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廚子是早上船停岸后，才發(fā)現(xiàn)，廚房里多了一個紙箱子，他一打開, 里面居然裝著一個小小的男嬰。

    男孩還不會說話, 只會發(fā)出簡單的咿咿呀呀的聲音。

    老廚子問了好多人, 都沒問出這是誰的小孩, 最后他只有自己把這孩子養(yǎng)下來。反正他也在船上漂了一輩子，無兒無女的。

    他給這小孩取名叫陳陽。

    他姓陳，撿到小孩是在早上，有太陽。他沒文化，只取得出這樣簡單好記的名字。

    小孩很乖，不像別的嬰孩, 他不哭不鬧，乖得讓人心疼。

    尤其是，在見到那個阮水手的女兒時, 他還會咧開嘴笑。

    老廚子和老阮都覺得這是緣分，經(jīng)常讓阮胭陪著小孩玩。

    可惜阮胭性子野, 上躥下跳的，哪里都不安生，往往和小孩待不了幾分鐘就跑去找其他人玩了。

    但是小孩還是喜歡阮胭。

    只要集體吃飯的時候, 阮胭過來，小孩就會咯咯直笑。

    一歲的時候，他說的第一句話, 不是“爺爺”, 而是“jiejie”。

    小阮胭這才開始用正眼瞧他——

    他的眼睛好大, 睫毛也好長, 看著她的時候，總是水汪汪的，似乎，似乎還挺可愛的……

    “好吧，過來，jiejie抱一下?！?/br>
    她沖著半坐在地上玩沙子的小孩伸出手。

    于是那個孩子立刻屁顛屁顛跑了過來，抱著她不放。

    稚嫩的童聲，只是在一遍一遍地重復：

    “jiejie?！?/br>
    小阮胭想，小孩抱起來原來這么軟啊。

    *

    阮胭陪著小孩一起生活了四年。

    她教他學游泳，教他一起和船上的那些男生打架，好的壞的她都教他。

    他也是個聽話的學生，好的壞的都學，哪怕才四歲，也乖乖地充當她的小尾巴。

    阮胭六歲那年，船上來了個數(shù)學老師。

    數(shù)學老師閑著無聊，給他們出數(shù)學題玩。從雞兔同籠到抽水放水，所有孩子都面面相覷的時候，只有阮胭和小孩一個接一個地答了出來。

    于是，數(shù)學老師和老廚子，還有老阮談了很久很久。

    最后數(shù)學老師離開的第二天，老阮問阮胭：“你想不想去幼兒園?。俊?/br>
    阮胭問小孩：“你想去幼兒園嗎？”

    小孩嘴唇抿成一條線，他沒回答。

    老廚子站在旁邊，哪里還不懂。

    最后，老廚子腆著老臉對老阮的妻子說：“要是你要下船的話，能不能，也幫我們帶帶陳陽，你知道的，他很聽話，生活費我會……”

    “欸，陳叔，都認識幾十年了還說這些。”

    阮胭和小孩一起去了幼兒園。

    阮胭的mama下船，在一個小縣城里開了個餛飩店，一邊工作，一邊照顧他們。

    阮胭年紀大，去幼兒園念的大班，小孩念的小班。

    后來有一天，園長很鄭重地登門，告訴阮胭mama，陳陽小朋友可能智力比一般小朋友都高很多，在小班不太能融入集體，建議他跳到大班。

    于是，小孩又和阮胭一個班了。

    而這一次，他們是同桌。

    并且，一路同桌到了一年級、二年級、三年級……

    他們年級的時候，阮胭生日前兩天，阮胭的mama說要和老阮一起回船上。這幾天阮胭和小孩就自己待在家吧。

    小孩不愿意了，要跟著一起回船上。

    這是這么多年來，他和阮胭頭一次分開。

    “我有點想爺爺了。”這是他要走的理由。

    在他收拾東西離開的前一天晚上，阮胭扯著他的衣袖問他：“你是不是生氣了？”

    “我生什么氣？”他說。

    “生氣我和盧佳寧她們女生玩，但是不和你一起玩。”

    “哦。”

    “可你是男生，我總和你一起玩，他們會說我的。”

    “哦。”

    “你看你就是生氣了?！比铍贇夤墓霓D過去，往自己房間里走，她決定，他不理她，她也不理他了。

    “jiejie。”

    他叫住她。

    “干什么？”

    “我只是上船去看一下我爺爺，看了就和阮姨一起回來?！?/br>
    他拉著她的手，“我沒有生氣?！?/br>
    阮胭抿著唇，明顯不信。

    “真的。”

    他看著她，“jiejie是舍不得我嗎？”

    阮胭立刻把手抽回來，咚咚跑回自己房間去。

    他聽著空氣里她低低的那聲“才沒有”，笑了。

    他把門關上，房間里一個人都沒有，他這才安靜下來。

    現(xiàn)在才是屬于他的時間。

    屬于聞益陽的時間。

    隨著年紀越大，他腦中的記憶也會越多，越來越多關于聞益陽與阮胭的記憶浮現(xiàn)。

    那些難過的，悲傷的，都在他的腦中，越來越多。

    像是做夢一樣。

    但現(xiàn)在，他可以肯定，他不是陳陽，他是聞益陽。

    那個默默喜歡了阮胭一輩子的人。

    她比記憶中的阮胭更單純，更天真，更快樂。

    因為她的父母還在，她還是被寵在掌心里的小公主。

    有時候，他也不知道，他為什么總是會做那些愛意深刻的夢境。

    后來，隨著那種感情越來越重，他捂著胸口在深夜里驚醒。

    他漸漸明白，或許，他是來守護她這份難得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