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奶奶道別，她掛了電話。

    把手機開了靜音扔到一邊，她探過身子，熟練從床頭柜里拿出煙和火機，點了煙坐在床邊，看著窗外的夕陽。

    夕陽尚未落山時，門外就傳來響動，腳步聲從門外傳來，她也沒動。

    腳步聲頓了頓，過了一會兒，就有個人走到她身邊，在她身邊輕輕落座。

    葉思北夾著煙回頭，看見來人，輕輕一笑：“回來了？”

    “吃過飯了嗎？”

    “沒有，不想?！?/br>
    葉思北在繚繞的煙霧中看夕陽沉下去：“等一會兒吧?！?/br>
    秦南坐在她旁邊，他沒說話，就一直坐著，葉思北就感覺有個人一直在旁邊守著她。

    過了一會兒后，她輕聲開口：“他們今天應(yīng)該是在查案子吧，找了很多人問。”

    “嗯?！?/br>
    “然后大家都知道了?！?/br>
    “然后呢？”

    “好多人給我打電話，安慰我。”葉思北撣了撣煙灰，回頭笑了笑，“他們讓我別放在心上，又說我可憐，問我下半輩子怎么辦。”

    秦南看著她，目光和平時一樣沉靜，沒有半點區(qū)別，這讓葉思北情緒緩和許多，她看著他，疑惑詢問：“我下半輩子，和這件事有什么關(guān)系？”

    “有什么關(guān)系？”

    秦南反問。

    葉思北笑：“本來沒有關(guān)系，”說著，她扭過頭，好久，才沙啞出聲，“因為他們，所以有了關(guān)系。”

    “但他們是好意，”葉思北低頭，“我明白?！?/br>
    “換件衣服吧。”

    秦南突然開口，葉思北疑惑回頭，就看他撐著自己起身，去衣柜里給她翻衣服：“我?guī)闳€地方。”

    第16章 chapter 11   沒有逃不出的沼……

    秦南給她找了運動衣, 又換上運動鞋，帶上拳擊手套和手靶，帶著她走到天臺時, 葉思北還有些懵。

    已經(jīng)是晚上, 天臺上沒有什么人，秦南把她帶到中間空地，將手套和手靶放在一邊，從手套里掏出白布，低頭叫她：“把手伸出來?！?/br>
    葉思北茫然伸出手, 秦南一只手抓住她指尖固定, 葉思北輕輕一顫, 秦南聲音平和：“把指頭都張開。”

    葉思北克制住身體的不適，張開指頭, 秦南用白布從她指尖纏繞，一層一層包裹她的手。

    “剛從學(xué)校出來第一年有點難熬, 工資低，事兒多，老一點的員工總欺負人。那時候我瘦, 個子小，我就每天晚上做一百個俯臥撐。后來看見人家打拳，就在網(wǎng)上找了教程, 跟著網(wǎng)上學(xué)會打拳。每次我吃虧難受, 我就打拳，一邊打一邊想，誰讓我難受，哪天他落了單，我就拿個口袋罩著他, 把他打得他爹都認不出來?！?/br>
    葉思北聽他說話，抬眼看他。

    現(xiàn)在的他雖然并不算魁梧，但精瘦強健，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主，根本不能想象，他十七八歲離開學(xué)校，開始當(dāng)汽車學(xué)徒時被人欺負的模樣。

    “捏一捏，”纏繞得差不多，秦南把手捏成拳頭，示范給她看，“活動一下，看緊不緊?！?/br>
    葉思北動了一下手，搖頭：“不緊?！?/br>
    “另一只手?！?/br>
    秦南給她包好一只手，就讓她遞出另外一只，和方才一樣包裹好后，才給她帶上拳擊手套，然后開始給她示范：“你先像我這樣站，我們先學(xué)第一個動作，你把拳頭打出去，注意，你不是用手發(fā)力，出拳其實是一個全身動作，”他緩慢示范著動作，“你的腰和臀都要跟著發(fā)力。你出拳時候有一個旋轉(zhuǎn)的小動作，就這樣?！?/br>
    秦南示范好動作，轉(zhuǎn)頭看她：“看明白了嗎？”

    葉思北不太明白他要做什么，但看著他認真地模樣，她還是點了點頭。

    秦南帶上手靶，稍稍屈膝站穩(wěn)，往手靶上拍了拍：“來，”他目光定定看著她，“什么都別想，往這里打?！?/br>
    “會不會打傷你？”

    她有些猶豫，秦南笑起來：“你能打傷我，我請你吃飯?！?/br>
    “來?！?/br>
    秦南催促著，葉思北試探著，輕輕朝著手靶打了一拳。

    “沒吃飯嗎？”秦南側(cè)頭提聲，“打重點！”

    葉思北遲疑著，加大了力氣打了一拳。

    秦南動都不動，繼續(xù)喊：“右拳！用你全身力氣打！”

    葉思北咬咬牙，狠狠一拳砸上去，看見秦南還是穩(wěn)穩(wěn)的，她終于放下心來，聽著秦南的命令，跟著他出拳。

    葉思北的動作其實不標(biāo)準(zhǔn)，但秦南也不糾正，他甚至開始滑步移動，帶著葉思北繼續(xù)加著動作：“抬膝往這里踢，對，就這樣！”

    “我手往你頭上過去時候，你就下蹲?！?/br>
    “聽我的，來打，左、左、左、左、右、左踢、右踢、下蹲……”

    葉思北不說話，她聽他的指令。

    一開始，她還會多想很多事，但砸著砸著，她腦海里慢慢沒有了其他東西，就只剩下秦南的命令，出拳，出拳，抬膝，下蹲。

    隨著動作越來越熟練，每次拳頭砸上手靶，感受力氣狠狠宣泄而出時，有一種說不出的暢快感傳遞上來。

    她好像忘記了一切，沉迷于這種腎上腺素和多巴胺共同帶來的激動和快感，她根本不想停下來，秦南觀察著她的狀態(tài)，看她動作越來越緩，便及時收了手，在她踉蹌著一拳砸過來時，兩只手掌一合夾住她的拳頭：“別打了，休息吧。”

    “我還行?！?/br>
    葉思北滿頭大汗，亮著眼看著他，眼里帶著渴求。秦南搖頭，他放開手，低著頭拆著自己的手靶往旁邊生了銹的鐵臺階走：“我不行了，改天吧?！?/br>
    葉思北有些遺憾，但一停下來，她也察覺疲憊，干脆跟著坐到秦南旁邊，仰頭看著被燈光照紅的天空。

    夜風(fēng)吹過來，汗涼在臉上有些冷，秦南拉過她的手，替她取了拳擊手套，一點一點解開綁著她的手的白布。

    葉思北注視著對面動作細致的男人，她看著他濃墨重彩的眉眼，感覺到了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溫柔。

    她第一次對這個人萌生出了好奇：“你以前晚上到天臺來，就是打拳？”

    “嗯?！?/br>
    秦南低著頭：“動一動，就不心煩了?！?/br>
    “當(dāng)初怎么不把高中讀下去？”

    “成績差，我爸走了，想著繼續(xù)讀也是浪費錢，不如早點出來打工?！?/br>
    “后悔嗎？”

    “也沒什么后悔不后悔，”秦南將取下來的白布放到一邊，拉過葉思北的手，“現(xiàn)在過得挺好的，就行了。”

    “也是。”

    葉思北笑笑：“那你除了喜歡抽煙喝酒打拳，還喜歡什么??？”

    聽到這話，秦南動作一頓，他抬頭看向葉思北，目光略顯復(fù)雜，好久，終于才開口：“看電影，做飯，看武俠小說。”

    “你沒騙我吧？”葉思北有些不相信。

    秦南涼涼看她一眼，拉過她另一只手，有些粗暴一圈一圈拉扯下白布：“葉思北，你嫁人可真不講究。一男的高中畢業(yè)，什么沒有，就喜歡抽煙喝酒打拳，這種人你嫁了圖什么？”

    “你也不一樣嗎？”

    葉思北收回手，雙手環(huán)抱住膝蓋，側(cè)頭看他整理拳套：“我那時候沒工作，又內(nèi)向，長得一般，有個弟弟，彩禮要得還高，你娶我又圖什么？”

    “你大學(xué)生呢?！?/br>
    “那你一年還賺十幾萬呢?！?/br>
    兩個人說完，對看一眼，忍不住笑起來。

    想了一會兒，葉思北輕聲開口：“其實我以前，也挺優(yōu)秀的，可惜你沒見過?！?/br>
    秦南扭開水遞給她，葉思北喝了一口，她也不知道為什么，就希望秦南能多知道她的好，她輕聲說著過去：“我當(dāng)年我們中學(xué)的文科狀元?！?/br>
    說著，葉思北突然想起來：“你以前是幾中的？”

    秦南動作頓了頓，他似乎是想起什么，低聲回答：“七中。”

    “那可惜了，”葉思北轉(zhuǎn)過頭，“我是二中的，06級。要你當(dāng)初在我們學(xué)校，肯定聽過我名字，我每次都是年紀(jì)前幾?！?/br>
    “挺厲害啊，”秦南從兜里掏出煙來，靠在身后樓梯上，“你一大學(xué)生，怎么不留省會呢？”

    葉思北聽到這話，她沉默了一會兒，低頭笑了笑：“留不下?！?/br>
    葉思北回憶起自己當(dāng)年到處投簡歷，到處面試的模樣：“那時候畢業(yè)找工作不容易，好不容易找到一家會計事務(wù)所，月薪5000多，跟項目獎金高，干得好，頭一年年薪就能有十幾萬?！?/br>
    “但我媽不樂意，”葉思北聳肩，“她到事務(wù)所鬧，鬧了兩天，事務(wù)所就把我辭了，于是我就和他們斷絕關(guān)系，一個人在外面呆了半年。”

    “當(dāng)時我想，我一定要混出個人樣，可我沒什么出息，剛找到的工作丟了，不算應(yīng)屆生，又沒什么工作經(jīng)驗，找來找去，工作都不行，好不容易找到一份還不錯的工作，上班第一個星期，領(lǐng)導(dǎo)就對我開黃腔，我當(dāng)場翻臉，實習(xí)期沒過就開了。”

    “之后去了一家私企，工資不高，月薪2700，我不敢住在太差的地方，就租住在小區(qū)里，每個月光是房租每個月都要花個1000多，老板脾氣大，經(jīng)常罵人，我也不敢辭職，每天加班，被罵，罵著罵著，居然就被罵習(xí)慣了，老板一罵，我就說對不起，他罵一會兒也罵不動了。你要敢頂嘴，他能多罵你兩小時?！?/br>
    “但這日子苦啊，”葉思北仰頭看天，“苦著苦著，我就開始想，我是圖什么?！?/br>
    “后來有一天房東突然來趕我，說我好幾個月沒交房租，我才知道，我一開始交錢的房屋中介卷錢跑了。也是我蠢，當(dāng)時我圖便宜，一次性付了半年的房租，想著這么大個置業(yè)公司，應(yīng)該沒問題，結(jié)果他們其實就是騙子，專門騙我這種人?！?/br>
    “我那個月工資還沒下來，根本沒錢給房東，第二天，房東就撬開門，把我東西扔門口。那晚剛好遇到下雨，我沒地方去，先在大樓下面待了一會兒，被保安趕走，本來想開個房，又覺得貴，最后就拖著行李去火車站待著，等到晚上，我看見那些喝了酒路過的男人，感覺特別害怕，我突然就覺得，我媽說得也對，其實這個城市根本容不下我，我也沒本事待下去?！?/br>
    “然后你就回來了？”

    秦南隱約明白了葉思北回來的理由。

    葉思北學(xué)著秦南的樣子，靠在樓梯上：“我那天晚上冷壞了，發(fā)了高燒，暈在路邊，等我睜開眼睛，就看見我媽紅著眼在我旁邊照顧我，那一瞬間，我突然就屈服了。”

    “我一下子覺得，雖然我家里人老是罵我，也和我要錢，可我好歹有個家，她不會趕我走，會在我病的時候照顧我，我在外面受了委屈，被人欺負，我還有個回來的地方。”

    “可回來后，也沒有過得更好?！?/br>
    秦南肯定開口，葉思北久久不說話。

    “這就是我的困境?！?/br>
    葉思北看著地面：“如果我家真的一點都不好，我覺得也挺好的。因為這樣我根本沒有回頭路，我早就在外面一直呆著了?！?/br>
    “我無數(shù)次想，如果我爸媽對我一點都不好，或者念文特別壞，那就好了?？善皇?。念文會為了我打架，我爸媽會為了我痛哭，可他們也會找我要錢，為了讓我養(yǎng)老寧愿毀了我的工作，為了他們的面子逼著我嫁人。”

    “他們給了你一點愛，但又不給多，把你帶回這個沼澤來，帶著你一點一點陷下去，等整個人都淹沒了，就算想逃，也逃不走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