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初月要比她們先上一步進(jìn)了院內(nèi)，沒過多久，就見那一行流云閣的人越過門檻進(jìn)來，她們就在林初月旁邊，隔了一座金漆彩繪五扇屏風(fēng)。

    這屏風(fēng)只能格擋視線，聲音和其他是一點(diǎn)擋不住的。

    甚至你稍稍站起來一些，還能從屏風(fēng)的空隙里窺見隔壁的情景。

    林初月除了起初因?yàn)楹闷嫱沁吙戳艘谎郏竺婢蜎]工夫去看隔壁流云閣那邊的動靜。

    都快自顧不暇了，哪還有功夫cao心別人呢？

    她暗自出神，在想這次賦題賽的主題，究竟會是什么？她該如何繡作？

    “阿月？”叫了好幾聲林初月都沒有反應(yīng)，蘇大姐沒辦法，只得伸手拍了拍她的肩頭。

    林初月這才回神。

    “阿月在想什么呢？怎么我叫了你好幾聲都不見反應(yīng)？”

    其實(shí)也不能全怪林初月走神，這里人算不得少，蘇大姐沒有叫得太大聲。

    林初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在想賦題賽的主題究竟是什么?！?/br>
    “有什么好想的？”蘇大姐有幾分無奈，“這主題從來都是皇后娘娘當(dāng)場宣布，主題都是即興所取，再費(fèi)心思去猜去想也是沒有用的?！?/br>
    蘇大姐說的不錯。

    她們毓秀比起流云閣和寶翠樓來說，可算得上是新的招牌，攏共由陳二爺牽頭參加品繡大會，也不過才四屆的樣子，且這四次都未取得什么好的成績。

    但至少，也算是將毓秀這個品牌推出去了，在京中的貴人圈里，他們毓秀拎出去，不至于半天都沒有回響。

    蘇大姐在毓秀也待了有些年頭，參與這品秀大會也有三屆的經(jīng)驗(yàn)，只是成績都不大好。

    其實(shí)也不能怪蘇大姐。

    學(xué)蘇繡的繡娘，本就是最多的，又更何況那些年紀(jì)輕輕就有了一定名氣的繡娘，大多都被流云閣和寶翠樓招攬去了。他們陳二爺做這繡品生意起步得晚了些，失了先機(jī)，才導(dǎo)致了現(xiàn)在落后了人家一截。

    但這些年以來，在陳二爺?shù)呐χ?，她們已?jīng)追上了不少。

    聽完蘇大姐的話，林初月也覺得是，只是她坐在這里，實(shí)在有些難以靜下心來，不自覺就會想這些。

    應(yīng)該是她太緊張了。

    “蘇大姐說的是，這主題都是即興所取，我在這一直想也沒什么用，不如趁著現(xiàn)在好好歇歇，平復(fù)一下心情，爭取待會兒快點(diǎn)想好?！?/br>
    蘇大姐看向她，滿目柔和：“阿月你也不必緊張，像你這個年紀(jì)能在顧繡上有這般造詣，已經(jīng)不錯了?！?/br>
    “且你也不用擔(dān)心，”蘇大姐輕輕挪了挪身下的紅木圓凳，靠到林初月身邊，才又開口，“無論是流云閣還是寶翠樓，擅長顧繡的繡娘都不多，有也算不得精，你不必?fù)?dān)心?！?/br>
    當(dāng)下京城，主流的繡法流派除了蘇繡就是宋繡。

    這一繡代畫以畫入繡的顧繡，倒真沒有那樣普及。

    先不說顧秀的起源，是百年前某位姓顧的極擅書畫的高門貴女，且只在內(nèi)部相傳，再說，要學(xué)好這顧繡也實(shí)屬不易，你除了繡得好之外，對書畫能力也是有一定的要求。

    許多繡娘雖說繡藝精湛，但繪圖卻并不一定能夠與繡藝一般并駕齊驅(qū)。

    “擅長顧繡的人都不多……”

    林初月有些愣住，回想起她這身繡藝，多半還是繼承與村長夫人，可在于安城那樣的荒野山村都已經(jīng)有了這顧繡流派，在京中反倒沒有那樣普及嗎？

    “是呀，確實(shí)不多?！本徚司?，蘇大娘又到，“這兩屆的品繡大會，魁首皆是蘇繡出身?！?/br>
    其中一位是流云閣的王娘子，另一位就是寶翠樓的黃娘子。

    當(dāng)然了，這兩位繡娘除了擅長蘇繡之外，宋繡也造詣不淺，蜀繡，湘繡等等也有所涉獵，算得上是全才了，只是相比其他繡法流派，蘇繡是她們最為拿手的。

    那奪得魁首的作品，也都是蘇繡的風(fēng)格。

    其實(shí)相比其他繡法，蘇繡和顧繡算是同源同生，有許多相似之處。所以當(dāng)蘇大娘教林初月雙面繡時，林初月很快就能學(xué)會領(lǐng)悟其精髓。

    除了林初月本身對此有些天賦之外，也和這兩種繡法頗為相似有關(guān)。

    蘇大娘又和林初月說了幾句，大概的交代了一下，這三屆以來分別有哪些厲害的繡娘。

    其實(shí)，之前也有稍稍提過，只是因?yàn)楝F(xiàn)下閑著沒什么好說才又再講一遍，順便也加深一下印象。

    這品繡大會雖說奪得魁首，可得皇上的一道旨意，原本是鼓勵高門貴女們發(fā)展精湛女工，但后面，漸漸的就變成了權(quán)貴人家爭名奪利的一種方式。

    雖說依舊是繡娘參與，比較女工，但也由原本的高門貴女參與，變成了高門貴女家的繡娘參與。

    在座繡娘，大部分的都是平民百姓，只不過會和京中的權(quán)貴有所關(guān)系，這才得了參與品繡大會的機(jī)會。

    流云閣的王娘子為首的繡娘，大多都擅長蘇繡。其中王娘子尤為厲害，選色極準(zhǔn)，運(yùn)針靈活多變，在她的手下，那繡線就如同工筆一般，繡繃綢布就如同畫卷一般，筆畫結(jié)合靈動韻致，是寫實(shí)繡作的厲害角色。

    上一屆魁首，寶翠樓的黃娘子，同樣擅長蘇繡兼宋繡功夫也極其了得。去年奪得魁首的作品，就是一幅鴛鴦雙面繡。雖比不上王娘子那般逼真靈動，但技巧上確實(shí)要更勝一籌，且極善總結(jié)，往往秀作都獨(dú)辟蹊徑，勝在一個巧字上。

    兩者算是各有千秋。

    上屆魁首雖是黃娘子，但第二和第三都是流云閣那邊的人。這兩方，可謂是針尖對麥芒，互不相讓。

    這兩家的出頭，直接把其他府邸里面的繡娘比到了泥里去。

    也正是因?yàn)槊繉闷防C大會，流云閣和寶翠樓的繡娘都如此爭氣，這兩家秀鋪的名聲才會這般蒸蒸日上。

    蘇大姐把這些又說了一遍，林初月似乎也沒有剛才那樣緊張，也不容易多想了。

    她們厲害那是她們的事情，與林初月沒什么關(guān)系，只要好好發(fā)揮做好自己就可。

    更重要的是，陳二爺也沒要求一定要她拿到魁首，他的意思，只要讓其他人看到毓秀的存在就行了。

    她何必把自己逼得那樣緊？

    就算是林初月目前來說最在意的，那京杭碼頭的鋪?zhàn)?，要求也是前三任意一個名次，又不一定要是魁首。

    她也是有優(yōu)勢的。

    顧繡，擅長的人不多。

    隨著他們的交談，又有一行人從門外進(jìn)來，林初月猜，那大概就是寶翠樓的人。

    與她們一樣，這些寶翠樓的繡娘，也有相同的服制。

    她們上身穿著白綾襖，下身穿著藍(lán)緞裙，腰間系有寶藍(lán)色綢帶，綢帶垂至裙邊。

    為首的人氣勢高昂，脖子上掛著雕花瓔珞圈，發(fā)間簪著的鎏金蝶戀花步搖，隨著她一步一步輕輕顫動。

    林初月只看了一眼就能猜出來，這人十有九十，是寶翠樓的黃娘子。

    不愧是大長公主繡鋪招牌的首席繡娘，果然是渾身珠光寶氣，高傲不凡。

    這黃娘子看上去應(yīng)有三十多歲了，樣貌要比之前見到的王娘子大上許多，但相比之下，黃娘子竟還不如年紀(jì)更小的王娘子那般沉穩(wěn)。

    而偏偏那位王娘子擅長的，是需要多年精湛女工積累下的經(jīng)驗(yàn)。所謂熟能生巧，若是不熟，又怎會有那樣出神入化，下針如神的繡工。反倒是這位黃娘子，另辟蹊徑，別樣巧思，是更需要一些天賦的。

    但總歸這兩人都是各有所長，能力不俗，在這品繡大會上，有許多府邸的繡娘都把這兩人看作目標(biāo)，都暗自較著勁，即便做不到超越，這兩人也總想著能把名次靠近一些才好。

    又等了會兒，差不多到了品繡大會正式開始的時間，從外面緩緩走來幾位宮女，進(jìn)來傳達(dá)皇后娘娘的意思，讓里面這些繡娘一個個，按順序出去院內(nèi)，坐到自己抽簽定好的桌案旁。

    林初月抽到的位置，是從左至右的第三排，從前至后的第五行，那紙條上便寫著三五。

    代表不同權(quán)貴的繡娘很快落了座。

    林初月往周圍環(huán)視一圈，從她們身上的服裝可以判斷，大多同屬一家的繡娘都被四下分散開來，就譬如說代表毓秀的林初月一行，以林初月能看到的最近的繡娘，都隔了有五個位置。

    雖說這品繡大會主角是繡娘，但卻也不缺觀賞的貴人。

    建在林初月她們面前的這一座月華樓，便是那些貴人觀賞的場景。

    月華樓正對著這近百畝的空曠場地，從上往下看，可俯瞰到下面的所有動作，視野極好。通常來講，繡娘在下面繡作，樓上受皇后娘娘相邀的宮中權(quán)貴子弟，大多就坐在憑欄邊上，一邊品嘗美酒鮮果，一邊欣賞下面的繡娘的表現(xiàn)。

    當(dāng)然了，在月華樓上的權(quán)貴子弟，也就是看看整體動作而已，若要仔細(xì)看單看某個繡娘的作品，那是不會的。

    首先離得太遠(yuǎn)，細(xì)節(jié)方面根本觀察不到，其次也沒有必要，他們根本不是內(nèi)行人家，來看這品繡大會，主要目的也只是湊個熱鬧。

    只有能在這品繡大會上，能真正得到利益人，才會分外關(guān)注這場地上的一切。

    林初月剛到自己位置上，就好好的調(diào)整了一下圓凳和那雕花桌的位置，盡量便于自己動作。

    這雕花紅木桌案上，一邊放著宣紙、毛筆和墨硯臺，另一旁則放著顏色繁多的繡線，和好幾匹成色上佳的綢緞自己方便秀娘選擇的繡繃。

    每張桌上準(zhǔn)備的東西皆是相同。

    這些東西皆是由尚衣監(jiān)的女官準(zhǔn)備，在她們抽號時就已經(jīng)開始分發(fā)，所以不存在事先串通，讓某些人用更好的材料。

    林初月大致看了一下，這繡線顏色基本都是常用的，但足有七十二種，色系深淺各有不同，供你使用選擇。再看旁邊的筆墨紙硯，墨用的是上等的徽墨，紙用的是京城最為精貴的洛陽紙，就連那硯臺，都是名品瓊山硯臺。

    粗略一算，僅僅是筆墨紙硯文房四寶，就抵得上一戶他們于安城普通人家辛苦一年的收入。

    確認(rèn)完這些東西沒什么問題，林初月收回視線，下意識往自己面前，那座高聳的月華樓上看。

    第一眼就看到朱紅色的憑欄，再仔細(xì)些看，還能透過憑欄，看見坐在旁邊的人，人影交疊，瞧去，圍觀的人倒不在少數(shù)。

    要說在這么多人的注視下繡東西，多少還是有些緊張，但這些人離得太遠(yuǎn)，就完全不在那個范圍內(nèi)了。

    林初月收回視線，隨即她看見一道青色身影，從月華樓正門緩緩過來。

    月華樓正門左右兩道分站兩排宮女，見那身影過來過來，一個個都卑躬屈膝，態(tài)度恭敬。

    離得近些，還能聽見她們口中的皇后娘娘四個字。

    見此情況，在座的繡娘們紛紛離開位置，躬身跪下迎接皇后。

    來人戴著雙鳳翊龍翟冠，兩旁垂著珍珠嵌寶石流蘇，行走間珍珠流蘇搖晃，一身青色直領(lǐng)大袖翟衣，衣領(lǐng)袖口邊緣處朱紅留底，上面繡著象征身份的金織云龍紋。

    明明是暗沉，略微死板的青藍(lán)，但在她的身上，卻只覺得端莊大氣。

    待到皇后娘娘漸漸走近，到了那高臺之上，站于前排立著的紫檀案桌前，林初月才看清了皇后的全貌。

    面上帶著清雅的素妝，五官秀麗端莊，雍容華貴，朱唇上掛著淺淺笑意，中宮皇后的氣質(zhì)便在這處自然流露。

    只是見著這皇后，林初月覺得有些眼熟，倒像是在哪兒見過似的。

    她先是讓繡娘們起身，緊接著，對著這在場的繡娘，絲毫不吝嗇自己的夸贊。

    興許參加過幾次品繡大會的人還好，林初月她初次參加，光是皇后這略顯客套的夸贊，就讓她有些不好意思了。

    透過這遠(yuǎn)遠(yuǎn)距離目視皇后，你只能看見她一雙鳳眼中的真誠，哪里見得半分敷衍？

    被貴為一國之母的人這般夸你，多少會有幾分羞愧。

    幸好皇后娘娘也沒有多說，很快就宣布了賦題賽的主題。

    簡單的一個字——雪。

    清冷潔白，純凈無垢的雪。

    當(dāng)皇后說完主題之后，林初月忽覺腦中一道靈光閃過，砰的一下，擊中了她的太陽x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