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虧心舊事(上)
九江幫江州總舵,秋水長天堂建筑得十分恢弘開闊,格子窗上映著的樹影婆娑搖曳,前一夜薛振鴻在這里大發(fā)雷霆,地上摔碎的茶碗還沒有收拾干凈,薛振鴻不小心一腳踩住,碎片嵌入鞋底,卻并不察覺。 季平一臉冷峻,陰晴不定,獨坐在堂上正位,心底暗道“早知道就該殺了章逸聲滅口,這個老狐貍表面屈從于我,發(fā)誓絕口不提當(dāng)年事,沒想到他竟然在彌留之際,還是將當(dāng)年的事情泄露給新任幫主薛振鴻,留下這樣棘手的后手。” 薛振鴻打開門,讓顏雪鷹走進來,顏雪鷹在進門前就已經(jīng)得了季平與薛振鴻為難的消息,此刻背負著兩只鷹嘴護手鉤走進華堂,見了季平,也不參拜,嗓子如同破鑼一般刺耳,道“季大人,多年不見,別來無恙吧?!?/br> 季平道“雪鷹先生,遠在天山逍遙自在,怎么今日有閑情逸致,重踏中土?!?/br> 顏雪鷹道“小人雖是身處遠疆,但是心系中原,總要來見見老朋友的?!?/br> 季平見他陰陽怪氣,道“最好不要忘了舊日的承諾?!?/br> “舊日承諾?”顏雪鷹自然沒有忘記,他不禁想起了十八年前的那個夏天。 十八年前的夏天,顏雪鷹被朝廷皇家秘密組織的特使葉爍大人相中,命他與神農(nóng)山莊莊主楚鳳南、秋浦蘇寒川各帶心腹下屬,協(xié)同周秉同前往湘桂一帶追擊江洋大盜飛靈子,奪取飛靈子所盜取的湛盧劍。幾人點了兵將,一路輕騎,終于在沅江發(fā)現(xiàn)了飛靈子的蹤跡。那飛靈子乃是昆侖派的弟子,武藝十分高強,周秉同、顏雪鷹、楚鳳南、蘇寒川,以四敵一,幾番惡戰(zhàn)。那飛靈子被雪鷹俯沖襲擊,分了心神,先是被楚鳳南毒針射中,又被蘇寒川一招皖山絕命掌打中胸膛,周秉同更是左右雙刀,砍住他的后背。 飛靈子被迫投江自盡,顏雪鷹幾人因沒有奪得湛盧劍,為此便趕往洞庭一帶查探。最終,在瀟湘門找到了湛盧劍的下落。周秉同并無心情追殺飛靈子,便帶了湛盧劍奔赴京城復(fù)命,留下楚鳳南處理后事。 顏雪鷹和蘇寒川隨同周秉同在岳陽的碼頭登了船,放舟下去,直發(fā)金陵。周秉同憂心被劫的兒子,心里打算回到京城上交了湛盧劍,便可以請求援兵,往昆侖山去要人,因此也無暇理會江中暗礁、風(fēng)浪、晝夜,只是安排船夫,劃槳趕路。 顏雪鷹和蘇寒川卻也有自己的打算,本來顏雪鷹、蘇寒川和楚鳳南三人本就不睦,心中只想找到湛盧劍,立功而返,便也能出人頭地些。只是此刻,湛盧劍乃是眾人一起發(fā)現(xiàn)的,誰也沒能奪得功勞,竹籃打水一場空。顏雪鷹見在揭發(fā)楚鳳南賄賂之事的時候,蘇寒川明顯是拉攏自己,雖說后來發(fā)現(xiàn)是瀟湘門掌門梅望朔安排的離間之計,但他兩人倒是心中自然而然地形成了同盟。 夏日暴雨說來就來。只行了半天,江上就下起了大雨,船只又正行到武昌嘉魚一帶,江行曲折,暗流洶涌。眾人只得在這里停了船,在岸上找了一處人家投宿。傍晚時刻,那雨逐漸小了起來,但卻淅淅瀝瀝纏綿不已。周秉同便要吩咐開船,船夫道“就怕上游也下了暴雨,定是要發(fā)洪水的。長江洪水,可是了不得,還是不要冒險航行了吧。” 蘇寒川聽了,也勸道“周大人,常言道天有不測風(fēng)云。此刻雨勢小了,但說不定一會兒又要大起來。大人,夜間行船本就危險,依小人來看,還是在此暫時歇歇腳吧?!?/br> 次日一早,天色依舊陰沉沉的,但是雨已經(jīng)停了。周秉同便忙吩咐開船,船只便又航行。駛過漢口的時候,后邊便有一條輕舟放帆而下,超過周秉同所乘坐的船只,一路順流而下。 天色黃昏的時候,就停在了江州。周秉同也不下船,在船艙中隨意用些飯食。蘇寒川心想再有一兩天便要抵達京城,自己這一程前功盡棄。忽聽得船外有人說道“船上的可是周大人?” 蘇寒川走出船艙,看岸上站在兩人,其中一人和周秉同一樣的服飾打扮,顯然也是一位朝廷命官,另一位則是一位年過半百,頭發(fā)蕭疏的男人,那人雖然一眼便看出年邁,但是看他瞇著眼,抱臂而立,儼然一個領(lǐng)袖。 蘇寒川抱拳道“兩位是?” 那命官道“我是朝廷特使季平。這位是九江幫幫主章逸聲?!?/br> 江上船艙“嘩啦”一聲,像是什么扣在地上,周秉同掀簾而出,見到季平,道“季大人,你好。你不是該前往昆侖山嗎?難道你已經(jīng)救出我的孩兒?” 季平于幾年前從玉虛觀盜了長青真人臥室的包袱,被武當(dāng)派半無發(fā)覺,一下便被擊倒。半無正要出手制服他,忽然背后飛來一個蒙面人,出手與半無交戰(zhàn),更是一掌擊昏季平。等到季平醒來,見那蒙面人出手剛硬,與半無和魏之和兩相大戰(zhàn),依舊不落下風(fēng)。季平翻身正要逃出,迎面撞上許易安。季平見事情已經(jīng)敗露,只得一下狠心,踹倒許易安,飛身從觀后梅花香海坡踏雪下了山。季平下了山,慌張不安,一顆心怦怦亂跳,他奔跑穿過林子到達武當(dāng)山陰的太極湖,這才低下頭喘氣,忽然看見湖中一條船輕輕一晃,有個人從船上一點,已經(jīng)飛身上岸,攀援而去,那人的去向,正是武當(dāng)。武當(dāng)山頂,火光沖天,映成白晝一般,季平見那人動作輕靈,背影竟然像是之前在山腳下有過一面之緣的昆侖弟子青靈子。 季平不敢過多耽擱,剛才一路驚嚇,一路驚惶,奔跑過來,竟然有些口渴,他伸手入水,想要鞠一捧來喝。他剛低下頭,就看見水中兩個倒影,一個是自己的,另一個就陰森森地站在自己的背后,他大叫一聲,腳下不穩(wěn),坐倒在水畔。 他回頭看那人,蒙著頭臉,只露出兩只眼睛,似乎是剛才與半無力戰(zhàn)的蒙面人,顫抖著聲音,道“你是誰?” 那人道“把你的東西交出來,我可饒你一命?!?/br> 季平道“你要什么東西?” 那人道“我想我們要找的都是同樣的東西?!?/br> 季平不由地伸手掩住胸懷,里邊正是自己從長青真人臥室找到的包袱。那人伸手來奪,季平躍起身來,回了一掌,無奈那人武功太高,也不見他怎樣出手,就一掌拍住季平小腹,季平應(yīng)聲倒在地上,懷里的包袱已經(jīng)到了那人手上。他打開一看,滿眼驚愕,那包袱里只有一本《道德經(jīng)》、一本《莊子》、還有一本全都是白紙的書,書中夾著一支白玉簫,下邊挽著一個彩色的流蘇,看起來已經(jīng)很多年了,顏色都已經(jīng)舊舊的。那蒙面人氣急敗壞,將那包袱丟在季平面前。 他哈哈一笑,道“我這么愚蠢,你也這么愚蠢,半無那個老道更蠢。” 季平拿起來一看,他翻開那幾部經(jīng)書,都是手抄的,一行行簪花小楷,字跡工整清新,宛如瓊樹玉枝,一看便是出自女子之手。季平不死心,翻開一頁,默讀起來,正與自己平日里所誦的沒什么差異。 季平難以置信,他翻了個遍,也沒看出什么與眾不同的地方,心想自己付出背叛師門大代價,拿到手根本不是武功秘籍,他如癲如狂,放聲大笑,出手將那些經(jīng)書撕個粉碎,他撕累了,癱倒在地,默默地看著山頭的大火將玉虛觀燒成灰燼,心中五味雜陳,擦擦眼角不知何時涌出來的淚水。既然已經(jīng)下了山,季平是不敢再回到山上去的,心中打算不妨就此去投靠朝廷,見那支白玉簫還躺在地上,可能還能值些錢,便揣進懷里,往東行去。一路舟車,跋山涉水,終于到達了京城,報了參軍?,F(xiàn)在是太平盛世,季平又有些武藝,便被薦到朝廷秘密組織去。那是季平第一次見到葉爍大人,他穿著玄色綢衣,長身挺拔,臉色凝肅。葉爍盯住季平,嘴角玩味一笑。那一笑,笑得季平全身發(fā)毛,季平不知因為什么原因,似乎自己就要被葉爍看穿了。葉爍道“武當(dāng)派的?那就留下吧。” 季平出自名門,武功乃是正宗,但是卻不得葉爍重用。官場之內(nèi)爾虞我詐,欺軟怕硬,尤勝于江湖,季平起先還能忍受,但是過得久了,他卻更加痛苦,尤其同在座下的周秉同,明明比自己還要年少兩歲,卻事事都能在葉爍面前吃得開,兩三年的時間便從正四品僉事升為從三品同知,而再看看自己,一樣的賣命,不過只是個五品官職。周秉同只是從父母那里學(xué)了一套刀法而已,也沒有其他名師,季平實在想不明白葉爍為何會如此青睞于他,讓周秉同凌駕在自己頭上。也許只有沒了周秉同,自己才會有出頭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