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就在女嬰說完吞天兩個字的時候，不二的耳邊響起了艾達的聲音——

    “生命誕生于脆弱的蛋卵，偉大起源于渺小的生命。血祭族的輝煌從這里開始?！?/br>
    緊接著，他眼前的景象扭曲起來，仿佛有人在用畫筆勾勒這片天地。

    當扭曲停止之后，他四下一瞧，眾人又回到了先前的祭臺。

    李云憬站在高高的祭臺上。不遠處站著的是她的徒孫春花。

    在祭臺之下，活著的人還剩幾十個，角族人也有一些幸存者。那些異界來卻不見蹤影了。

    艾達高遠的聲音從天空中的紅霧中飄蕩下來——

    “偉大的血祭族人脫胎于渺小的蝎子。在天敵欺凌下，他們惶惶不安，岌岌可危。直到我和吞天誕生，終于讓血祭族迎來了曙光。李云憬和春花，你們兩個孕育了偉大的生命，你們是這一道題目的優(yōu)勝者，請講出你們的愿望?！?/br>
    不二有些好奇李云憬究竟會許下什么愿望，便往前走了幾步。事實上，他不用往前走的，因為李云憬的聲音很清楚。

    （二）

    “我想讓我體內(nèi)的邪欲消退?！崩钤沏秸f道。

    “它已經(jīng)消失了。”

    “消失了？”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子，試著把神識沉入身體里，找尋邪欲的殘跡，果然毫無所獲，“真的么？”

    艾達說：“它永遠消失了?！?/br>
    李云憬站在祭臺上，不知道為什么竟發(fā)起了呆。除去邪欲是她夢寐以求的事。但這一天真的到來了，她卻高興不起來。如果她早知道通過這樣的方式可以除去邪欲，楚執(zhí)就不會離開自己，而蛋殼里一切也就不會發(fā)生。她想讓時間倒回去，但這世間從來沒有后悔藥可以吃。

    又不知過了多久，艾達說道：“你要換一個愿望，還是放棄這次機會？”

    她這才清醒過來：“我想讓楚執(zhí)活過來?！?/br>
    艾達的聲音格外冰冷，好像墳地里野鴉的叫聲：

    “我說過，在古城中死去的人無法復(fù)活。”

    她當然記得，只不過心里總是有些不甘心。

    “如果，”她說：“我不計一切代價呢？”

    “楚執(zhí)已經(jīng)成為祭品，”艾達說道：“他可以為你的愿望奉獻余輝，但永遠不會回到人世?！?/br>
    （三）

    李云憬沉默了許久。人世間很多事，常常不能如人所愿。弱者只會萎靡不振，而強者自當直面人生。李云憬是強者。

    她說道：“我想成為悟道境修士。”

    “不久之前，你擁有等價的祭品，”艾達說：“現(xiàn)在沒有了。”

    李云憬想問艾達，等價的祭品是什么。但張了張嘴，又把話吞了回去。她心中有個答案，但卻未必要證實。已經(jīng)失去的東西何必再自尋苦惱呢。

    “我想成為天人境后期修士。”

    “你需要獻祭的是，你對楚執(zhí)的記憶，還有你的藏劍舟。”

    李云憬舍不得。藏劍舟可以沒有，但她絕不能忘記楚執(zhí)。

    除此之外，她還有什么想實現(xiàn)的愿望呢。

    步入天人境中期？在古城中她已經(jīng)有頓悟，只要離開古城，她隨時可以突破瓶頸。

    建宗立派？前期的準備工作她和楚執(zhí)做得差不多了，只剩最后一步，用不著旁人來幫。

    她抬起頭，目光掃過人群中，忽然瞧見一個人影兒。她心頭一震，想起先前在蛋殼里發(fā)生的事情——除了魏不二和尋過，還有一個人知道她的秘密，這是致命的隱患。

    “我想把剛才在蛋殼外跟我說話的女人變成欲望傀儡，”她說道：“需要付出什么。”

    “好狠毒的丫頭！”

    欲姑從人群中走了出來，死死盯著李云憬，“你這樣待我，你會后悔的?！?/br>
    艾達道：“你所要獻祭的是，你對楚執(zhí)的記憶。或者獻祭你對魏不二的記憶，加上藏劍舟?！?/br>
    她看了一眼欲姑，又看了一眼魏不二。真好啊，這段荒唐的故事，發(fā)生在古城，也埋葬在古城里。最好不過。

    “我選擇，”她說道：“獻祭后者?！?/br>
    “不！”欲姑尖叫道：“我?guī)湍愠蔀榱藘?yōu)勝者，我?guī)湍憬獬诵坝?！你怎么能恩將仇報？?/br>
    “謝謝?！彼f。

    “我有個秘密告訴你！艾達幫不了你的，我能幫你，我能讓你很快就踏入悟道境！”

    “走邪欲大道么，”她說：“這條路留給你自己吧?！?/br>
    “我知道你怕我多嘴，”欲姑道：“我向你保證，我可以對天發(fā)誓，對道心發(fā)誓，我決不會吐露半個字?！?/br>
    “我只相信死人的嘴?！?/br>
    “求求你，”欲姑跪在地上，沖著她使勁兒磕頭，“我求求你，讓我多活一會兒。我拿一次優(yōu)勝，讓我心愛之人復(fù)活，我就立刻自裁，絕不反悔。”

    李云憬半晌不言。在她的心里，對于癡情的女子，總不免抱一些憐憫。

    艾達道：“你選擇好了么？”

    “獻祭罷。”她嘆了一口氣，說道。

    說完這句話，天空紅霧一滾，射下一道紅光，將她整個人籠罩住。接著一束紅光射入她的識海中，一股吸力涌了進來。仿佛有一只手，從她識海中揪出了細細的一絲兒。永遠拿走了。

    她恍然失神，舉目四望，總覺得自己似乎丟了什么很重要的東西。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了。

    “不……”

    欲姑大喊著。但話沒說完，人已失去意識，雙目沒有了光澤，像個風(fēng)箏一般飄在半空中，隨在李云憬身側(cè)。

    她的眼角流下一滴淚，慘淡的劃過臉龐，順下脖頸，沾濕了衣襟。

    不久，淚蒸發(fā)了，衣襟干透了，什么也瞧不出來了。就像永遠無法完成的愿望。

    （四）

    李云憬的愿望實現(xiàn)了。不二的麻煩也要來了。

    剛才，艾達跟李云憬說什么獻祭關(guān)于他的記憶的時候，他就覺得渾身不自在。心想每個人心里想實現(xiàn)的愿望多么隱私。艾達為什么也不拉個簾子擋一擋，保護一下。

    果然，歲月走到他身邊，小聲問道：“說說唄，你跟她有什么記憶？”

    “能有什么，”不二道：“她是我?guī)煾?，我是她徒弟，這不是要逐我出師門了?！?/br>
    秀秀道：“李大帥高明啊，毀尸滅跡，這下魏師兄安全了。”

    “安不安全，”歲月道：“得我說了算?！?/br>
    不二訕笑兩下，“你們兩個在說什么，我怎么一句都聽不懂?！?/br>
    “春花，”

    艾達卻仿佛只作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平淡地說道：“你的愿望呢？”

    春花楞了一下，這才意識到終于輪到了自己。她的愿望？她的愿望太多了。

    “我想突破天人境?！彼f。

    “你沒有等價的祭品。”

    “我想突破地橋境?！?/br>
    “你沒有等價的祭品?！?/br>
    “我想突破通靈鏡后期?！?/br>
    “你可以獻祭的，”艾達說：“是你跟尋過的感情?！?/br>
    “這就可以？”她說：“太簡單了罷？”

    艾達說：“綽綽有余?！?/br>
    春花笑了笑，剛想說“我愿意”。

    但話到嘴邊，卻發(fā)現(xiàn)怎么也說不出來。

    獻祭之后，她和尋過會怎么樣？一別兩寬，相忘江湖？

    青羊鎮(zhèn)的往事她畢生難忘。所以她一路追到西北，誓言要殺死尋過，但明里暗里幾百次都沒能如愿。她一直以為這只是巧合，或者只是自己修為不夠。

    但直到今天，她擁有了實現(xiàn)愿望的權(quán)力。卻根本沒有考慮，用這權(quán)力為自己與尋過的愁怨畫上一個句號。

    “我想好了，”

    她終于說道：“我想讓尋過成為一個完整的人，就跟蛋殼里一樣?！?/br>
    魏不二的頭皮，蹭的一下，要炸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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