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睡得昏昏沉沉，聽到有人啞聲呼喚：

    “Lin……”

    誰叫他？

    江陵睜開眼。黑暗中，銀白色的月光從棚屋縫隙里透下，照著一張慘白的臉。

    小紅薯渾身冷汗，就連頭發(fā)都濕漉漉地貼在額頭上。整個人像剛從水里撈起。

    江陵嚇了一跳，連忙起身，問他怎么了。

    “我肚子好痛……”

    小紅薯蜷縮成蝦米。小小的一團，一只手就可以抱起來。

    他捂著肚子，渾身發(fā)抖，聲音里帶著哭腔。

    “Lin，我好痛……救救我……好痛……”

    江陵如遭冷水潑面，整個人頓時清醒了。

    他慌忙開燈。白熾燈下的小紅薯，臉色愈發(fā)慘白，幾乎沒有血色。

    唯一的血色在他唇上。被他咬破出血的嘴唇。

    江陵本能地想打120，卻忽然發(fā)現(xiàn)——他們沒有手機。

    從家里出來時他就沒帶手機，小紅薯當然也不可能有手機和電話。

    于是江陵沖到鄰居家里，借手機打了120。

    這里位置偏僻，晚上路又不好找。江陵感覺仿佛過去了一萬年，120才趕到現(xiàn)場。

    “他肚子疼得厲害，還在發(fā)高燒！”江陵一把將小紅薯抱上車，焦急不已，“他白天下過水，可能著涼了……”

    120醫(yī)生戴著口罩，默不作聲地給小紅薯量了體溫。

    滴地一聲，耳溫槍亮起。

    醫(yī)生看了一眼，冷淡的聲音在口罩后面響起：“四十度。是在高燒?！?/br>
    江陵咬了咬牙。

    是他大意了！他以為小紅薯出汗了就不會發(fā)燒，如今想來那時候就是疼出了冷汗！

    小紅薯偏偏又是個能忍的。肚子疼也忍著不說，冷得發(fā)抖也不說，硬是熬到半夜。

    疼得實在受不了了，才拽著他的袖子，向他求助。

    四十度！

    都快燒成傻子了！

    江陵心里又疼又氣。急救車嗚嗚哇哇，在夜間的土路上一路疾馳。

    擔架上的小紅薯仍舊蜷縮成一團。急救車的燈光明亮刺眼，小紅薯燒得神志不清，嗚嗚咽咽地捂著肚子，只會喊疼。

    醫(yī)生問：“名字？”

    江陵報上自己的名字。

    醫(yī)生不悅道：“我說病人的名字！”

    江陵一怔。忽然間意識到，他竟然連小紅薯的真名都不知道。

    醫(yī)生對此相當不滿，但也無可奈何。只好在病歷上記下“小紅薯”三個字。

    潦草的字體，像個笑話。

    急救車在土路上狂奔。每一次顛簸，小紅薯都捂緊肚子，嗚咽一聲。

    江陵心如刀絞，摸摸他冰涼的手，問醫(yī)生：“還有被子嗎？”

    醫(yī)生道：“只有這一條。”

    那一條厚被子，已經(jīng)蓋在小紅薯身上了?？伤€是冷得發(fā)抖，蜷成一團。

    江陵幾乎想把他抱起來，用自己的身體溫暖他?？墒轻t(yī)生不讓。

    “這樣太危險了！”醫(yī)生皺著眉頭，抓著把手，身子隨著急救車顛簸而一晃一晃，“你就讓他躺著，別亂動！你也別亂動！車子開太快了！坐好！”

    江陵心知當務(wù)之急是趕往醫(yī)院。他不敢添亂，只好壓下心頭痛意，俯身湊到小紅薯耳邊安撫。

    “沒事的，別怕。馬上就到醫(yī)院了。到醫(yī)院就好了，沒事的……”

    小紅薯已經(jīng)燒得神志不清。只會哭，喊疼。根本聽不進話。

    江陵心都碎了。

    急救車上，度秒如年。

    不知過了多久，車子終于趕到醫(yī)院。小紅薯被推進搶救室，接診的醫(yī)生護士把江陵推出來，讓他去掛號繳費。

    江陵來到收費窗口，伸手一摸。兜里只有兩百塊錢。

    醫(yī)生看他實在沒錢，小紅薯的情況又確實緊急，便自掏腰包，給他墊了費用。江陵千恩萬謝，在搶救室外焦急等候。

    等了許久。里面的醫(yī)生沒出來，外面倒是又來了幾個醫(yī)生，急匆匆地進去。

    搶救室的門關(guān)上的瞬間，江陵看到那幾個醫(yī)生快步朝小紅薯那張床走去。

    簾子里面?zhèn)鱽硇〖t薯撕心裂肺的哭叫聲。

    “痛啊——救救我——”

    “我要死了——mama、mama！”

    ……小紅薯的爸媽，已經(jīng)去世很多年了。

    是有多痛，才會讓一個如此堅強的孩子，哭到神志不清喊mama？

    江陵眼圈一紅，幾乎想闖進門里去。

    但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強迫自己站在搶救室外面，眼睜睜地看著門關(guān)上。

    他不是醫(yī)生。他救不了小紅薯。

    只有醫(yī)生才能救小紅薯。他要相信醫(yī)生。

    搶救室外的等待，再一次地度秒如年。

    又是不知道多少年過去，終于有醫(yī)生走出來。

    是最開始接診小紅薯的那位醫(yī)生。

    醫(yī)生剛叫出小紅薯的名字，江陵就快步來到他面前。

    江陵還沒來得及說自己是小紅薯的家屬，就見那醫(yī)生低著頭，飛快地寫了張單子，塞給他。

    “胃穿孔，要馬上做手術(shù)，不然會有生命危險。你趕緊去籌錢吧！”

    錢。

    又是錢。

    只要幾千塊。

    一盒小青柑也是幾千塊。

    一場救命的手術(shù)也是幾千塊。

    江陵站在搶救室外面。隔著鐵門，聽到小紅薯在里面哭。

    他在哭，好痛，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