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況滔滔不絕。裴轍視線轉(zhuǎn)向樓梯口，姜昀祺似乎在聽一個人說話，聽得很認(rèn)真。

    從裴轍角度看不到姜昀祺神情的轉(zhuǎn)變，只是握在手里的豆?jié){再也沒喝一口。

    “……昨天下午在桃楊路垃圾填埋場坡上的幾名襲擊者身份已經(jīng)被確定。事發(fā)至今沒有驚動任何人。姜正河估計還在等消息，肯定不知道他們已經(jīng)死了。我們打算趁著這段黃金時間找人冒充回去匯報消息——”

    “昀祺?！迸徂H偏頭朝姜昀祺道：“過來?！?/br>
    姜昀祺回頭看他，聞聲愣了下。倉皇略帶憂傷的面色一瞬即逝，下意識就叫人：“裴哥？”

    捕捉到姜昀祺神色轉(zhuǎn)變，裴轍心底莫名一緊，他對游況說道：“我知道了，你們安排人，務(wù)必保證安全。”

    “好?！?/br>
    裴轍向姜昀祺走去。

    章政銘隔著樓梯欄桿朝裴轍慢悠悠笑著，一步步走上來。

    “裴司?！闭抡懮斐鍪?，“早上好”，又對姜昀祺道：“吃早飯了嗎？”

    未等姜昀祺開口，裴轍冷聲打斷：“章隊還有什么要吩咐？”

    章政銘收回手，呵呵笑了幾聲，眼神朝下瞥，嘴角掛著笑道：“吩咐那是沒有的。只是需要點配合?！闭f著抬眼，“畢竟，我們誰都想快點解決這件事不是？難道裴司不想？”

    裴轍坦然無謂，對于章政銘手段陰險的誅心之語置若罔聞，直接對姜昀祺道：“走吧?！?/br>
    姜昀祺站著沒動，低頭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裴轍拉起他的手。

    回去路上，姜昀祺一直沒有說話。

    裴轍不知道那短短幾分鐘功夫，章政銘到底對姜昀祺說了什么，這么一想就直接問了出來。

    姜昀祺卻在長久沉默后突然道：“裴哥，你讓我不要一個人做決定，任何決定都和你商量，是……為什么？”

    旁人的解讀是一回事，自己的感覺不會欺騙自己。

    但這句話一問出口，姜昀祺驀然間意識到，最心底里其實并不是這么想的。

    裴轍擰眉看他一眼，不是很明白為什么會有這個問題出現(xiàn)。

    “你還小，我不覺得你能妥善恰當(dāng)?shù)靥幚硪恍┦??！?/br>
    車子紅燈前停下，姜昀祺卻沒再吭聲，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糾結(jié)什么。

    ——糾結(jié)裴轍的用意，還是糾結(jié)裴轍感情的純粹？

    純粹。他早就見識過也領(lǐng)教過人心險惡、貪婪殘暴，姜昀祺覺得這個詞于他而言過分奢侈。

    可是裴轍不一樣。裴轍……應(yīng)該不一樣的。

    到家的時候，姜昀祺低聲道：“裴哥，我去見姜正河的時候，手機里有追蹤器，是不是你派人……”

    裴轍轉(zhuǎn)身面對姜昀祺，“你想說什么？”

    第69章 不堪一擊

    車內(nèi)氣氛漸漸變了。

    像某處懸了根極細的絲網(wǎng),晃晃蕩蕩，心神不寧。兩人都不知道具體在哪，但就是知道它的存在。

    姜昀祺搖了搖頭，開門下車,扶著車門的時候輕聲：“裴哥,不會再發(fā)生這樣的事了?！?/br>
    這話乍聽是裴轍愿意聽到的。

    但從遇見章政銘開始,姜昀祺就表現(xiàn)得很奇怪。當(dāng)裴轍打算叫住人再多問一些的時候，裴玥已經(jīng)從樓上下來，遠遠站著面色凝重。

    姜昀祺路過叫了聲裴玥。

    裴玥沒說什么。

    裴轍將車停好,走過去叫了聲“姐”。

    裴玥盯著他沒動。

    “回去再說吧?！迸徂H注視姜昀祺背影消失在樓梯口。

    上次因為裴玥一句讓姜昀祺離開自己的話，姜昀祺魂不守舍很長時間，寧愿自己難過地失眠睡不著覺也不和自己說——裴轍不希望再因為裴玥的一些話發(fā)生這樣的事。

    宋姨已經(jīng)拉著姜昀祺坐在桌邊吃湯圓。雯雯早就吃過,這會見裴轍進來規(guī)規(guī)矩矩叫裴轍，給裴轍拜晚年。

    聞措察言觀色，發(fā)現(xiàn)裴玥沒有一開始那么咄咄逼人——剛才在窗口看見裴轍車回來,衣服沒披就沖了下去,這會反而安靜得古怪。

    一直到中午大家一張桌子吃飯,裴玥都沒再說什么。

    雯雯盡職盡責(zé)活躍氣氛，把關(guān)于冬令營的所有,從頭到尾講了遍。聞措有聲有色配合自家閨女，宋姨不懂就問,三人組合，硬是將午飯吃出了和樂融融的奇妙感覺。

    吃完飯姜昀祺幫宋姨洗碗，裴玥和裴轍各坐餐桌一邊，聞措像個搞談判的，正襟危坐，一會瞅這個,一會瞅那個。雯雯純屬看熱鬧，偶爾去廚房匯報下情況。

    自從昨天下午姜昀祺回來，宋姨從阿隨那得知發(fā)生的事，就一直沒有時間和姜昀祺說話，這個時候忍住問：“昀祺，事情都解決了？”

    姜昀祺把滿是泡沫的碟子放水下沖，眼睛不離開，點了點頭道：“宋姨，沒事了。”

    宋姨知道事情很復(fù)雜，前前后后七年，眼下發(fā)生什么都不奇怪。多問也無益，只要人平安就好。

    “姨相信你，你長大了，會處理好的。只是不要讓自己陷入危險。裴先生，還有我們，都很擔(dān)心你?！?/br>
    雯雯這時推門進來，話只聽了半句也不妨礙她像模像樣跟著點頭，“小舅舅，照顧好自己哦。不要去做危險的事！”一雙眼炯炯有神望著姜昀祺，小臉格外嚴(yán)肅。

    宋姨樂得不行，姜昀祺笑了好一會。

    “雯雯，外面怎么樣啦？”宋姨點了點雯雯額頭，“你mama還生氣呢？”

    雯雯唉聲嘆氣，“mama總是不說話，爸爸也不敢說話，就大舅舅，剛剛還出去打電話了，說是工作上的事……”

    宋姨心想這怕是談不成了，不過也不稀奇。裴玥無非擔(dān)心裴轍，而擔(dān)心來擔(dān)心去肯定會牽扯到昀祺身上，而只要涉及昀祺，裴轍的態(tài)度就很堅決了。

    姜昀祺探頭去瞧裴轍，裴轍正好透過玻璃看過來，目光深邃，一眼就將姜昀祺心思抓得死死。

    姜昀祺低下頭，注意到腳邊垃圾袋，拎起說了句“我下去扔”后徑直開門朝外走去。

    裴轍卻沒允許他出門。

    垃圾最后被聞措帶著雯雯下樓去扔。父女倆短暫遠離紛擾，逛了好久才上樓。

    屋子里只剩下四個人的時候，姜昀祺去了書房做作業(yè)，宋姨去陽臺看顧花，裴轍依然坐在桌邊等著裴玥說話。

    可直到聞措父女回來，三人準(zhǔn)備回家，裴玥都沒說一個字。

    這樣反而讓人擔(dān)心。

    所有人對著一個心照不宣的問題，積壓的情緒不知道什么時候會宣泄。最后一根弦必然斷在最薄弱的地方。

    裴轍下樓送他們，回頭注意到裴玥發(fā)紅的眼眶，頓步嘆氣道：“姐，你放心?！?/br>
    話音未落，裴玥捂住臉直接哭了。

    聞措嚇了一跳，趕緊上前抱住，看裴轍的眼神就不是很客氣了。雯雯從沒見過這樣的裴玥，母女倆大小聲習(xí)慣了，這會揪著手小聲叫“mama”。

    裴轍感到一陣歉疚，后退幾步倚墻沉默。

    上一次見裴玥哭還是七年前，他重傷從遂滸下來，躺在病床上生死未卜，意識幾秒清醒的時候，模糊中看到的就是裴玥捂著臉哭。

    最后聞措帶著雯雯先去車上，留裴轍姐弟好好談。

    “我真的受夠了?！?/br>
    好久，裴玥抹開眼淚對裴轍一字一頓道。

    裴玥知道自己開口必然帶著情緒，所以在見到姜昀祺開始，她一直在忍，她覺得自己可以和以往任何一個時刻一樣，忍下去，然后就這樣吧。

    但是，從昨天開始，裴轍受傷，姜昀祺去見姜正河，每一樣都讓她難以繼續(xù)支撐。

    “如果我知道收養(yǎng)他會讓我擔(dān)驚受怕這么多年，我當(dāng)初就不會同意！”

    “姐！”裴轍厲聲，猛地抬頭緊盯裴玥，眸光驟冷。

    裴玥從沒見裴轍這么吼過她，一時也怔住了，半晌沒說話。

    氣息有片刻不穩(wěn)，頓了頓，裴轍勉強控制語氣道：“姐，從來都不關(guān)昀祺的事?！?/br>
    “那關(guān)誰的事？我的？還是你的？”

    裴玥深吸口氣，原地走了兩步，神情焦躁，再次開口語速極快：“我以為這件事會有個頭。我以為你會想方設(shè)法解決。去年冬天在醫(yī)院，昀祺來體檢，我從聞措那知道你一直和警方有聯(lián)系，我想著……我想著也許你有自己的打算。但是之后，毒品殺人，醫(yī)療檔案被偷，監(jiān)控被抹，人質(zhì)互換，s市炸藥，到昨天姜昀祺去見姜正河——”

    “我等不了了，裴轍，你到底在打算什么，你告訴我！你告訴我什么時候可以結(jié)束？！”

    “是不是還要賠上你的命？??！你告訴我！”

    裴玥幾乎歇斯底里。

    尖銳落下，漫長的沉寂。

    樓道寬闊，裴玥聲音沒有產(chǎn)生多大回音嘈雜，入耳清晰得近乎壓抑。

    姜昀祺把打開的門一點點關(guān)上，手緊緊握著門把，鎖扣上的一刻，悄無聲息。

    宋姨聲音從陽臺傳來，似乎有點奇怪沒有關(guān)門動靜，揚聲叫了姜昀祺。

    姜昀祺哎了聲，說裴玥他們都走了。

    宋姨疑惑，“我看他們車還停在樓下……算了不急，下回讓裴先生開車送去”。

    姜昀祺沒說話，慢慢朝書房走去，然后把門關(guān)上。

    今天天氣一直很好。

    早晨明媚光線持續(xù)到午后，樓道墻面上映出一格天光云影?？蔁o論如何，眼前一切都是浮于表面的虛影，早就不堪一擊。

    裴玥頹下肩膀，呼吸急促，好幾分鐘里，她捂著眼睛沒有掉眼淚，也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

    裴轍看著裴玥，然后走上前抱住她，很久沒有開口。

    裴玥狠狠推開裴轍下樓。

    “姐?！?/br>
    裴玥沒停頓，繼續(xù)往下走。

    “對不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