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jié)
前幾日陸音總是伴著她,沈灼也還沒那么緊張。 陸音特意遲了些來,也為了沖淡方才兩人之間的尷尬。 可她才至,就聽到眠寧驚訝的嗓音:“阿音,這塊藥玉是我為雪君所煉,怎么在你這兒?” 眠寧沒有刻意揚聲,不過在場修士也聽得見,眼神頓時有些微妙。 眠寧為人單純,自然并不是故意這么說得。她輕輕一吐舌頭,訕然說到:“是雪君送給你的吧,她一向大方?!?/br> 可這枚藥玉是自己特意送給紀雪君的,紀雪君卻送給別人,這不免令眠寧有些小小吃味。 像她這般沒城府的人,自然沒聯(lián)想到沈灼。 可陸音卻恨不得挖個地縫鉆進去,不敢側(cè)頭去看沈灼。 陸音一陣子懊惱,自己怎么就沒將這塊玉藏起來。 “醫(yī)仙幫襯無念山莊準備這些元魂草,真是費心了。” 陸音轉(zhuǎn)移話題,眠寧果然沒察覺。 “唉,遇到此等邪物,我修為不夠,也是想要盡一份綿薄之力?!?/br> 陸音和眠寧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卻終究沒有再走到沈灼的身邊。 她若不搭理沈灼,便再沒有人搭理沈灼了,撇下了沈灼孤單一人。 平靜的水面之下卻是暗潮洶涌,周圍修士的目光也變得十分微妙,有人目露好奇,可也有人眼底生出幾分嘲諷。 沈灼身處其中,只覺得自己是被當眾凌遲。 她恨不得大叫一聲,拔腿便跑,可她終究沒有這么做。 因為沈灼不可以這樣子的失態(tài)。 這使得沈灼用盡全身的力氣,才竭力維護自己剩下的尊嚴??烧驹趶d中的每一刻,她都宛如芒刺在背,刺得她十分難受。 待眾修士終于散去,沈灼才一步步的離開。 她開始走得極慢,可漸漸的步伐開始快起來。 沈灼只想要逃離這個地方,她飛快的走出了無念山莊。就算莊外有紅潮作祟,這一切似乎也沒什么可怕。 就算是死了,又有什么關(guān)系? 守莊的弟子也瞧見這位離開女修,不覺微微驚訝,卻也懶得理會。 等沈灼離開了無念山莊,她開始用跑。 現(xiàn)在她不能御法器,只能竭力奔跑,任由冷風輕輕刮過了她的耳垂。 天色漸漸晚了,漫天燦爛的云霞如鮮血般凄艷,如此映襯于河水之中。胭脂色的云塊兒被攪上了水墨,胡亂在天邊混作一團,斑駁的投影于水面。 沈灼跑在河邊止步,她大口大口的喘氣。 此刻她的臉頰之上也沾上了斑斑淚水,淚痕也被夕陽染上了凄艷的暈紅。 她踩著步子,不覺一步步的踏入了水中。 冰涼的水先是沒過沈灼的足背,再沒過沈灼的小腿。 她的衣衫輕巧的在水中搖曳,像是輕盈的水草。 河水已經(jīng)沒到了沈灼的腰間,周圍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別的修士畏懼紅潮,可不會在這里亂走。 四周圍既安靜,又寧和,映襯著夕陽的河帶來綺麗的夢幻,竟讓沈灼覺得很舒適。 女修漆黑的眸中,流淌濕潤的淚意,讓她驀然伸出手攥緊了臉邊發(fā)絲。 她自然不知道,高出山丘之上,一雙眸子正冷冷看著她。 若要挑一位上清界最關(guān)注沈灼的人,這個人絕不會是蕭雪元,而是紀雪君。因為男人總是自以為是,十分粗心。 紀雪君瞧著痛苦的沈灼,只覺得賞心悅目。之前沈灼被挖丹時,她已經(jīng)被沈灼的痛苦所取悅,如今則又被沈灼取悅了一次。 紀雪君想,其實以我實力,本可殺了沈灼的。哪怕沈灼未曾被挖丹時,也主修瞳術(shù),戰(zhàn)斗力也就那樣兒。 不過紀雪君自然沒有那么做,因為這太簡單,而且很粗暴。她只不過是個半圣修為的女修,如果貪圖方便如此不動腦,那么她在修士界也活不久。 半圣修為雖看似了不起,可那只是相對低階弟子而言。 比如眼前沈灼,若自己出手擊殺她,有一日萬幻妖域女主知曉,豈不是會為女報復? 可自己若只取沈灼一顆丹,妖域怎么樣也不至于誓殺上清界仙子。更何況取丹的是蕭雪元,難道為了此事還能斬殺上清界圣子? 這個世界,也沒有永遠的秘密的。 但哪怕沈灼之事當真成為永遠的秘密呢,若她總是簡單粗暴行事,總會有露馬腳的時候,總不會每一次都那么幸運。 所以紀雪君總是會克制一下自己,用一些聰明的辦法。 這個世界什么可能都會發(fā)生,哪怕沈灼已經(jīng)失了雜丹,說不定也有萬分之一可能性被認回。 如果沈灼心性被毀,就算當真認回身份,也仍然是個失去斗志的廢物。她在沈灼心靈上留下的重創(chuàng),是永遠不會消失。 那么沈灼曾經(jīng)的明媚和得意,就再也不會回來。 那個嬌俏肆意的女修,只會變?yōu)橐粋€偏激敏感的怪物,這樣子豈不是很有趣?紀雪君雖然不知曉妖皇是什么性情,可大約也不會喜歡這樣的女兒。 紀雪君嫣然一笑,如名花初綻,嬌艷無比。 更何況現(xiàn)在紀雪君發(fā)覺自己還有額外的獎勵。 伴隨嘩啦一聲輕響,是沈灼將自己的身軀投入了水中。映襯夕陽的河水被攪亂成一塊塊兒,泛起了瑰麗的水光。 水紋一圈圈的泛開,波紋中心是女郎下沉的身軀。 紀雪君唇角更輕輕上揚。 沈灼的身軀不斷緩緩下沉,她感覺自己身軀被這般包裹著,周圍都是溫柔的河水。 她想,我這樣子是放棄人生嗎? 不,自己并不是放棄人生。沈灼只是覺得這樣子很舒服、很安寧。 就好似孩子回歸母體的羊水中,讓沈灼內(nèi)心覺得很平靜。 她口鼻灌入冷冰冰的水,身軀自然泛起一絲刺痛,可她的心卻很安寧。 因為此刻她的心當真很痛楚。 若陸音這個朋友真的很不好,那反倒好了??缮蜃浦獣?,其實陸音為人不錯,算是個重情意的人。 那就像是壓垮沈灼最后一根稻草,告訴沈灼這個世界本是如此,而并非哪個人不好。 如今,倒是自己不合時宜了。 現(xiàn)在她身軀雖然有些痛苦,卻感受到心靈上的平靜。 她越沉越深,可不知怎的,心里有個聲音卻在大聲質(zhì)問! “你當真要認輸嗎?” 那顆酸澀發(fā)枯的心中,猶自有一縷小小火焰竄動。 周圍冰冷的河水,似乎在引誘這團火焰熄滅。 第19章 他忽而發(fā)現(xiàn)紀雪君不是自己想的…… 沈灼灼熱的淚水順著臉頰淌落,就這般融入了冷冰冰的河水之中。 她想到了初入上清界時,和陸音、容滅結(jié)識,似乎連冷冰冰的上清界都添了幾許明潤。 然后沈灼內(nèi)心埋藏最深的那道身影就浮出來。 少年重傷時的面頰是蒼白的,沒有一點兒血色。沈灼慢慢的貼過去自己的臉,輕輕的說道:“我不管,你要是死了,我陪你一起死?!?/br> 她想了想,認真臉:“這樣才算一生一世?,F(xiàn)在我心里面只有你,可是日子一長,現(xiàn)在的我就找不到了。到那時候,我變了,就會別的人。若我現(xiàn)在便死了,就能留住現(xiàn)在的自己,這樣子才很好?!?/br> 有時候一個人的情緒是有延后性的,當沈灼終于接受蕭雪元身子里面沒有自己心愛之人。待她死了心,她才慢慢反應(yīng)過來。原來許多年前,自己放在心尖上的小哥哥已經(jīng)死了。 過了一年又一年,她心里那個人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倒不如自己死了算了! 水上的波紋已經(jīng)漸漸變得淺淡,水面也趨于平靜。 高處的紀雪君靜靜的瞧著,眼底流淌一抹可怕的情緒。 世人只知她因為蕭雪元而不喜歡沈灼。 可唯獨紀雪君知道,她沒那么喜歡蕭雪元。不過師弟是上清界最出色的修士,也是屬于紀雪君最好的選擇。 她之所以那么討厭沈灼,是因為沈灼不懂規(guī)矩。紀雪君經(jīng)營的一套無形的準則,是烘托她超然地位的基石,不可以被任何人打破。 如果隨便一個下界女修,都可以隨便染指紀仙子的東西,那么上清界的人就會覺得她這位仙子沒什么了不起。 如果讓沈灼上位成功,那么沈灼就會是上清界新的傳奇,將她紀雪君襯得黯然失色。那些下界俗修更會氣焰囂張,覺得上清界出身修士沒什么要緊。 蕭雪元從來不會真正體諒她這個師姐。萬一有個下界出身的劍修比蕭雪元修為更強,甚至更得沈灼的歡心,蕭雪元是否會覺得這無所謂?哼,紀雪君可是見多了因嫉生恨相互殘殺的師兄弟。 說到底,這場戰(zhàn)爭只屬于紀雪君自己,沒人可以幫她。 死了也好,是沈灼自己去死的!紀雪君眼里蓄滿了深深冷意。 她這位仙主之徒,生來便是六陰絕脈,就算以上清界的藥物溫養(yǎng),此生也只能是半圣之境了。所以她的尊貴也必須得有別的東西加持!天賦所限,紀雪君可沒有太多的選擇。 就在這時,紀雪君耳邊響起了簫聲。 那簫聲輕柔的回蕩在紀雪君耳邊,聲音不大,卻充盈在荒野之上。只是簫聲是哪里響起,紀雪君卻分辨不出來。 是白日里那位以簫聲逼退紅潮的修士?不知怎的,紀雪君心尖微微一動。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對方的神秘總是誘人遐思。一時之間,紀雪君覺得如若自己當真見到對方一面,說不定反而不會有這些微妙情緒了。 好奇是最誘人之物。她對蕭雪元這個師弟,就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 蕭雪元太淺了,他雖清冷,心思卻一下子可以看清楚。那么對于紀雪君這種深沉的女人,就失了那么一些吸引力。說到底,她只是把蕭雪元當作自己所有物,不允別人染指而已。 此刻沉入水中的沈灼,眼皮卻微微一顫。 天色將晚,太陽最后一抹余暉就此輕輕的抹去,河面浮起的透亮胭脂色也漸漸淡去,只余淡青色的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