秀秀身上稍稍停留，又打消了這念頭。

    轉(zhuǎn)身鉆進門后的陣法，到了燭谷洞府之中。

    就看見楚月的眼睛上架了一副黑框透明的古怪物具，手持一柄散著電光的長針，在墻角搗鼓著什么。

    大戰(zhàn)開始之后，兩個人就沒辦法再通過不二的屋子轉(zhuǎn)去燭谷。

    為了確保在后勤運輸?shù)拈e暇之余，也能保證修行，同時預(yù)留可以隨時逃生的通道。

    不二早在半年前就提出新的構(gòu)想。

    楚月則著手設(shè)計和布置。

    需要的材料楚月手里有一部分，剩下的從何無病三人的儲物袋遺產(chǎn)中置換。

    燭谷這邊，在原先的傳送陣法基礎(chǔ)上，加裝一個感應(yīng)器。

    楚月口中的感應(yīng)器是什么，不二不知道。

    但按照楚月的解釋，即使離得很遠，也可以知道燭谷的具體方位。

    楚月和不二則需各自隨身攜帶一個傳送裝置——楚月已經(jīng)設(shè)計好。

    大軍向喀則開進以后，兩個人要在沿途不斷布置通往燭谷的中間傳送節(jié)點，以避免路程過遠無法探達。

    等需要的時候，就可以通過傳送裝置隨時返回燭谷。

    “還得多久？”不二問道。

    “你要是不說話，”楚月答道：“今晚就差不多了?！?/br>
    不二討了一個沒趣，呆呆看楚月做工半晌，才發(fā)現(xiàn)與宏然界的布陣手法完全不同，只好從側(cè)門出去，到楚月的的洞府靜修。

    這幾個月里，他把最主要的精力都放在了修養(yǎng)身息上，確保秘殿之中損耗的內(nèi)海之源漸漸恢復(fù)。

    這件事原本很難辦到，需要大量的靈石和軍功來購買養(yǎng)源類丹藥。

    不二最初的打算是去找蘇纖，以他在秘殿中看到的死亡畫面做交易，請求對方出手相助。

    但獲得了何無病三人的儲物袋之后，靈石對他而言，不再是天大的困難。

    蘇纖的因果，可以留作更大的用處。

    比如，幫助他徹底擺脫李云憬的控制。

    如果要做到這一點，首先要在躲過李云憬監(jiān)視的前提下找到蘇纖。

    可惜他身上還有李云憬的靈力標記，暫時還做不到。

    需要耐心的等待時機。

    他相信，大戰(zhàn)一旦開啟，總會有這樣的機會。

    這段時間，他服用了大量的養(yǎng)源類丹藥。

    除了李云憬賜給的丹藥，他還叫尋過借二人的走私交易，暗中購置了許多。

    損失的壽元已經(jīng)很難彌補。

    但內(nèi)海本源倒是漸漸接近從前的位置，至少不會再影響正常的修行和戰(zhàn)斗。

    如此一來，踏入地橋境就可期可待了。

    只需要一個領(lǐng)悟的機會——他必須于空間之道，悟出一點什么，作為大道的種子，種進燭二的身體里。

    整個地橋境就可以滋養(yǎng)這種子，等著它生出空間一道的新芽。

    不二手里有蘇纖給的上品通橋丹。

    按理來講，也可以借此強行踏入地橋境。

    但通橋丹沒有辦法幫他種下道種。

    所以，只靠通橋丹突破通靈境，卻沒有道種，大道也就無法發(fā)芽開花結(jié)果，往后的路就算斷絕了。

    這也就是為什么，不二冒著跟李云憬翻臉的風險，冒著在大戰(zhàn)中只有通靈境修為的風險，也要推后突破的原因。

    “路還長呢?！?/br>
    領(lǐng)悟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首先需要大量的積累。

    他從前以畢蜚做主鎮(zhèn)海獸，大道領(lǐng)悟的方向，全在感災(zāi)知禍一道。

    對于燭二的空間之道，領(lǐng)悟也就是近些年的事情。

    最初是在寒冰界浩瀚森林，來自冰鳳的點化，讓他得到瞬息而至神通。

    接著，是燭谷內(nèi)，燭作為交換，喚醒了燭二，并賜給了他身隨意動神通。

    但這兩次，并沒有叫他在空間一道上有大的進第和領(lǐng)悟。

    反倒是后來，跟楚月修習空間陣法，讓他收獲很多。

    再后來，李云憬給了他一卷名為空震禁典的功法，足夠他修煉到地橋境后期。

    里面關(guān)于鎮(zhèn)海獸紋身的紋繪之法，是以震蕩與空間法則的聯(lián)系為基礎(chǔ)，與圓明劍決有異曲同工之妙，十分獨特新穎。

    在解決蚩心之后的一段時間里，他專注以此功法紋繪，成功在畢蜚右掌繪紋，得到了震裂神通。正是憑著震裂，他才能在與藏劍一的對決中不落下風。

    最近的一次收獲，就是在秘殿里。

    蘇纖為了了卻因果，利用空震禁典，強行以空間一道，將他的修為提升至通靈境巔峰期，并在身上幾處繪制了鎮(zhèn)海獸密紋，也叫他新得一樣空間神通虛空之手。

    但這個過程因為太過迅疾，也使得他對空間道的領(lǐng)悟收獲寥寥。

    一圈盤點下來，積累還是不夠。

    還需要一個更好的領(lǐng)悟契機。

    “喀則古城里有空間法則的傳承?！背略?jīng)提到過。

    也許，這是一個機會。

    他睜開眼睛，遙望喀則的方向。

    有熟悉的，怪異的，復(fù)雜的感應(yīng)從那邊遙遙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