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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大理寺女少卿在線閱讀 - 第44節(jié)

第44節(jié)

    一點也不想。

    但現(xiàn)在的吳枕云更想知道為什么孫浩會將張復(fù)浴室中另一個存在的人告訴趙墨,為什么這個人會主動到大理寺投案自首。

    她原以為要想知道這個人是誰會很難,甚至還想過許多辦法將這個人給引出來,沒想到自己的夫君居然輕而易舉地讓她知道了,她不知該高興還是歡喜。

    趙墨真是一位很好的夫君。

    大理寺的公堂上,暮春清晨的日光和煦溫暖,洋洋灑灑地落在公堂外的石階前。

    吳少卿一如既往地端坐于堂上,臉色一如往常的面無表情,手撫著酸木枝獬豸紋驚堂木,平靜冷淡地問堂下低頭垂手之人,道:“堂下何人?為何前來投案自首?投的什么案?”

    “我叫劉……青伊,安州巒縣人,今年十三歲,去年八月……八月……孫浩把我?guī)У绞⒍紒?,然后將我塞到一個香粉胭脂鋪子里寄居暫住,還讓我?guī)弯佔又魅烁苫?。?/br>
    堂下是個聲音尚且稚嫩的女孩子,十三歲,面容姣好,身量尚小,說話時不敢抬頭看吳少卿,眼神閃閃躲躲,慌慌張張,一句話說得磕磕絆絆的,連呼吸都很緊張,但語氣里卻有著超過同齡人的成熟。

    劉青伊說完一句話,吳少卿不急著催促她,而是慢慢等她繼續(xù)說,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輕點在驚堂木的獬豸腦袋上。

    既來投案自首,自是有很多要說清楚的話。

    “張復(fù)屢次強迫我跟他進浴室,我不想去,可我的父母非要我去……我沒有辦法,我反抗不了任何人,我第一次進張復(fù)浴室的時候是……八歲?!?/br>
    八歲,還只是一個孩童的年紀,張復(fù)如此禽獸不如,竟對孩童下如此毒手!

    “有一日我看到縣丞孫德昌偷偷在張復(fù)浴室里做手腳,他發(fā)現(xiàn)了我并當(dāng)場抓住我,他說只要我不把看到的說出去,他就會幫我殺掉張復(fù),我點頭答應(yīng)了他?!?/br>
    孫德昌的這句話像是洪流里的一片浮萍,不一定有用,但對于被卷入洪流里的劉青伊來說,這句話就是救命稻草。

    “后來孫德昌又說殺掉張復(fù)需要我親自動手,他說事情不難,只需要我用力拉扯出水竹管下暗藏的麻繩就好,我點頭答應(yīng)了?!?/br>
    孫德昌殺人之前反復(fù)驗證過,最后選擇了一個最妥當(dāng)?shù)姆ㄗ?,而這個法子需要有人在案發(fā)現(xiàn)場,孫德昌選擇了劉青伊做這個人。

    “張復(fù)死的那天,孫浩遠遠地看到我被張復(fù)帶進浴室了,我滿身是血的走出浴室時,孫浩就躲在不遠處的樹干后背盯著我,我很害怕。”

    “孫德昌說事情不難,其實很難,在浴室里張復(fù)和以前一樣緊鎖住門窗不讓我跑,我拼了命地反抗他,但是沒有用,最后我故意裝作順從他,然后找機會拉下出水竹管下的麻繩?!?/br>
    “張復(fù)終于死了,死在了我手里,死在了我面前,我再也不用經(jīng)歷那樣的噩夢了,再也不用了……”

    說到這里,劉青伊如釋重負,還低低地笑了一聲,像是在回想當(dāng)時看到張復(fù)倒在血水中的心情,像一塊巨大的石頭落了地,雖然砸到了腳但無妨,她寧愿失去雙腳也要讓心口那石頭落地。

    “后來秋寺卿到安州查辦此案時,孫浩將他看到的事告訴了秋寺卿,想要還孫德昌一個清白,秋寺卿最后也查到了我身上,但秋寺卿卻說……”

    秋竹君對當(dāng)時年僅十一歲的劉青伊說:“你沒有錯,錯的是他們,不要害怕,也不要聲張?!?/br>
    “是我害了秋寺卿,是我害了她,如果不是因為我,秋寺卿就不會入獄,是我殺了張復(fù),吳少卿,是我做的,你能不能把秋寺卿救出來,該被關(guān)入大牢的是我,不是秋寺卿?!?/br>
    從提到秋竹君開始,劉青伊的聲音就慢慢變得哽咽起來,最后捂著心口悲聲痛哭。

    吳少卿靜靜地看著涕淚齊下,泣不成聲的劉青伊,眼底有了不同于往日的情緒,很復(fù)雜,憐憫和同情占大多數(shù),她很少會對兇手露出這樣的神情。

    她平時不會去深究兇手背后各種曲折艱難的故事,也不會因為任何一個兇手背后感人至深的故事而動容。

    吳枕云不是一個無情的人,但吳少卿是。

    今日好像出現(xiàn)了一個難得的例外。

    今日的吳少卿很像吳枕云,她最后落音:“劉青伊,暫押候?qū)??!?/br>
    音很輕很輕,生怕驚動她心底那根繃緊的弦。

    從大理寺公堂走到大理寺正門,需要走一百三十步,這一百三十步里,吳枕云想了很多,都是關(guān)于趙墨的。

    脂粉香味……

    趙墨那日晚歸,身上還有脂粉香味,是因為他去見過在香粉胭脂鋪子里暫住的劉青伊,而劉青伊今日來大理寺投案自首多半與趙墨有關(guān)。

    吳枕云竟還為此生了悶氣吃了醋。

    兩道重傷……

    趙墨身上的重傷很有可能是他自己傷的,身為主考官的趙墨若沒有受此重傷,女帝根本不會下令徹查科考舞弊的事,更不會查到穆親王身上。

    吳枕云小心翼翼地照顧了這么長時間,竟是照顧了一位自傷的人。

    至于孫浩……

    趙墨向來是個心思深沉又極其謹慎的人,他第一次知道有孫浩這個人的時候,肯定已經(jīng)將孫浩的所有來歷都查得徹徹底底,再將孫浩安排到國子監(jiān)寮舍里,緊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吳枕云還以為趙墨當(dāng)真是為了春闈會試的公平。

    她覺得自己在趙墨眼里肯定很可笑可悲。

    吳枕云此時此刻才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自己從未真正地認識過與自己同床共枕的趙墨,她的夫君。

    他不想讓吳枕云知道的,吳枕云便不知道,他想讓吳枕云知道的,吳枕云才能窺到其中一二。

    趙墨居高臨下,吳枕云只能抬起頭來看他,饒是如此她卻依舊看不清他。

    他的眼底永遠深邃,永遠深不可測,吳枕云每每望向他時,都只能看得見自己。

    吳枕云走著走著,最后在大理寺正門的石階下站定,面前是趙知府趙墨。

    此時已是日落時分,趙知府的身后有一圈殘陽血紅的光暈,難以直視。

    吳枕云躬身作揖,語氣疏離,杏眸生冷,淡淡道:“下官見過趙知府?!?/br>
    “吳枕云?!?/br>
    趙墨知道吳枕云態(tài)度如此冷淡的原因,并沒有多加解釋,而是直接說道:“孫浩是個十分功利的人,目的性很強,在安州巒縣時,他為了前程仕途以同姓即同宗同源為由巴結(jié)巒縣的前縣丞孫德昌,兩人喝茶下棋,漸漸相熟起來?!?/br>
    “孫浩察覺出孫德昌想要動手殺死張復(fù),暗暗跟在孫德昌身后好幾日,想要趁機拿住孫德昌的把柄日后好威脅他,最后孫浩看到了張復(fù)領(lǐng)著劉青伊進到浴室,還看到了劉青伊滿身是血的跑出來?!?/br>
    “孫浩知道孫德昌沒有親自動手,所以他對秋寺卿說孫德昌是清白的,目的是想救孫德昌出獄,最好能官復(fù)原職日后在仕途上可以幫他。”

    “秋寺卿沒有如孫浩所愿,孫德昌死了,孫浩便另想他法,把目光轉(zhuǎn)移到了劉青伊身上?!?/br>
    “孫浩布局出了孫德正的案子,并以這個案子為敲門磚見到了刑部侍郎,此后的事你也知道了?!?/br>
    趙墨的拇指指腹轉(zhuǎn)磨著無名指上的羊脂玉約指,聲音不疾不徐,低低沉沉,潺潺如流水,在兩人沉寂的氛圍之間靜靜淌過。

    他說到此處停了下來,垂眸看著面前的吳枕云,默默等著她說話——他想聽。

    她說:“我不知道。”

    吳枕云接了話,語氣很不好,但對趙墨來說已經(jīng)足夠了,至少她還愿意和自己說話。

    趙墨明白她還想聽什么,轉(zhuǎn)磨約指的手停了一下,垂眸看著她,久久之后,才終于說道:“孫浩和刑部之間的交易就是孫浩將劉青伊交給刑部,而刑部會在科考場上幫他徇私舞弊,孫浩答應(yīng)了刑部?!?/br>
    孫浩是等孫德正案水落石出之后才與刑部交易的,此時孫浩已經(jīng)在國子監(jiān)被盛都府衙差日夜看守著,他的所作所為趙墨絕對是知情的。

    從孫浩身上既能拿到刑部徇私舞弊的證據(jù)又能找到張復(fù)案的劉青伊,趙墨自然將計就計,順?biāo)浦?,一石二鳥。

    “孫浩既答應(yīng)了刑部自該守口如瓶,那他為何會將劉青伊這個人和劉青伊的下落一并告訴趙知府?”吳枕云驟然冷聲,問他:“趙知府與孫浩之間又有什么交易?”

    “交易?”趙墨冷厲道:“他的性命?!?/br>
    第54章 我原本沒想回家的

    趙知府何許人也,怎么可能與孫浩這種人做這種交易。

    孫浩在國子監(jiān)受盛都府衙差的看守,趙知府想了斷他的性命易如反掌,根本不需要與他多說半廢話。

    交易這種事孫浩還不配和趙知府談。

    吳枕云想到這里,冷笑一聲,微微作揖道:“趙知府不愧是趙知府,手段了得,下官甘拜下風(fēng),佩服佩服?!?/br>
    趙墨:“吳枕云……”

    吳枕云靜靜看著他,“還有呢?”

    趙墨望向她的杏眸,道:“本官知道秋寺卿想保護劉青伊?!?/br>
    吳枕云真正過不去的不是趙墨監(jiān)視和利用孫浩,更不是科場舞弊,而是趙墨讓劉青伊到大理寺投案自首。

    “那你為什么要讓她來投案自首?”吳枕云盡量平穩(wěn)自己的情緒,壓低聲道:“秋先生寧愿自己入獄都不愿把她牽扯進來,你為什么要讓她暴露在眾人的審視和議論之下?為什么要讓她走到律法高舉的鍘刀之下,趙知府,她才十三歲,案發(fā)時她不過十一歲,她只是想擺脫張復(fù)帶給她的噩夢,從八歲到十一歲的噩夢,她做錯了什么?”

    趙墨沉聲道:“她沒有做錯,錯的是律法?!?/br>
    吳枕云將尖銳諷刺的話強行咽了下去,淡淡道:“所以我們高高在上的趙知府想利用一個劉青伊來向陛下上書諫言,修正添補一條公平公正,萬民所向的律法,是嗎?趙知府心存高遠,下官遠不能及?!?/br>
    趙墨:“吳枕云……”

    她的諷刺根本不需要著意措辭,就能冷得趙墨渾身冰寒。

    “趙知府,這條新修正的律法不論實現(xiàn)與否,劉青伊都會是這條律法的代價不是嗎?”吳枕云反問他,說道:“若成,你趙知府平步青云,劉青伊呢?她過往的那些難堪被全天下人赤/裸裸地盯著,反復(fù)議論著,審視著,從十三歲議論到三十歲,再議論到八十歲,趙知府你比我更明白不是所有民眾都心存善意的,而你和我都阻止不了這種來自偏見的惡意。”

    “若敗,趙知府仍舊可以是趙知府,而劉青伊的性命就此終結(jié),且是在我吳少卿的筆下終結(jié),秋先生此前小心翼翼保護的全都毀在了我手里。”

    “趙知府,如果我比你先知道劉青伊的存在,我會做出和秋先生一樣的選擇,張復(fù)案中,孫德昌是兇手,浴室里除了死者張復(fù),沒有第二個人。”

    “趙知府,你不該利用秋先生入獄的事去動搖劉青伊,讓原本可以安穩(wěn)生活的她站出來成為眾矢之的。”

    “趙知府,劉青伊才十三歲,她可以也應(yīng)該有更好的人生,而不是成為那條不一定會實現(xiàn)的新律法的代價?!?/br>
    趙墨站在她面前,深邃的眼眸靜靜地看著她,等她說完這些話后,才沉聲道:“吳枕云,如果這次劉青伊不站出來,日后就會有無數(shù)個劉青伊站在鍘刀下受刑,不是所有的劉青伊都會碰到秋寺卿和吳少卿?!?/br>
    吳枕云問他:“如果失敗了呢?”

    但凡牽涉死罪的律法,不論是刪增添補修正,都會是一場血雨腥風(fēng),沒有例外,誰都有可能成為其中沉甸甸的代價,劉青伊,秋先生,還有……趙墨。

    趙墨道:“沒有失敗的如果?!?/br>
    語氣篤定,不容置疑,是趙墨與生俱來的堅定果斷。

    吳枕云道:“趙知府向來運籌帷幄,心中自有成算,趙知府說不會那便是不會,無需我這個大理寺少卿杞人憂天。”

    趙墨斂眉,道:“吳枕云。”

    “趙知府,我看不透你?!眳钦碓茡u搖頭,自嘲一般冷笑了聲,道:“我查了兩個案子,現(xiàn)在回想起來好像每一步都在你的算計之內(nèi),我就像是你手里拿捏的一枚棋子?!?/br>
    “你不是?!壁w墨腳下走近她,說道。

    吳枕云搖搖頭:“現(xiàn)在連這句話也值得懷疑了?!?/br>
    趙墨緊咬牙關(guān):“吳枕云!”

    因為一件事,她就要將過往的一切都否定掉嗎?那趙墨在她眼里到底算什么?

    吳枕云道:“我最不愿意懷疑的人就是你。”抬起頭來看他,“你明知道會有今日,當(dāng)初為什么要和我成親?”

    趙墨道:“吳枕云,沒有那么多明知道,我自己也不知道會是今日這種結(jié)果?!鳖D了頓,看向她,道:“即使我知道,我還是會和你成親?!?/br>
    他說:“吳枕云,有些事一旦開始,我就必須去做?!?/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