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節(jié)
姜昀祺能感覺介紹之后大家看自己的眼神與初見時的變化。 他已經(jīng)是一個成年人,分得清世故人情,那些人與自己套近乎的時候,姜昀祺會揣摩裴轍如何應(yīng)對。得體又不失分寸,姜昀祺覺得,這真的很適合西裝革履的裴轍。不過話說回來,即使裴轍本人在場,也不會有人冒冒失失就這么上去跟裴轍說話。 姜昀祺多數(shù)時候安安靜靜立宋姨旁,有時候分心去看走過的人,有時候幫宋姨接一些禮物。 宋雪瀅忙里偷閑,試妝間隙瞧見姜昀祺抱一大束嬌艷欲滴的粉玫瑰跟在宋姨身后朝前廳走,笑著揚聲將人騙進來:“裴先生昨天就回來了吧?你還能這么早來?裴先生呢?” 坐試妝間里寒暄的大都是宋家女性小輩,這個時候見姜昀祺進來,笑容亮了許多,年紀(jì)小的幾個湊一起悄聲說話,膽子卻大,目光齊齊放在姜昀祺身上,完全沒察覺宋雪瀅話里偷偷的揶揄。 姜昀祺病了一場,雖說最近慢慢恢復(fù),但神態(tài)間習(xí)慣性的淡漠并沒有消退多少,鼻梁到下頜的線條因為清瘦更顯精致,眉眼明銳,身形雋拔清凌,此刻懷抱玫瑰,嬌俏與沉靜渾然一體,極惹人注目。 這幾日和宋家人見面,小輩里喜歡他的女孩不少,暗地打聽的更是多了去。 姜昀祺不說話,似乎在想什么。他現(xiàn)在對宋雪瀅的話需要再三琢磨,以防掉進各種陷進和玩笑。 在仔細(xì)研究了兩遍宋雪瀅完美無缺的面部表情后,刻意忽略宋雪瀅“不懷好意”地暗示他起得早,姜昀祺一字一句實事求是:“裴哥有事。宋姨忙不過來?!?/br> 裴轍昨晚飛機七點到的遂滸,宋岐歸過去接的。姜昀祺那會剛吃了藥,困得走路都打瞌睡,裴轍回來他早就睡著了。早上起來也沒看見人,說是去了老營房。 宋雪瀅點了點頭,美目婉轉(zhuǎn),笑容愈加意味,但也沒有要放姜昀祺離開的意思,有一下沒一下地問這幾天累不累,明天裴玥一家過來,是裴轍去接機,還是你倆一起去。 姜昀祺搞不懂這個問題有什么好問的,但還是很聽話地回答:“我和裴哥一起去?!?/br> 宋雪瀅又回以一個高深莫測的笑容。 兩天后就是婚禮,現(xiàn)在整個場子還一團亂。偏宋雪瀅不著急,邊逗姜昀祺說話,邊湊在雪亮鏡子前和專門請來的化妝師細(xì)細(xì)商量眉形。 姜昀祺現(xiàn)在和她說話太謹(jǐn)慎,宋雪瀅不是看不出來,只覺得好玩,但也不能玩過火,不然宋姨發(fā)現(xiàn)會敲她腦門,說她沒個做jiejie的樣,往往這時,下一句準(zhǔn)得搬出裴玥。 宋雪瀅好幾次和裴玥開玩笑,說你們裴家姐弟,在我們宋家,就是活脫脫的“別人家的孩子”,逗裴玥笑得不行。 姜昀祺心不在焉,好幾次轉(zhuǎn)頭往門外瞧,他被宋雪瀅瞥得站不住,總覺得下一秒宋雪瀅又要嚇?biāo)?/br> 果然,下一秒,宋雪瀅開口說:“對了,我這里有寄給裴先生的一個包裹,還挺重要,裴先生特意說交給他的。你晚上回去正好帶給他?!闭f著視線轉(zhuǎn)向角落柜子上。 一個包裹嚴(yán)實的長方形紙盒,包裝色彩繁復(fù)卻不濃重,細(xì)細(xì)勾勒的紋線盈潤優(yōu)雅,展現(xiàn)的是姜昀祺沒見過的花卉圖案,溫柔中透出些不經(jīng)意的魅惑。 姜昀祺“哦”了聲,走過去拿起來同粉玫瑰一起抱懷里,低頭看了兩眼,覺得這個包裝審美不大符合裴轍偏好,還有點重,不由問:“這是什么?” 宋雪瀅面色如常,纖細(xì)兩指捏著眉筆輕輕描,指甲明顯剛做過,白耀光線透過鏡子折射在上面,水亮剔透。宋雪瀅從鏡子里覷了眼不疑有他的姜昀祺,狡黠眼眸微瞇:“我怎么知道。裴先生的東西——哦,因為空運過來的時候外面有點破損……包裝紙是我加的,好看吧?” 最后一句避重就輕,但效果顯著,既轉(zhuǎn)移了姜昀祺對包裝的疑惑,又讓姜昀祺確信這只是包裝的問題,里面還是屬于裴轍的東西。 ——都怪宋雪瀅花里胡哨的包裝。 只是未等姜昀祺搞明白裴轍東西怎么會寄到宋雪瀅這里,宋姨已經(jīng)叫他了。 宋雪瀅視線和門外的宋姨對上,被宋姨警告性一瞪。宋雪瀅吐吐舌頭,滿不在乎地轉(zhuǎn)回去繼續(xù)描她的眉,心想,她可是在促進兩人感情呢…… 到了晚上,姜昀祺發(fā)現(xiàn)自己又又又一次被宋雪瀅坑了。 那會裴轍剛從老營房處理完事情回來,就被姜昀祺拉上樓拆包裹,一臉慎重,可走到半途裴轍聽姜昀祺話里意思已經(jīng)反應(yīng)過來了,姜昀祺還沒反應(yīng)過來。 直到一襲大紅喜被緞面鋪在眼前,姜昀祺先是被上面繁復(fù)錯落的華麗繡紋晃了眼,接著就被眼前的事實弄得滿臉通紅。 裴轍沒有立即上前,他站衣柜前脫下筆挺外套,眸底笑意漸起,眼角余光不作聲注視呆愣愣的姜昀祺。 嗯??鞜?。 姜昀祺蹲床前兩手捂著額頭哀嚎,半晌,對著鸞鳳和鳴鴛鴦連理的緞面紅著臉磕巴:“瀅姐怎么這樣啊……老是騙我。她還說這是你的包裹,挺重要的……還什么特意囑咐要交給你……” 裴轍面不改色,將解下來的袖扣擱桌上,走過來站姜昀祺身后,彎身伸指挑起艷色水緞,指腹摩挲,不置可否評價:“料子是不錯。”低頭對姜昀祺說:“我那時就是這么告訴她的,說到了就給我就好——你不也在?” “可還是我拿回來的??!” 姜昀祺仰面,憋屈極了,害羞得眼眶都紅了圈,玩不過宋雪瀅就生了怯心,嘟囔:“我想回江州。裴玥jiejie就不會這樣?!?/br> 裴轍彎唇笑,另一只手握住姜昀祺抬起的下巴輕輕揉摸,沒說什么。 “那這個怎么辦?帶回江州?”姜昀祺重又低下頭,小腦瓜一下冒出個點子,得意:“要不送給裴玥jiejie吧?她肯定很喜歡。反正我們用不著?!?/br> 裴轍不說話。 姜昀祺學(xué)著裴轍伸指去摸緞面,觸手一片光滑細(xì)膩,跟人肌膚似的溫潤,繡在上面的圖案也像與面料共同生長出來一樣,紋理密實合縫,曲線柔婉,仔細(xì)看能看到每根繡線蜿蜒的紋路。 姜昀祺起了興致,埋頭仔細(xì)研究:“裴哥你看這個羽毛尖尖,好漂亮??!一……二……三四五……五種顏色!一根線上有五種顏色!”臉都快貼上去了,嘴里還在說這么好看,裴玥肯定喜歡。 有點獻寶的意思。 裴轍注視姜昀祺發(fā)頂,叫了聲:“昀祺?!?/br> 姜昀祺沉浸在美輪美奐的繡藝世界里,對著火紅緞面“啊”了聲,算是回應(yīng)。 裴轍好笑,垂眸片刻低聲問姜昀祺:“昀祺,你知道鸞鳳和鳴是什么意思嗎?” 姜昀祺下意識搖頭,中途頓了下,跟做古文閱讀似的仰面看裴轍,笑著說:“我知道,就是形容夫妻——” 裴轍握住姜昀祺下巴,躬身低頭同他接吻。 進入十月,天色暗得比往常更早。中庭風(fēng)聲簌簌,樹影朦朧。不一會又下起雨,還是不大的中雨,淅淅瀝瀝,澆灌著溶溶月色,玻璃很快模糊,窗戶下地面上一片氤氳水色。 姜昀祺蹙眉喘了好久,渾身汗津津的,緞面在身下皺得一塌糊涂,昏暗里色澤愈發(fā)嫵媚嬌楚,像是也被用力搓揉了出來,沾染在雪白身軀上,叫人移不開眼。姜昀祺伸手沒什么力氣地推了推裴轍胸膛,眉間蹙得更緊。裴轍低頭吻他嘴唇,聲線喑?。骸班??” 姜昀祺睜開濕漉漉的藍眸,趁裴轍停下就趕緊往后小小挪了挪,喘了好幾口氣緩解前一刻激烈洶涌的情潮,對上裴轍深不見底的黑眸,張嘴嗚咽:“抽筋了……”裴轍笑,指腹不輕不重揉姜昀祺水紅眼尾,一手伸去按摩姜昀祺小腿,下秒直接將人拖回身下,眼神專注深邃,開口無關(guān)緊要似的問:“昀祺剛才沒說完。形容夫妻什么?”好像真的在詢問姜昀祺沒說完的話。 被拖回來的姜昀祺失了好久神,望著裴轍像是聽不懂他在說什么,藍眸迷瞪瞪的。這場溫水一樣的性事幾乎讓他崩潰。然而裴轍還在問,問他鸞鳳和鳴形容夫妻什么。姜昀祺想哭,反應(yīng)過來崩潰道:“我們又不是夫妻嗚嗚嗚……” 裴轍還是笑,湊近:“我們不是夫妻,那我們現(xiàn)在在做什么?” 姜昀祺睜大眼,說不出話。 裴轍低頭溫柔吻姜昀祺面頰,凝視姜昀祺瘦削白膩肩頭下早就皺得不成樣的火紅緞面,語氣惋惜:“還要送裴玥嗎?” 姜昀祺閉眼當(dāng)沒聽見。 自此,他發(fā)現(xiàn),裴轍的惡劣程度不下宋雪瀅。 熟悉的感覺漸漸被找回,這段時間做得不多。一是姜昀祺還在吃藥,精力跟不上,二是為了準(zhǔn)備冬季賽,忙起來比裴轍還要忙,僅剩的精力都花在這方面。累起來一覺能睡到下午,不過比起那段狀態(tài)極差的日子,總在慢慢變好。 結(jié)束已經(jīng)很晚。雖然眉眼倦怠,但姜昀祺靠著裴轍胸膛興致依舊濃厚地舉著干凈緞面一角瞧精美繡工,帶著些慵懶饜足。裴轍閉眼撫摸姜昀祺柔韌潮濕的腰腹,問還吃不吃藥。 姜昀祺扭頭,才想起來:“我忘了,本來晚飯后一小時就要吃的……” 裴轍:“那去吃點夜宵?吃完后再吃藥。” 姜昀祺放下緞面,不作聲,過了會說:“我不想吃了。不吃也可以睡得很好?!?/br> 裴轍睜開眼凝視他:“還做夢嗎?” 裴轍說的是姜昀祺昏迷醒來后一直做的夢——孤身一人走在漆黑沒有盡頭的道路上,不知道在找什么,但總感覺自己丟失了什么。 姜昀祺轉(zhuǎn)身面對裴轍,藍眸卻有些發(fā)怔,開口語氣很輕:“那次之后就不做了……” 裴轍看著他,眸色深沉,知道他說的是哪次。 是錢雲(yún)來的那次。 錢雲(yún)告知裴轍他看見姜昀祺一個人去小渠河道,一坐好幾個小時,不知道在想什么。 之后裴轍就上樓找了姜昀祺。 其實姜昀祺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會去小渠河道,他還去了遂滸大爆炸發(fā)生的地方,因為進不去,都只遠(yuǎn)遠(yuǎn)地坐在一個地方。 那段時間心底像有個缺口。 這個缺口來自遂滸,能填補的只有裴轍??梢驗榕徂H短暫的離開,缺口就再度成了心底的黑洞——即使?jié)撘庾R里姜昀祺知道裴轍會回來,但那個時候,自己就是一刻都忍受不了裴轍不在身邊。 近乎病態(tài)。 那時裴轍是帶著幾分怒氣和擔(dān)憂去找姜昀祺的,家長似的口吻,問姜昀祺為什么要去小渠河道,說宋姨會擔(dān)心,他也會擔(dān)心,萬一出事怎么辦。 姜昀祺坐床邊仰頭,望著裴轍,好像聽進去了,又好像沒聽進去,很久低下頭,對著腳尖說:“因為你不在……我出門找你,但我只認(rèn)識那些路?!?/br> 一瞬間,裴轍清楚記得那刻心臟被人活生生剝離的痛苦,鮮血淋漓,他痛得一句話說不出來,他痛得單膝跪在姜昀祺面前,死死盯著完全失去自我的姜昀祺,心如刀割。 良久的、壓抑至極的沉默。 最后,裴轍一字一頓告訴姜昀祺:“昀祺,我不會不要你,也不會丟下你?!?/br> “就是我死,我也帶你一起走?!?/br> 姜昀祺望著裴轍血紅雙目,一點點笑起來,傾身往前伸手摟住裴轍的時候,卻一下哭了出來。 雙腳重新踏回的人間,他給他愛,給他生,也給他死。 往后,前程似錦,風(fēng)雨無阻。 氣溫低了些,雨還在下著。 裴轍把人抱進浴室,姜昀祺乖巧坐浴缸里看裴轍試水溫,過了會問裴轍:“那個怎么洗啊?” 裴轍低低笑了兩聲,抬眼望他:“我明天問問宋雪瀅?!?/br> 姜昀祺立即怒了:“不可以!” 裴轍:“那怎么辦?” 姜昀祺下定決心:“我上網(wǎng)好好查查,肯定能洗?!?/br> 裴轍贊同:“好?!?/br> 第二天去機場接裴玥一家的時候,宋雪瀅和宋姨也跟著去了。 路上,宋雪瀅無意中和宋姨說起她那個緞面在運輸途中被壓出了印子,邊角臟了些,正愁不知道怎么洗。宋姨是過來人,當(dāng)即說這些名貴料子洗起來有講究——兩人說了一路。 姜昀祺坐副駕偷偷拿手機記了一路。 裴轍笑而不語。 第212章 不忍直視 雯雯顯然是所有人里開心值最高的。 遠(yuǎn)遠(yuǎn)瞧見姜昀祺就蹦起來,粉色兔耳書包在背上竄得高高,一連三聲“小舅舅”,直線沖到姜昀祺面前,張口興奮不已:“爸爸給我請了三天假!我可以在遂滸玩三天!” 小孩子的快樂太簡單,不上課就可以。 姜昀祺笑,牽雯雯的手往前走:“這么好?!?/br> 小辮子跳來跳去,雯雯用力點頭:“嗯!” 聞措拖著行李箱在身后不冷不熱提醒:“你可答應(yīng)你媽了,回去后期中考試必須上班級前十?!?/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