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回到降世營當(dāng)晚，魏不二很罕見地沒有去燭谷修煉。

    他一直在想，該不該將昆比山脈看到的情形，將秀秀的推測告訴李云憬。

    歲月肯定沒有說謊——她的確是來昆比偵查情況的。

    但她也沒有告訴自己太多的信息。

    對此，他可以充分理解。

    歲月腦子里的計劃肯定事關(guān)喀則城與降世營的生死之戰(zhàn)。

    如果她毫無保留地告訴他，他會更加難辦。

    讓他困擾的是，假使歲月遇到的不是自己，而是任何一個旁人，她肯定會殺人滅口。這樣一來，也不會面臨暴露的風(fēng)險。

    可現(xiàn)在，他活著回到了降世營，就無法避免眼前艱難的選擇。

    如果按照秀秀的要求，他將他們看見赤角的信息告訴李云憬，很有可能導(dǎo)致歲月的計劃徹底失敗——而失敗的根源就是，歲月放過了他。

    但如果不將此事說出來，萬一在昆比山脈真的出現(xiàn)了埋伏，造成戰(zhàn)場上無法挽回的損失，他魏不二就是人族的罪人。

    他苦思一夜，到了凌晨天亮的時分，終于作出最后的決定——

    他得告訴李云憬。

    這場大戰(zhàn)真的有可能因為一件小事而決定了最終走向。

    （二）

    魏不二從尋過那里知悉李云憬第二日的安排。

    一大早，他就趕到李云憬的營房門口。

    只等了一會兒，李云憬就從里面走了出來。

    她應(yīng)該是要去議事營房。

    不二看她的氣色，越來越平穩(wěn)。

    想來是體內(nèi)的邪yin之力已經(jīng)被牢牢地掌控。這也證明，欲望傀儡果然起到了很好的作用。

    “有事快說?！崩钤沏降馈?/br>
    “我在昆比見到了角魔?！?/br>
    “是赤角魔吧?！?/br>
    不二有些驚訝，不知道她是怎么猜到的。

    甚至有一點心虛，擔(dān)心她種在自己身上的靈氣標(biāo)識還有別的作用。

    “如果只是黃角魔，或者青角魔，”李云憬道：“你就不會來找我了?！?/br>
    不二長吁一口氣，

    “大帥英明?！?/br>
    “放心吧?！崩钤沏礁嬖V他：“角族人會在昆比山脈動手腳，我們早就考慮到——不管他們會針對主力軍，還是針對后勤補給部隊，都只能有來無回——你和你的小隊也不會遇到任何危險?！?/br>
    不二尷尬地笑了笑，然后告退。

    他只是把見到的說出來，不做任何分析判斷。

    （三）

    李云憬到了議事營房。

    營房里擺著七套桌椅。

    這里除了她，楚執(zhí)，副將楚憤，還有四個天人境修士。

    其中兩個是楚家人，一個叫楚門，另一個叫楚問。

    還有兩個是常元宗附屬宗門的修士。

    這四個人在戰(zhàn)事平穩(wěn)的時期只作掛名，人也在內(nèi)陸行走修行。

    大戰(zhàn)開啟時，他們才返回降世營加入決策和戰(zhàn)斗之中。

    今天要開的是議事會。這也是常元宗六營普遍采取的決策體系。

    李云憬一直覺得這種決策系統(tǒng)是個拖累。

    雖然是她降世營主帥，但在一些重要事情的決策上依然通過營中議事會決定。

    議事會的成員就是這七個天人境修士。

    重大決策投票決定——除了一些特別緊急的時刻。

    人數(shù)過半，一件決議就可以通過。成為整個議事會的意志。

    但如果沒有過半，最好放棄這個決議。

    當(dāng)然，作為一軍之主，她也可以獨斷專行。

    但如果這個決議引發(fā)了嚴(yán)重的負(fù)面后果，很有可能引來軍方監(jiān)察院的問責(zé)。

    如果決議事先通過了議事會，懲罰就可以分?jǐn)偟阶h事會每個人身上。

    至于她獨斷專行的事情，那只能自吞苦果。

    所以，她必須謹(jǐn)慎行事。

    其實，這樣的情況恐怕也只是降世營獨有。因為其他五營的大帥都是天人境后期，又都是老資格，威望很高。議事會基本都是大帥拍桌子說了算。

    而她，還需要血腥戰(zhàn)場的正名。

    議事會的七個人里面，她和楚執(zhí)，還有一個疾風(fēng)谷的天人境修士是一派。

    楚憤，降世營的支系楚門，還有蒲天宗的天人境修士一派。

    另外一個楚家弟子楚問是牢不可動的中立派。他為人剛正不阿，處事公平。他的意見十分重要。

    事實上，楚問是李云憬從宗內(nèi)爭取過來的。

    當(dāng)時降世營議事會只有六個人，決策常常陷入僵局，需要有一個人來打破平衡。

    如果選一個完全偏向她的人，未必是一件好事。

    所以，她請來了楚問。而楚問在之后的表現(xiàn)也證明她的抉擇完全正確。楚憤三人組沒有因為這件事作太過激烈的抗議。

    （四）

    “在這種特殊時期遲到，會耽誤每一個人的時間。”

    楚憤說道：“大帥?！?/br>
    他把大帥兩個字故意拖長，又加了重音。

    李云憬看見楚執(zhí)的臉上露出冷笑。

    她卻依舊平靜：“我剛才接到了一條重要訊息——昆比山脈出現(xiàn)了赤角魔。”

    楚憤問道：“哪來的消息？”

    “一個去昆比運送物資的后勤隊”

    “就是你徒弟那支小隊吧?！背嵉囊馑际牵@個消息根本不可靠。

    “我們在昆比的幾只偵查小隊也有反饋?！?/br>
    李云憬說著，取出一個符箓，揮手射出一道光幕，一個疾風(fēng)谷通靈境修士李崖站在昆比山脈林中匯報，身后是大片樹木被毀得面目全非的場景：

    “報營部，我們在昆比山脈西面一帶捕捉到了赤角能級的波動——據(jù)現(xiàn)場觀測，戰(zhàn)斗只是黃角和通靈等級的。但我們當(dāng)中一位鎮(zhèn)海獸是鬼豺的修士認(rèn)定，這里肯定出現(xiàn)過赤角魔?！?/br>
    “我們來決定吧，”

    李云憬收起符箓，說道：“是否針對昆比山脈可能出現(xiàn)的埋伏，安排一支特殊部隊?！?/br>
    李云憬帶頭舉手同意。

    之后，她看見楚問也舉起了手。

    四比三你，這件事就算通過了。

    ……

    “第二個議題，”

    她接著說道：“第二輪戰(zhàn)斗陣法的比例問題?！?/br>
    戰(zhàn)斗陣法的比例非常重要。

    是強擊類陣法占比多，還是消耗型陣法占比多，決定著戰(zhàn)役是偏向速勝戰(zhàn)，還是偏向消耗戰(zhàn)。

    這個問題一直是降世營議事會爭議最激烈的問題。

    李云憬一派期望盡快攻下喀則，為后面第二波攻勢爭取休養(yǎng)生息的時間。

    從李云憬自身來講，早一些攻下喀則有兩點好處，第一，欲望傀儡也可以在攻城之后得到休養(yǎng)，第二，越早拿下喀則，獎勵的軍功越多，她從常元宗脫離出去，開宗立派的愿望就能越早實現(xiàn)。

    楚憤一派理所應(yīng)當(dāng)站在打持久戰(zhàn)、消耗戰(zhàn)的一方。

    這樣做會損耗更多的補給，但戰(zhàn)斗的激烈程度會降低，降世營的修士傷亡也會降低。

    等到其他幾個營攻城結(jié)束，還可以來支援降世營。傷亡就會更少一些。

    當(dāng)然，戰(zhàn)局隨時機，隨實際的情況變化。

    誰也說不準(zhǔn)戰(zhàn)斗打開了，到底會發(fā)生什么。

    甚至，在戰(zhàn)前就有可能發(fā)生變化。

    李云憬聽說，宗盟在與北方妖族人的斡旋中取得了重大進展。

    妖族人很有可能同意人族借道的計劃。

    那么，整個戰(zhàn)爭的布局將徹底改變。

    但是在眼下，因為陣法配置的問題，降世營還是免不了一場激烈的爭執(zhí)。

    一整個上午，議事會的成員就在不停地辯駁和對峙中度過，兩方寸土必爭，每一套陣法材料都要在反復(fù)爭執(zhí)中最終敲定。

    （五）

    臨近正午的時候，楚憤對某樣陣法材料的配置決定的反對態(tài)度到達(dá)了極點。

    他猛地站起來，幾乎身前的桌子撞倒，高聲說道：

    “這太荒謬了！如果這個決定通過了，我一定會去宗盟反應(yīng)！”

    正在這時，一聲劃破天際的禽鳴聲在營房外響起。

    營房里的爭執(zhí)很快停下——在禽鳴聲過后，自西面遠(yuǎn)方傳來了隱隱待發(fā)的磅礴氣息。

    李云憬帶頭從營房走了出去，遁在半空，向西面的天際線瞧去。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那里已是烏云滿天，黑壓壓一片。

    抬頭看天空，西面的三分之一如同夜幕降臨，其余的部分仍舊晴空萬里，顯得詭異之極。

    而在萬丈高空上，在李云憬看不見的地方，她分明感覺到有不知數(shù)量的悟道境老怪物聚在了一起。

    顯然，西邊發(fā)生的事情非比尋常。

    雖然在烏云涌動之處，真正的爆發(fā)還未來臨，但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感覺到陣陣心悸。

    “什么情況？”楚執(zhí)問道。

    “暴風(fēng)雨，要來了?！?/br>
    李云憬剛說完，又一聲禽鳴劃破天際，貫通宇內(nèi)，仿佛在每個人耳邊響起，讓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

    一道巨大的黑色怪鳥的虛影在西方天空凝結(jié)成型，旋即一飛沖天，將滾滾烏云一卷而過，恐怖的氣息如潮水般向四面八方涌動。

    緊跟著，便好像有萬鈞之力從西方席卷而來。

    窒息，壓迫，無助，心慌，諸多負(fù)面觀感齊齊而至。

    降世營的低階修士紛紛伏倒在了地上。

    李云憬揮袖御使法力，在眾人頭頂布下一層法力護罩，伏倒的修士才堪堪爬起身來。

    “那是什么？”楚執(zhí)問道。

    “不死鳥的虛影，”李云憬說道，“這是最壞的消息……”

    ……

    降世營云隱宗駐院。

    碾冰院眾人躲在魏不二和秀秀聯(lián)手開啟的法力護罩里，齊齊往西面黑壓壓的天空張望。

    唐仙驚道：“媽呀，這些角魔搞什么幺蛾子?！?/br>
    劉明湘臉色蒼白，卻從滾滾黑云之中，感受到一股涅槃重生、義無反顧、如烈火般的力量和意志在熊熊燃燒。

    ……

    整個甘隴被籠罩在虛影的恐怖氣息之中。

    千百萬的中低階修士望著西方墨水一般的烏云，感受到了一生中從未有過的恐懼。

    仿佛頭頂懸劍。仿佛死神擦肩。仿佛海嘯將至。

    很快，一道巨大的光幕從天而降——在墩荒一帶像鍘刀一樣砍落，將恐怖氣息隔絕掉。

    但這樣駭人的感覺，在每個人的心中，永遠(yuǎn)無法抹去了。

    （六）

    漠北，一個形如硬鞭的萬丈高塔上，獸人塔主練功房內(nèi)。

    蘇纖正為萬古愁療傷。

    兩個人各被一個透明光罩籠罩住，光罩上面柔波流轉(zhuǎn)，又有密密麻麻的神秘文字忽隱忽現(xiàn)。

    蘇纖右手中指與拇指相扣，沖著萬古愁的光罩頂上射出一道白光。

    那白光又在半空中凝結(jié)成一道法印。

    法印與萬古愁的光罩互生感應(yīng)，又引導(dǎo)光罩內(nèi)生出數(shù)以千萬計的細(xì)小光絲修復(fù)著萬古愁的rou軀。

    在最后一塊腐敗的軀體恢復(fù)原狀之后，兩個人都長出一口氣。

    這場修復(fù)耗時頗久，于蘇纖自身也有不小的損耗。但為了讓萬古愁盡快恢復(fù)戰(zhàn)力，也顧不得計較太多了。

    這時，禽鳴遙響。

    二人同時向西方瞧去。

    感應(yīng)到來自西方的強大氣息。

    蘇纖問道：“蠻斯衛(wèi)？”

    “不錯?！?/br>
    “這比我們料想的，”蘇纖掐指推演，還是有些難以置信，“要快的太多了?！?/br>
    萬古愁道：“我聽說他從前被陸盈害慘了，以大仇為執(zhí)念，突破得再快也不奇怪——但未必是一件好事?！?/br>
    “對我們而言一定是壞事，”蘇纖道：“憑他不死鳥的血脈，今朝踏入黑角之境……”

    萬古愁冷笑道：“半年前，我等若是齊心協(xié)力，誅殺了閔羅，也不至于今日前怕狼后怕虎。”

    蘇纖忽然想起什么，“這樣一來，妖族人又多了一重忌憚，借道之事恐怕難了。”

    萬古愁道：“管他借不借，我們不等了?！?/br>
    （七）

    甘隴萬丈高空之上，悟道秘殿內(nèi)。

    三十一個光罩同時亮起。

    云和風(fēng)道：“大軍即日進發(fā)，諸位可有異議？”

    眾人齊道：“善！”

    云和風(fēng)又道：“妙手和厚土二位道友如何？”

    穹頂之上傳來萬古愁雄渾的聲音：“我二人無異議?！?/br>
    眾人聽他的聲音，便知傷勢應(yīng)已盡數(shù)恢復(fù)。過了這么多天，總算有一個好消息。

    云和風(fēng)朗聲道：“諸位，角族人狡詐陰詭，心思毒辣，圖謀險絕，若不趁其等立足未穩(wěn)，趁閔羅大jian重傷，一舉斬草除根，我人族永無安寧之日。今日，我們揮師西進，同赴族難，定要為我人族百千萬世再開太平基業(y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