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苦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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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里空蕩蕩的,譚鳴走了有一會兒了。譚溪看了看手上的吊瓶,滴完了,伸手便起了針,轉身爬下床。 她就是嘴賤,非要問最后那句。譚溪的成長是譚鳴的一道心傷,她上趕著戳別人的短處,可不要挨冷臉色嗎。 譚溪是譚鳴養(yǎng)大的,原本的計劃,是譚溪從重點高中畢業(yè),考進譚鳴的大學母校,或者次一點,混個本科文憑,安安穩(wěn)穩(wěn)地工作就業(yè),幸運了還能結婚生子,讓譚鳴當個舅舅。 再退而求其次,別犯罪,做個正常人。 她一樣都沒做到,甚至成了社會的……蛀蟲。 譚溪嘆了口氣,一邊穿著自己的外套一邊往外走。迎面而來的護士和她撞了個滿懷,看了看譚溪身上的病號服,又看了看空蕩蕩的病床,愣住了。 “譚小姐,你不能出院呢!還有,這吊針誰拔的……” “唉,沒事兒?!?/br> “不行,你這是腦震蕩,還得留院觀察!” “哎呦,哪有那么嬌氣。我有事著急走呢,耽誤就麻煩了……” 譚溪和護士爭執(zhí),雙方糾纏不清。護士應該沒見過她這樣無理取鬧的病人,按下響鈴,叫來了其他幾個護士,主治醫(yī)生也來了,把譚溪圍在中間。 “譚小姐,您得配合治療,現(xiàn)在這種情況強行出院,我們需要告知您的家屬,簽責任保證書?!?/br> “我沒我哥的電話。”譚溪聳肩,上次給他打電話還是八年前,譚鳴恨透了她,早把電話號碼改了。 “那你還有沒有其他家人?” “沒了,我自己簽?!?/br> 她的衣服沒多少,想著是何姨全拿回家洗了,只留下來一件外套,還是她入獄的時候穿的。 磨舊的灰色牛仔夾克,原本是譚鳴的,她想出獄后看見的第一個人是譚鳴,但猜著他也不會來接她,便拿了個外套自欺欺人。 袖口起了毛,不用做舊,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真實地破舊了。 外面風大,樹都被吹得清一色地傾斜,像被神明拋棄,卻仍要掙扎著去朝拜的信徒。 她雙手插袋站在看了一會兒,腦海里閃過她媽,她死去的爹,還有她哥的臉。 道理她都懂,可是……譚溪輕輕嘆了口氣:“哥,我不甘心。” 雨水在地面上聚成了小的河流,打著旋沖進下水道。譚溪站在門內等著應召車來。外面風太大了,她就穿了一層布,頂不住的。 人影恍恍的門外,廊前的一抹身影突然吸引住譚溪的目光。她瞇了瞇眼,貼著玻璃門仔細瞧了一下。 譚鳴?!! 他不是走了嗎? 譚溪嚇了一跳,連忙往旁邊的視線盲區(qū)躲了躲,偷偷盯著男人的一舉一動。 他在抽煙。 院外車來車往,有人進來,有人出去,譚鳴安靜地蹲在一邊的地上,與外界顯得格格不入。 譚溪的手機響了,是應召司機打來的電話,她直接掛掉了。 眼睛盯著譚鳴,譚溪邁不開步。 泥濘不堪的地板和他的褲腿不過一拳的距離,男人弓著背,寫得一手漂亮字的手指夾著煙條。漂亮又矜貴的人蜷在醫(yī)院門口抽煙,和混亂骯臟的環(huán)境極度違和,來往的人偏頭看他,多少都流出詫異或者惋惜的神情。 醫(yī)院是生與死的交界線,譚溪皺了皺眉,譚鳴這么狼狽為的是誰呢? 她嫂子懷孕了?流產(chǎn)了? 煙灰斷了一截又一截,薄唇微張,吐出來一道白煙。雨水在他身后織了一張密網(wǎng),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譚溪覺得自己深陷漩渦,她哥是漏網(wǎng)之魚,但雨水把她網(wǎng)住了,緊緊纏著,渾身的血液都在涌動。 她很久都沒有性沖動了,尤其是在完全清醒的情況下,對象還是譚鳴。 譚溪第一次見譚鳴抽煙,是初中的時候。 譚鳴高叁的時候搬出去住了,在離學校很近的一處居民樓里。 他們市的重點高中沒有雙休日,每個月只讓住校生回家一次,拿些剛需用品,為下個月的生活做好儲備。 譚鳴走讀,就另當別論。 下午約了管毅他們打球,譚鳴嘴里叼著煙,一邊看著手機,一邊拎著購物袋往回走。 回到住所要先經(jīng)過學校門口,現(xiàn)在正逢每月一次的假期,學校里空無一人。 遠遠的,一個嬌小的身影站在門口,好像正在和保安爭執(zhí)??粗皇歉咧猩?,他沒在意。 繼續(xù)往前走,譚鳴突然聽見一聲“哥哥”,隨即便被撞了個滿懷,等他穩(wěn)住身形定睛看去時,才發(fā)現(xiàn)抱著自己的人是譚溪。 兩年了,個子幾乎沒長高,人也瘦的可憐,堪堪到自己腰間,薄得像個雞蛋殼,一碰就碎。 “你meimei?”保安滿頭大汗,端著老式茶杯喝了一大口水。 “嗯?!弊T鳴點頭,伸手想把譚溪從腿上扯下來,無果。 “趕緊帶回去吧,在這兒鬧了一個小時了,怎么勸都勸不走?!北0灿趾攘艘豢谒?,似在喘氣:“家長再不來,我們就要報警了?!?/br> “給您添麻煩了?!弊T鳴道了謝,拎雞崽子一樣把譚溪挎起來,徑直往家走去。 “怎么來的?爸呢?” “他不知道,我偷跑出來的?!?/br> “打車還是公交,你有錢?”譚鳴提著她上樓,樓道里的燈壞了,只有天窗外透出來的一點光亮,他和譚溪站在陰影里,低頭翻找鑰匙。 “不是,就是跑來的?!?/br> 譚鳴一愣,嘴上的煙陡然斷了一截。狹窄的樓道里充斥著煙草味和濕咸的汗意,譚溪的臉貼在他的后腰上,嘴里呼出來的熱氣酥得腰窩發(fā)麻。 他反手把譚溪推開,試圖讓她離自己遠一點。 譚溪身上有一股奶香的味道,從小就有,混著汗粘在一起,讓他覺得很不舒服。 肚子如同撕裂了一道口子,在暖流漫過肚臍的一瞬間,他猛地抽了一口煙??酀奈兜乐睕_鼻腔,譚鳴嗆了兩聲,開門進去了。 “你以后少來找我?!弊T鳴放下手提袋,轉身走進浴室。 出租屋年久失修,一切都很破敗,唯一可圈可點的就是,譚鳴把它收拾的很整潔。 浴室的排氣扇壞掉了,牛奶一樣的霧氣充斥滿整個浴室,像起了一場大霧,能見度不足半米。 往常譚鳴嫌麻煩,都是敞開浴室門洗澡?,F(xiàn)在譚溪來了,他又不得不關上門。 迅速地洗完,譚鳴扶著洗手池,伸手把鏡子上的霧氣抹掉。劉海滴著水,他盯著從門縫里透出來的人影,沉默地站了一會兒,隨后抽出來條毛巾裹在腰上,推門出去了。 譚溪站在門口,好像從來沒有離開。 譚鳴看了她一眼,光著腳走進客廳,留下一串是腳印。譚溪踩上去,腳還不夠那水印的半個大。 “過來?!彼噶酥干嘲l(fā),讓譚溪坐下。 “脫鞋。” 退了襪子,一雙纖小的腳落在他掌心里,似乎一握就能被手掌整個包住。 譚鳴低頭看了一眼,不出所料,細嫩的腳底上起了四五個血泡。 從市區(qū)徒步走到郊外的高中,少說要四五個小時,他不知道譚溪有沒有迷路,不過現(xiàn)在也不重要了。 褲腿被挽上去一截,譚鳴的目光落在上面,漸漸凝成了針。 譚溪不說話,伸手想要扯褲腳。譚鳴看了她一眼,轉身從煙盒里敲出來條煙。 一米八八的個頭蹲在沙發(fā)前,顯得有些笨拙了,水珠順著頭發(fā)流下來,在身上滑出一道道水痕。 彼時的少年還沒受過在烈日的工地里曝曬,皮膚泛著冷白的光澤,頷首蹲在那里,像米開朗琪羅留下來的杰作。 他托著譚溪的腳把血泡挑了,鋒利的針尖刺破皮膚,血珠滲出來,譚鳴用棉簽擦凈,上了藥,轉身去拿紗布。 煙灰落了一截,掉在譚溪的腳背上,雪白的皮膚燙出來一個紅印。 譚鳴皺眉,伸手抹掉煙灰,腳背上就多了一條灰色的“傷痕”。 “把褲子脫了吧?!弊T鳴瞥了她一眼,轉身彈了彈煙灰,“上衣也脫了,內褲內衣都留著?!?/br> 蹲的久了,他的腿發(fā)麻。譚鳴站起身來,血液通暢的一瞬間,熱流像游龍一樣竄過他的身體。他朝旁邊瞥了一眼,譚溪正一聲不哼地照做,衣服褪去,白嫩的皮上開滿了青青紫紫的小花。 銜在嘴里的煙抖了兩下,猩紅的火苗閃爍,和譚溪大腿上深深淺淺的圓形疤痕格外相似。 譚鳴轉身從臥室里拿來一件襯衣,兜頭罩在譚溪身上。衣服太大,而譚溪又太小,衣擺一直垂到膝蓋上方。 電話響了,譚鳴叼著煙接聽。 “鳴哥,還打不打球了?”聽筒里傳來管毅的聲音,“就差你了?!?/br> “不去了?!弊T鳴托著譚溪的腿,給新添的傷上藥,說話間吐出的煙氣噴在譚溪臉上,她被嗆得咳嗽了兩聲。 譚鳴抬眼瞥向她,騰手把煙掐了。 “我妹來了,改天再約?!?/br> 沒多話,譚鳴放下手機,伸手把額前的濕發(fā)攏到腦后。 “兩個月,能等嗎?”他朝譚溪抬抬下巴,天光從身后的窗戶照進來,譚溪的臉白得透亮。 兩個月后,譚鳴考上了本市的重點大學,就讀建筑系。 同年,譚溪從譚家消失了。 —— 謝謝喜歡,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