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節(jié)
這是他殺父殺兄仇人的女兒,他與她再不可能回到從前。燕臨內(nèi)心掙扎,強忍著情思沒有在一開始去見楚水笙,將她扔在一邊當(dāng)作不存在不去想。可當(dāng)知道楚水笙來青州后的處境不好備受冷待,甚至燕北軍中有人想暗害她時,燕臨就出離憤怒再也忍不住了,將心上人接到了身邊住,就像金絲雀似的嬌養(yǎng)著。 哪怕外面議論紛紛,被置于風(fēng)口浪尖上的楚水笙在王府里依舊過著舒適而安全的日子,連帶著過去半載受磋磨而孱弱的身子也好了許多,更加美了幾分。 “公主,這是青州最好的廚子做的金絲燕窩,雖然比不過宮里的,但也勉強可以入口了,聽說這還是燕北王親自吩咐的。” 侍女柳兒帶著笑道,“我看燕北王心中還是有公主的。” 那些什么打仗的事情,她不懂,但這男女情愛的事,柳兒一眼便知道。依照著燕北王對公主的上心程度,哪怕礙于身份問題,等燕北王稱帝了,一個貴妃頭銜肯定是跑不了的。 到時候她作為跟著公主的貼身侍女,也不用再吃苦受累了。 比起侍女的一片歡喜,楚水笙心里卻藏著事。 新帝讓她和離,擺脫鎮(zhèn)國公府那樣一個火坑,不過是將她作為一件禮物送給燕臨。 臨行前還給她加上了重重的枷鎖。 若是她不能勸說燕臨同意朝廷議和,便將她嫁給外族蠻王做妃子,朝廷便會與外族合作,到時候憐香惜玉的燕北王會為了她和外族拼命么。反正都要南逃,這偌大的北方給誰不是給。聽到這些楚水笙被嚇呆了了,無論是和親還是出賣國土給外族的事,都超出了她不足二十年的見識之外。新帝又威脅她道她作為先帝愛女,總不能眼睜睜看著江山落入外族之手,變成史書上的紅顏禍水千古罪人吧。 軟硬兼施之下,楚水笙還能怎么樣,喏喏應(yīng)下了。 她心里充滿了迷茫,許是這天下局勢變得太快,而她一個弱女子,又能做得了什么,只能任其擺布。 待在燕臨身邊的日子還是很好的,久違的安心和快樂,燕臨保護著她不讓她面對外界的任何惡意,也會重懲任何一個對她不敬的人。楚水笙偶爾恍惚間仿佛感覺自己還回到了還是那個無憂無慮的公主殿下的時候。 直到楚水笙見到了她。 燕羽。 全天下沒有人會不知道她,包括楚水笙,她不會忘記燕羽砍下了她父皇的頭顱。無論她的父皇做了多么殘暴的事,對她卻是萬分寵愛的,若不是父皇驟然離世,她的命運又怎么會變得票飄零無依,受盡欺凌。連她那龍椅上的皇兄都帶著傲慢憎恨地要求她,議和之中,燕羽必須死。 朝廷最后的臉面就是不允許弒君者還活著。 可那滿腔的恨意在真正見到燕羽的那一瞬間,唯余下了畏懼害怕。 銀甲戎裝,還帶些血痕。 她仿佛面上殺氣甚重,雙眸猶如碎冰,寒意滲人,就這么走進了會事堂。不止是躲在厚重屏風(fēng)后的楚水笙瑟瑟發(fā)抖,滿堂都寂靜了一瞬, “阿羽,你怎么來了?”高坐在上位的燕臨面色微僵,語氣也有些不自然。 燕北軍的重要將領(lǐng)此時都在這里,就在方才,還在為關(guān)于柔嘉帝姬的事爭論不休,但不滿聲音較之先前淡了許多。畢竟軍中不缺向往從龍之功的人,在這個關(guān)鍵時候為了一個女人與主公對著干,難免得不償失。唯有秦禮等老將還不肯退讓,但燕臨心意已決,無論是處死楚水笙,還是將她送回去,都不是他愿意接受的。 這些日子他已經(jīng)想明白了,江山他要,美人他更要。 想到這仿佛剛才見到燕羽那一瞬間的心虛氣短都是不存在的,燕臨恢復(fù)了自信又堅定的神情,居高臨下地看著燕羽的聲音微沉道,“你也是來勸我的么?” 周遭不少人向阿洛投來了希冀的目光,連屏風(fēng)后的楚水笙也緊張了起來。 “當(dāng)然不是?!卑⒙宓幕卮饏s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按理說最反對燕臨與大成公主在一起的應(yīng)該是她啊, 眾將領(lǐng)中的衛(wèi)延忽然感到了些許不安,也許是燕羽郡主身上的氣勢太過凜然鋒利了,他安慰著自己,但下一刻他就瞪大了眼,臉色也驟然變得蒼白。 “我只是想快點結(jié)束這一切?!?/br> 阿洛緩緩將劍鋒從鞘中抽出,冰寒的劍光映照出著她冷漠的黑眸。 同一時間外面兵戈廝殺聲響起,光是聽著就讓人心驚膽戰(zhàn),但只維持了短短片刻,便恢復(fù)了安靜。但室內(nèi)眾人心中的驚濤駭浪更加無法休止,誰都知道這些動靜意味著什么―― 兵變奪權(quán)。 而且無人進來便更表示此事成功了。 “燕羽,你瘋了,你在做什么,”燕臨渾身顫抖,目光死死盯著她咬牙切齒道。 阿洛淡淡道,“我只是在做當(dāng)初金鑾殿上一樣的事?!?/br> 她的意思是目的都是為了完成任務(wù),但她這話卻讓眾人想起了那件震驚天下的事,弒君血洗朝堂的事她都干了,那么兵變奪權(quán)似乎也不奇怪。 原本滿心震驚不安的眾將領(lǐng)竟莫名其妙安心了起來,似乎是找準了邏輯因果。 燕羽郡主本來就是這樣一個狠人。 阿洛手中雪亮的劍鋒直指燕臨,“你可以選擇戰(zhàn),還是認輸。” 這話對燕臨來說是羞辱無疑,但他四下掃過眾將領(lǐng),他們竟然齊齊陷入了一片尷尬的沉默,連不久前還在恭賀他即將奪下大成江山的人也低下了頭,連直視燕羽都不敢,更不用擋在他面前護主了。 燕臨忍不住氣血上涌,渾身顫抖著,說不出話來。 秦老將軍重重嘆了一口氣,神情黯然??ぶ鞯奈淞εc他們的差距猶如天塹,真動起手來,便是他們所有人加起來,也擋不住郡主,更別說外面已經(jīng)被郡主的人控制住了,局勢已經(jīng)明顯了。 人為刀俎,我為魚rou。 其實燕羽郡主奪權(quán)也不是不能接受,怎么說都是燕氏血脈。 在場的人不說有多偏向誰,但沒人會想死,燕羽一不高興起來連至親兄長都不放在眼里,何況他們這些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人呢。 “好、好,”燕臨雙目赤紅,冷笑幾聲,“我就不信我比你差?!?/br> 接著拔出他的配劍向阿洛沖來,眾人避讓,似乎是不愿看到著手足相殘的一幕。 不過瞬息,燕臨一聲慘叫,竟是被斬斷了右臂。 配劍掉落在一旁,燕臨捂著汩汩冒著血流的斷口,臉色慘白倒在臺階上,仿佛天旋地轉(zhuǎn)一般。 這時忽然屏風(fēng)后沖出來一人,正是楚水笙,她撲在燕臨身上,身上華麗的宮裙也染上了鮮血,她抬起頭,面色倉惶楚楚可憐,看向阿洛的眼神里滿是驚恐畏懼。 在她心中,燕羽就像是一個瘋子,不然怎么能做出那么多喪心病狂的舉動來。 可是現(xiàn)在她和燕臨的命都在這個瘋子手上,楚水笙不得不向她乞求,“求求你,放過他吧,他是你兄長啊,一切……一切都是我的錯?!?/br> 她以為燕臨只是會受到一些刁難壓力,但沒想到會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 阿洛淡淡道,“的確與你有些關(guān)系?!?/br> “我不是很想看到你二人在一起,就只好這樣做了。” 遭受著斷臂之痛的燕臨聽到這話也愣住了,阿洛冷冷道,“他一次又一次的愚蠢和妄為,已經(jīng)讓我無法忍受了?!?/br> 除極少數(shù)人之外,阿洛其實內(nèi)心是十分冷漠的,也缺乏容忍。燕臨也沒有優(yōu)秀到能入她的眼,所以要阿洛一次次為他的事而受到打擾,可以說是相當(dāng)不耐煩的。 為此阿洛決定一次性解決任務(wù)。 她神色冷漠,“我給你們一個選擇,一生一死,活下的那個人無論是誰,我都會保她他一生平安富貴?!?/br> 共赴黃泉,生同xue死同寢自然也是不可能的。 說完阿洛不再看他們,這時一身染血鐵甲戎裝的秦鈺快步走了進來,向阿洛拱手,其他人都以為他是要匯報兵變奪權(quán)的事,卻不想竟是一句,“衛(wèi)英傳訊,他已率軍一鼓作氣攻下了皇城,楚氏皇族和滿朝文武也已捉拿,隨時聽候郡主之令?!?/br> 室內(nèi)眾人心中猛地一震, 原來燕羽不聲不響就已經(jīng)派人攻城了。 秦老將軍忍不住狠狠瞪了自家那正乖順效忠郡主的兒子一眼,干這種事居然都不提前支會一下他親爹,嚇死他了。 旁邊的衛(wèi)將軍心中也松了口氣,他兒子立下這么大功勞,想必在這場兵變奪權(quán)中,他衛(wèi)家應(yīng)該不會有什么事,即便事后郡主要卸了他的兵權(quán),衛(wèi)將軍也會樂意奉上,畢竟兒子已經(jīng)出了頭。 而秦鈺聞見室內(nèi)的血腥味,看燕臨的眼神都是輕蔑的,就像在說‘這樣的你,怎么配做我們的主公。’ 燕臨被這樣的目光深深刺激到,“你――”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劍刃已沒入他的胸口。就在眾人沒有注意到的時候,楚水笙已經(jīng)拿了他的配劍,做出了選擇。燕臨臉上布滿了震驚,似是完全沒想到,眼前這個他愛了多年,小心翼翼放在心尖上的女人,會殺了她。 楚水笙那嬌弱美麗的臉上也是一片茫然,怔怔的,但她手上身上的鮮血卻做不得假,雙眸很快盈滿,眼淚如斷了線的珍珠一般掉落,鮮血跟眼淚混雜在一起,打濕了她面孔,既狼狽又不堪。 “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對不起。” 她只是下意識做了保護自己的事,她想活下去。 “是我錯了。”燕臨望著她慘笑著,殘缺的獨臂也做不了什么,他終究是在最大的痛苦和絕望不甘中死去的。見到這一幕在場不少人對楚水笙投去了厭惡憎恨的目光,嚇得她又是一縮。 盡管燕臨之前有多少錯失,可他畢竟做了他們這么久的主公,卻被一個女人害得這般慘。只是有阿洛先前的話在,沒人敢對楚水笙做什么。 —— 衛(wèi)延也沒有想到,燕羽郡主履行了她的話,沒有要了楚水笙的性命,而是真的放其平安隱姓埋名富貴一生。 可能讓這個殺了燕臨以求生的女人活在這世上,也是燕羽郡主對她兄長的懲罰,殺人誅心,連死也不快活。 現(xiàn)在不該稱呼她為郡主了,她已經(jīng)是女帝了,大燕的開國之君。后來衛(wèi)延才知道就在那段離開的時日,燕羽做了許多事,比如收攏軍中勢力兵馬,比如與東寧侯達成約定,后者抵御關(guān)外蠻族,可保其一脈十世富貴平安。東寧侯為何答應(yīng)這個條件不得而知,但作為對照組的定南侯下場就不怎么好了。在攻下帝都后,僅僅用了兩年時間,燕羽便一統(tǒng)天下,結(jié)束了亂世。 對于燕羽發(fā)動的兵變奪權(quán),東寧侯一點也不意外。 像燕羽這樣的狠人,即便是女子之身,也不會屈居他人之下的。 而燕羽派人來找他的時候,他思慮了一陣便做出了這個重要的決定。失去兵權(quán)部曲還有領(lǐng)地,做個太平侯自然比不上在大成皇朝時期。只是此時此刻東寧侯不敢賭,怕輸?shù)慕Y(jié)局是失去所有,血脈斷絕。如果他的嫡子或者說所有兒女中有一人能及得上燕羽一般,他也敢爭一爭。 可惜他沒這個運氣,他也不再是當(dāng)年馳騁沙場的東寧侯,他已經(jīng)老了,斗不過燕羽的。 不過最可惜的還是當(dāng)初他生過的聯(lián)姻念頭沒成,否則說不定這新朝也有他姚氏的一份。 聽聞女帝一統(tǒng)天下之后,尚未充盈后宮,厚臉皮的東寧侯還上過折子,想在他兒子中挑一個合適的送到女帝身邊,結(jié)果被駁回后東寧侯還唉聲嘆氣了許久。 關(guān)于納后宮一事,自燕羽登基之后,就沒少有人提。連任右相的衛(wèi)延也希望女帝留有子嗣,以保國本穩(wěn)固,延續(xù)燕氏血脈。誰料燕羽給出了一個人,燕臨的某位懷孕的妾侍。 她指著那妾侍隆起的小腹,直接對眾朝臣道,“這便是太子人選了。” 相當(dāng)?shù)碾S意兒戲。 燕臨雖鐘情于楚水笙,但卻不是守身如玉,單在燕北的時候,就有幾名妾侍了,還是宗老給他安排的。 衛(wèi)延也沒想到燕羽在發(fā)動兵變奪權(quán)的時候,連這些事情也早早算好了。只是她難道不擔(dān)心將來的太子會心生怨恨,衛(wèi)延提出擔(dān)憂,而阿洛只漫不經(jīng)心道,“若是有能力,皇位便是她/他的了,若像她/他父親那樣愚蠢又任性,那就換個太子吧?!?/br> 可以說,她的一句話便讓新朝的文武百官都盯著那名妾侍的肚子。 十月瓜熟蒂落,所有人都驚呆了,唯有阿洛看著那襁褓中的嬰孩笑了,悠悠道,“看來天命在你身上啊?!?/br> 這是個女孩。 而且一出生便被封為皇太女,擁有著無數(shù)的榮耀,以及長達二十多年的巨大壓力。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燕羽冊封時諫言,希望能讓她改變主意,之后多年更是頻頻勸她廣納后宮,誕育子嗣。 見無法改變女帝的態(tài)度后,他們便只能將關(guān)注投向了皇太女殿下,希望并要求她足夠優(yōu)秀。 燕羽能成為女帝,那是因為她有足夠的實力,數(shù)十萬燕北軍對她忠心耿耿,她在短短幾年里便結(jié)束了亂世一統(tǒng)天下。即便之后她并不勤勉,甚至下放權(quán)力,但依舊無人敢挑釁她的帝威。 而這個幼小的皇太女殿下有什么呢。大概唯一能讓眾朝臣看在眼里的便只有她身上的燕氏血脈,但這也是獨一無二的。因為衛(wèi)相說了,若是皇太女不夠出色,那太子之位就另選他人。 燕北老臣如何能讓勝利成果落入他人手中,所以哪怕對皇太女抱有偏見,也必許悉心加倍的教導(dǎo)培養(yǎng)她,讓她成為下一代賢明圣君。 —— 在后世看來燕辭不僅是開創(chuàng)了景宏之治的千古一帝,就是細數(shù)她為太女時,履歷就可以說是相當(dāng)優(yōu)秀了。 五歲開蒙始教授她的師長皆是朝野內(nèi)外有德有才之士。 十三歲開始監(jiān)國,施政有方,勤政愛民,廣納諫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