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近似近鄉(xiāng)情怯的心情，他本以為自己這輩子也不會再有機(jī)會體驗。

    任嫣然見他沉默了許久，才對自己說：“靈兒，我是你父親。”

    任星野在旁神色不郁，卻難得忍住了沒有反駁。

    他這個反應(yīng)，讓任嫣然的心先涼了一截——

    不管自己是不是真的姓軒轅，反正“任”這個姓是保不住了。

    她謹(jǐn)慎地抬起了一只手，表示自己想要說話，軒轅奪見狀，越發(fā)地柔和了目光，對著她說道：“你想問什么就問，只要爹知道的都告訴你?！?/br>
    “我是想問，如果前輩你才是我爹——”任嫣然一邊說著，一邊轉(zhuǎn)頭看向了任星野，見他同樣柔和了目光看自己，才說道，“那這個愛我、養(yǎng)我、疼我這么多年的爹又是誰？”

    第11章 修羅一場（二）

    這個問題有一部分是她替原本的嫣然meimei問的。

    嫣然meimei雖然已經(jīng)不在這個軀殼里，但她殘留的情感與任嫣然同在。

    “如果……”她的聲音在微微顫抖，“如果你不是我的爹，那你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嫣兒——”任星野像是被人拿刀在戳他的心，他忍不住站了起來，“爹怎么會不要你？爹——”

    可是目光觸及在側(cè)的軒轅奪，他就感到自己連自稱“爹”都變得名不正言不順起來。

    任嫣然就見他的動作定在原地，朝著自己抬起的手也慢慢地放了下去。

    她眼中的光也跟著黯淡了下去。

    ……她就跟刑堂之主這個位置無緣了嗎？怎么這樣！

    見到任星野眉宇間的掙扎顏色，見他始終無法說出自己的真實身份，打破他構(gòu)建了這么久的美麗謊言，軒轅奪在心中嘆了一口氣。

    “靈兒?！彼麊救捂倘?，然后在她看向自己時揭曉了謎底，“他是你娘的親哥哥，也就是你的親舅舅。”

    “……舅舅？”

    兩人見她的瞳孔微微顫了顫，似是一時接受不了自己的親爹變成舅舅。

    圓機(jī)吃了一口這么大的瓜，差點兩腳一蹬從任嫣然的肩膀上摔下去。

    任星野心中一痛，想要上前攬住女兒，卻被軒轅奪抬手制止。

    這個時候應(yīng)該給她空間，讓她自己慢慢消化這個事實。

    舅舅。

    任·表情管理大師·嫣然的心理活動跟表情截然相反，她咀嚼著這個詞，心中想道：怪不得他們的眼睛長得這么像，畢竟外甥像舅。

    隨即一陣狂喜——

    太好了太好了！這年頭爹可能不是你親爹，但娘肯定是你親娘，連帶著舅舅也是親舅舅！

    只要還有血緣關(guān)系，她的靠山就不會倒！

    她的心中充滿慶幸，入主刑堂還有機(jī)會！

    見女兒像是緩過了神來，九陽界之主才繼續(xù)說道：“當(dāng)年，九陽界破滅，我離開故土來到金光大陸，結(jié)識了你母親。我遍體鱗傷，滿心仇恨，她就像一束光照亮了我——”

    任嫣然聽著這個故事，目光仍然停留在任星野身上。

    她本來以為這就是一個母親早逝，留下父親獨自帶大女兒的故事，對那個虛無縹緲的母親并沒有太多的好奇。

    可是現(xiàn)在她看著名義上是自己的爹，實際上卻是自己舅舅的絕世劍仙，心中卻忍不住想：這個女子究竟是什么樣的人？

    她是她爹的寶貝meimei，能夠讓他心甘情愿地為她養(yǎng)女兒養(yǎng)了這么多年，又讓鎮(zhèn)守天魔窟半甲子都沒有離開過的九陽界之主對她念念不忘……

    仿佛聽到她的心聲，沉默了許久的任星野也終于開口了：

    “當(dāng)年你娘就同你現(xiàn)在一般大，也是剛剛?cè)腴T的玄天劍派弟子，在外出游歷的時候遇見了這個人?！?/br>
    他一說話，九陽界之主就停下了敘說。

    任嫣然發(fā)現(xiàn)，哪怕現(xiàn)在說開了，父親也仍舊不大愿意正眼看她這個親爹。

    任嫣然：但凡妹控都會對成為自己妹夫的人有偏見，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可是九陽界之主看著她，見到任星野一開口，自己女兒的全副心神就都灌注在了他身上，看他的目光是那樣的孺慕，他的心中就泛起了不甘。

    只不過再不甘也好，他也明白，養(yǎng)恩重于生恩。

    對女兒來說，任星野才是在她生命中扮演了十七年父親角色的人，自己這個親生父親卻是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

    哪怕靈兒身上流著的是他的血脈，他們也只是剛剛認(rèn)識的陌生人。

    任星野已然陷入了昔日的回憶：“你娘從小就生得好，等到踏上修行之途，更是驚才絕艷，奪下了修真界第一美人之稱，在金光大陸上行走的時候，時常會招引來一些狂蜂浪蝶?！?/br>
    任嫣然見他在說到“狂蜂浪蝶”的時候，瞪了站在旁邊的九陽界之主一眼，這才繼續(xù)說道，“當(dāng)年我就跟你娘說過，此人心術(shù)不正，她要跟姓沈的、姓謝的，甚至姓獨孤的在一起都可以，就是別跟這個姓軒轅的有交集——”

    任嫣然：“？？？”

    她是不知道任星野說的這“姓沈的、姓謝的、姓獨孤的”指的都是誰，但調(diào)轉(zhuǎn)目光往著旁邊看去，見到九陽界之主的臉色隨著她爹說這幾個人一陣黑過一陣，便心生了然。

    破案了，這幾個多半也是她娘當(dāng)年的追求者。

    不過她爹卻是真的不懂meimei的心。

    所謂男人不壞，女人不愛，少女叛逆，做兄長的越說不要接近，她這心中大概就越想要同那人在一起，所以最后才有了自己。

    見任星野不好好說話，還要趁機(jī)來踩自己，九陽界之主直接把話頭搶了回來：“不錯，三百多年前，九陽界破碎，我來到金光大陸，做了玄天劍派的客卿?！?/br>
    他一說話，任嫣然的目光就被吸引了過去。

    軒轅奪繼續(xù)沉穩(wěn)地道，“因為玄天劍派給了我容身之處，我與玄天劍派定下約定，每隔一甲子就要進(jìn)入天魔窟，去入口鎮(zhèn)守三十年?！?/br>
    原來如此，任嫣然在心里默默點頭，今天大概就是三十年之期。

    九陽界之主不提還好，一提任星野就想發(fā)火。

    任嫣然聽他壓抑著怒氣問道：“你都進(jìn)去了，怎么還會跟緣兒——”

    當(dāng)年meimei珠胎暗結(jié)，回來生下嫣兒之后就飄然而去，至今杳無音信。

    他雖然把嫣兒當(dāng)做自己的女兒養(yǎng)在膝下，顧全了親妹的名節(jié)，但也十分在意究竟是哪個王八蛋搞大了自己meimei的肚子，可是又找不到驗證的辦法，搞得一腔怨氣也無處發(fā)泄。

    在見到軒轅奪出現(xiàn)在刑堂外，一副要來奪女兒的架勢的時候，任星野就想過了，他一定要問清楚這個王八蛋，怎么人都在天魔窟里了還能生出這些事端！

    軒轅奪看他一眼，沉聲道：“不錯，你不喜歡我，我也從來覺得自己配不上阿緣。”

    當(dāng)初他選擇進(jìn)入天魔窟鎮(zhèn)守，也是為了斷她念想。

    “我本以為在里面鎮(zhèn)守三十年，出來以后阿緣會已經(jīng)同旁人在一起，可是沒想到，第十二年的時候，她進(jìn)來了?！?/br>
    任星野：“……”

    鎮(zhèn)守天魔窟的人不能隨便離開，但玄天劍派的弟子卻隨時都可以進(jìn)去。

    任嫣然圓機(jī)：爸爸，這句話里的信息太多了！

    她感到圓機(jī)的小爪子緊緊抓著自己肩上的布料，看著九陽界之主那為須發(fā)所遮擋的臉，心想這得多帥才能讓修真界第一美人不肯放手，還主動進(jìn)天魔窟去找他。

    軒轅奪頓了許久才說道：“她在境中停留了三日。”

    對這三日中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他卻并沒有說，但誰都看得出他對這三日時光的懷念。

    對生命漫長的修士來說，三日不過是短短的一瞬間。

    但對失去一切的軒轅奪來說，這三日大概是在他人生中最快樂的日子。

    任星野抿了抿唇：“三日之后呢？”

    在他身旁，任嫣然也等著這個答案，只聽從回憶中抽身的人換了一個語氣，淡淡地道：“三日后她就離開了，第二年我收到了虛空傳訊?！?/br>
    任星野眸光一沉，“虛空傳訊”這四個字似乎觸動了他的神經(jīng)。

    任嫣然注意到他們兩人的神色，猜到她娘當(dāng)初離開，大概沒有當(dāng)面告別，給他們留下的都是虛空傳訊。

    “她說，她生了一個女兒?！?/br>
    軒轅奪的聲音里帶上了幾分惘然，就像他當(dāng)時在天魔窟的入口處打坐，忽然看到一道劍訊穿透虛空，來到自己面前一樣。

    任嫣然聽他說，“阿緣告訴我，她生了一個女兒，但跟我無關(guān)?！?/br>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目光也落在了任嫣然身上，“她說，她會一個人把你養(yǎng)大?！?/br>
    聽到這兒，任嫣然總算是明白過來，為什么剛才在天魔窟外他認(rèn)出自己的時候，問的第一句就是“你母親在哪”。

    她這位不知去往了何處的親媽，還真是個妙人。

    當(dāng)她在心里唏噓不已的時候，任星野卻是從九陽界之主的話中抓住了漏洞，態(tài)度又重新變得冷硬起來：“我meimei都說這個孩子與你無關(guān)了，你怎么還敢亂來認(rèn)女兒？”

    而且還把名字都想好了，要臉嗎？

    “我知道她怨我！”

    任嫣然在聽到她爹開口的時候就覺得九陽界之主會爆發(fā)，果然，任星野一說完，軒轅奪就低吼了一聲，從他的神色和語氣都看得出他的懊惱。

    “我知道她怨我?！彼穆曇舻土讼聛恚霸谶@段感情里，我從來比不得阿緣勇敢……可是任星野——”

    他抬起頭，一手按著自己的胸口看向任星野，“如果靈兒不是我的女兒，她的出生與我毫無關(guān)系，那阿緣發(fā)這個劍訊來做什么？”

    ——故意來氣他，看他會不會從天魔窟里出來，痛哭流涕地后悔嗎？

    “誰知道呢？”任星野冷冷地道，“說不定就是想請你出來喝滿月酒?！?/br>
    軒轅奪冷哼一聲放下了手，一副“我不跟你計較”的樣子。

    任嫣然看著他們兩個這番唇槍舌戰(zhàn)你來我往到此刻終于告一段落，連忙抓住機(jī)會問道：“阿緣……是我母親的名字嗎？”

    “不錯。”軒轅奪微微一怔，然后才道，“是她。”

    聽見女兒的問題，他猛然意識到，因為自己的缺席，心愛的女子為他生下的孩子竟然連她的母親是誰都不知道，心中頓時愧疚難當(dāng)。

    只是，后悔當(dāng)年自己退避入天魔窟已經(jīng)于事無補(bǔ)，現(xiàn)在剩下能做的就是補(bǔ)償女兒，再找回她的娘親，一家團(tuán)聚。

    “你……”任嫣然不由得上前一步，“真的是我爹？”

    任星野看著自己一手養(yǎng)大的女兒朝著這個只給她提供了一半血緣的男人走去，仿佛要被這血緣所吸引，只覺得一口血堵在喉嚨里。

    見到女兒伸手像是想要觸碰自己，可是又不敢，軒轅奪立刻就想伸手握住了她。

    然后，就聽女兒聲音微顫地道：“我沒有見過我娘，如果前輩你真的是我爹……我想看看你長什么樣子，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