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忘！”

    “就算死，也不能忘！”

    ……

    一個陌生又熟悉的聲音，如同從云端深處傳來。一遍又一遍，回音飄渺，層層相疊，經(jīng)久不息。

    誰？

    不能忘？

    不能忘什么？

    他霍地驚醒。和往常一樣，渾身濕透，衣服貼在身上，很難受。他坐直身子，頭頂?shù)男浅胶蜐夂诘囊箂è在提醒他，時間離天亮還早。一陣夜風吹來，涼嗖嗖。

    又是這個夢！

    習慣xìng地吐出一口長氣，時間還早，再睡會吧。

    他復又躺下。

    “莫哥，記得幫我澆水啊。咱月初可是剛訂了協(xié)議的，今年收成可就指望你了?！?/br>
    還沒走到山口，大老遠左莫就聽到有人在喊。一個看上去約五十歲的老漢，黑瘦黑瘦，杵在田里，不仔細還真看不出那站了個人。

    老漢綽號老黑頭，真名不知，無空劍門外門弟子中年齡最大的一位。

    左莫擦了擦額頭的汗，道：“忘不了。別急，明天就輪到你了！”

    他身形像根竹竿，身上絳青sè的外門弟子服掛在身上，松松绔绔。和他說話時的滑溜截然相反的是他那張僵硬木板臉，yīn沉yīn沉。

    左莫這張僵尸臉，是他的招牌。一開始大家無不敬而遠之，但漸漸大家發(fā)現(xiàn)，他除了這張臉生人勿近外，脾氣xìng格無不是極好，交往才多了起來。兩年過去，外門弟子中他反倒人緣最好。

    老黑頭喜笑顏開，嘴里忙不迭道：“好好好！莫哥你那手絕活，我老黑頭就沒見其他人用出來過。”

    左莫一手【小**訣】的確有稱道之處。第三層的【小**訣】，在外門弟子里是獨一份。也就是憑借這一手，他幾乎包攬了整個門派所有靈田施雨的活。

    小**訣】并不是什么高深的法訣，人人都會，主要是用來給靈田施雨。第一層只需要三五天功夫，便可學會。第二層呢，有個一兩年也能輕易達到。但從第三層開始，便需要個人體悟方能習得。整個無空劍門外門弟子里，就左莫一人領(lǐng)悟成功。

    小**訣】達到第三層后，功效大增，能夠大幅度提高靈谷靈菜的產(chǎn)量。正因為此，自從他突破三品后，門中地位發(fā)生翻天覆地變化，稱呼直接從僵尸小莫變成莫哥。

    左莫揮了揮手，和老黑頭告別。

    呲了呲牙，挪了挪肩上的行囊，肩膀隱隱作痛。肩上的三百斤的靈谷，幾乎快把他瘦弱的肩膀壓斷。

    一個瘦弱的僵尸，背著一個比他體形龐大數(shù)倍的布袋，艱難地在山道中挪動。

    背著三百斤靈谷，吭哧吭哧走到山門。剛過山門，他一把肩上的布袋丟在地上，整個人癱坐在地，上氣不接下氣。

    休息半晌，體力稍稍恢復，他站了起來，小心翼翼從懷中取出一張草黃sè紙鶴。

    紙鶴巴掌大小，黃草紙折成，上面繪有朱砂畫符。

    輸入靈力，紙鶴見風變大，形體比真鶴略大。細竹為支架，上面糊了一層黃草紙，通體畫滿彎曲如蝌蚪的朱砂符印。只是做工明顯不是太好，許多粘合處都有毛邊。黃紙的品階很低，紙張中草屑隨處可見。

    從地上把布袋扛到紙鶴背上。

    山門內(nèi)，外門弟子禁止飛行。這條規(guī)矩，這兩年左莫在心里已經(jīng)詛咒無數(shù)遍。

    笨拙地爬上紙鶴背上，紙鶴頓時響起吱吱呀呀竹條被彎曲的聲音。他動作頓時一僵，過了一會，見紙鶴沒有崩潰的跡象，才松了口氣。

    “小黃啊小黃，你可不要在這個時候掉鏈子啊?！?/br>
    左莫拍了拍紙鶴的頭，紙鶴搖搖晃晃地緩緩離地。

    吱吱呀呀的竹子和紙片聲音再次響起，紙鶴像喝醉了酒般，帶著極詭異的弧形，忽高忽低，忽而左傾忽而右斜，沿著山撲哧撲哧向前飛。

    左莫坐得極穩(wěn)，他經(jīng)驗豐富。這只最低品階的風行紙鶴，最多承受的重量不到四百斤，現(xiàn)在的重量十分危險?？删褪沁@只“孱弱”的紙鶴，依然讓其他外門弟子眼紅無比。

    外門弟子中，他第一位擁有座騎。當然，至于風行紙鶴究竟能不能算座騎，就不在左莫的考慮范圍之內(nèi)了。

    在吱吱呀呀的聲音中，搖搖晃晃了五個時辰，左莫的僵尸臉都有些蒼白，東浮才遙遙在望。

    云霧繚繞的半空中，東浮若隱若現(xiàn)。

    當年，東浮真人一劍斬斷山峰，以半截殘峰作底座，建立東浮。五百年過去了，東浮也發(fā)展成天月界十三重鎮(zhèn)之一。

    修者三千界，天月界排不上名號，它只是一個小界，歷史也不過才一千五百多年。一千五百年前，天月仙人發(fā)現(xiàn)并執(zhí)掌此界，她便以自己的名號命名為天月界。天月仙人出身昆侖，天月界也就順理成章成為昆侖境所轄的眾界之一。

    之后，相繼有一些真人來到天月界開宗立派，逐漸演化成今rì這般景象。

    紙鶴吱吱呀呀地艱難朝東浮山腳下飛去，沿途不時能聽到其他人的笑聲。一個單薄的僵尸，坐在一只同樣單薄、形似醉酒的紙鶴上，場面惹人發(fā)笑。

    左莫端坐如故，神情自若，仿若絕世僵尸，其實心中對自己頭頂上掠過的座騎直流口水——那才是真正的座騎！

    灰體紅喙的是火喙雁，雁背寬大柔軟，坐在上面，幾乎感受不到顛簸，堪稱至尊級享受；那一團踩在腳下的是瑞祥云，踏云而行，怎一個瀟灑了得；通體銀白飄浮在修者后背的是霹靂翼，雷光流溢，來去如電，想體驗極速的快感嗎……

    這些廣告詞他倒背如流，不過，他也只能背背廣告詞。

    令人震撼的，是一艘從他頭頂緩緩掠過的千羽福船。整艘船就像一座山峰，從他頭頂飛過時，左莫只覺眼前一暗，一抬頭，黑壓壓的船底禁制的光芒隱約可見。

    奢侈果然是修者最大的原罪！

    左莫在心中忍不住再罵了一句，不過當他看到其他修者也狼狽四下散開時，心情頓時愉悅起來。

    又飛了一個時辰，一人一鶴一囊終于抵達東浮山腳下。以小黃只能貼地飛行的孱弱飛行能力，想直接飛上東浮是癡心妄想。

    他從紙鶴上爬下來，卸下行囊，收回紙鶴。紙鶴表面裂紋隱現(xiàn)，左莫心中哀嘆，難道自己要再重新買一個了？這個想法讓他深刻地感受到rou疼。

    抬頭瞇眼看了一眼高聳入云霄的東浮，和蜿蜒而上數(shù)不清有多少級的石階，再看了一眼腳邊的行囊，左莫腿肚子頓時一哆嗦。

    “兄弟，要幫忙么？”左莫眼前一暗。

    一個**上半身，jīng壯如鐵塔般的漢子湊了過來。

    “多少？”左莫jǐng惕地問，眼角余光朝四周掃了掃。受到他目光的鼓勵，在一邊坐著的幾位壯漢站了起來。

    注意到身邊的同行似乎要湊過來，壯漢心中一緊，連忙道：“三一品?！?/br>
    三一品是指三顆一品晶石。

    左莫驚呼：“殺人?。　彪S即斷然道：“就兩顆，你愿干就干，不愿干就拉倒?！贝藭r若是作出驚訝的表情，倒是聲sè俱佳，可奈何左莫的僵尸臉沒有任何波動，氣氛頓時有些詭異。

    “太假了吧！”壯漢撇了撇嘴，不過他看了一眼周圍蠢蠢yù動的同行們，一咬牙，干脆點頭：“成！”

    說完他蒲扇般的大手便要伸向地上的布袋，左莫喝道：“慢！”

    “咋了？”

    “先訂協(xié)議?！弊竽贸鲆幻队窈?。

    “就兩顆，用得著訂啥子協(xié)議？”壯漢不以為然嘟囔著。

    “保險起見，要不我這身板，到時你跑了，我可追不上你。”左莫依然面無表情，依然言語帶笑。

    無奈之下，壯漢只好和左莫訂下協(xié)議，其他人此時才散去。

    做完這，壯漢提起地上的行囊，三百多斤的行囊在他手上輕若無物。

    半山腰，左莫艱難地爬著石階，渾身被汗水濕透。壯漢一臉鄙視道：“你體力可實在差勁?！彪S即催促：“你能不能快點？我今天還想再做兩單??！照這速度，咱天黑能到就不錯了?！?/br>
    左莫感覺自己就像被從水里撈出的魚，幾乎快窒息。他一屁股坐在石階上，喘著粗氣，上氣不結(jié)下氣：“我……我不行了……”

    壯漢頓時急了：“這怎么行，你這不是壞我生意嗎？”

    左莫兩眼一翻，面無表情：“你也看到了，我實在沒力氣?！?/br>
    壯漢懊惱道：“接你這單，我今天虧大了?！闭f完，他一手抄起左莫，架在胳膊下，甩開大步，沿石階小跑。

    “你們這些修體的，可真是讓人羨慕。”占了便宜的左莫沒心沒肺道。

    “有什么可羨慕的？吃力氣飯唄。我現(xiàn)在才煉氣五層，能接的活不多。等我到了筑基期，能接的活就多了。這年頭，生活不容易啊！”壯漢不由感慨道。

    “是??！生活不容易！”左莫心有戚戚焉，他忽然想到上見到的那艘千羽福船，不由問道：“哎，剛才那艘千羽福船什么來？以前沒見過啊。”

    “那是赤野真人的行宮，你可要小心，不要招惹他。”壯漢好心提醒：“你要看到那些穿白衣戴面紗的女人，一定要敬而遠之。她們都是赤野真人的美姬，脾氣驕橫得很。不少人觸了她們霉頭，下場很慘！”

    壯漢力量極其驚人，一手提著三百斤的行囊，另一只手提著左莫，說話沒有一絲吃力的感覺。

    “說得是，咱們這些小人物，去觸這霉頭，那是找死?！弊竽胶?。

    壯漢步伐很大，速度比小黃要快許多，這盤山石階居然只花了半個時辰便爬完。

    左莫爽快地付了兩顆一品晶石，壯漢接過晶石，轉(zhuǎn)身便急匆匆朝山下跑去。

    “生活不容易啊！”左莫看著壯漢背影，面無表情地發(fā)出由衷的感慨。

    對東浮，左莫熟悉得很，扛起行囊，幾下轉(zhuǎn)彎，便找到要找的地方。

    這是家專門收購靈谷的店鋪，一個小小的店面，門外掛著小旗，上面寫著兩個字：靈谷。旗上的符陣能夠保證這兩個字夜晚也能大老遠便看到。

    三百多斤二品靈谷，對這樣的店鋪來說，只是筆小買賣。連掌柜都懶得出來招呼，只是派了個伙計。

    “三十顆二品晶石。”

    伙計沒有談價的意，左莫也知道自己沒還價的余地，很干脆地點頭。

    這個價格有點低，但去其他店也是一樣，除非他能夠直接提供上萬斤的靈谷，他才會有談價的權(quán)利?？鄢侠U給門派的額度，三百斤靈谷，是他整整一年辛苦的成果。

    三十顆二品晶石，對他來說，可是一大筆錢。

    揣著三十顆二品晶石，走在街上，左莫似乎感覺周圍行人的眼神都像極了賊。

    東浮的街道寬闊，天空上還飄浮著許多五顏六sè奇形怪狀的房子，那些也是店鋪。不過，那是高級商區(qū)，沒高級座騎、不能御劍飛行的修者，想進都進不去。有的高級店鋪甚至像一座漂浮在空中的小島，花草芬芳，仙樂悠揚。

    那些都是左莫連幻想都不會幻想的地方，他素來只看自己碗里的r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