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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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事經(jīng)理走出總裁辦公室時,深深嘆了口氣。 他想到那長長一串老員工的名單,搖搖頭,這器宇怕是要有一場腥風血雨了。 七月初,臨桑的梅雨天進入狂熱期。 也就是在這時,臨桑的高考分數(shù)線公布,謝寶南比一本分數(shù)線高出了三十多分。這樣優(yōu)異的成績讓她在填報志愿的時候有了更多的選擇空間。 這兩年,嘉匯在國內(nèi)一騎絕塵,于是把重頭放在了開拓國外市場。若想今后工作更加自如,英語是顯而易見的重要。 幾經(jīng)權(quán)衡,她的第一志愿填報了臨桑外國語大學的英語專業(yè)。 按照往年的分數(shù),她上臨外應(yīng)該是板上釘釘?shù)氖虑?。志愿一提交,她的心也定了不少?/br> 志愿提交后的第二天上午,謝寶南請了半天假,陪父親謝振淮去做身體檢查。 康復中心坐落在市中心,郁郁蔥蔥的梧桐從道路兩旁伸展開來。平日總能遮住大部分陽光,落下獨屬于夏日的溫柔??勺罱?,陰雨綿綿,落下的只有無盡的雨水。 謝寶南到的時候,母親黃敏推著坐在輪椅上的父親,已經(jīng)在門口等她。 雖是雨天,天氣依然炎熱。此時父親和母親的臉頰都有些紅,額頭和鼻子上鋪著一層汗。 “等很久了嗎?”謝寶南小跑過去,從黃敏手中接過輪椅。 謝振淮道:“我們也剛到?!?/br> 他們一路朝康復中心深處走去,黃敏笑呵呵的,“小寶啊,以后我陪你爸來就行了。你不用過來。你還要上班,跑來跑去很辛苦的?!?/br> 謝寶南開玩笑問:“mama,你不想見我???” 黃敏氣結(jié),輕輕拍了她的手臂,“你這孩子,說什么呢!” 她抿唇,笑了。 其實黃敏并不是她的親生母親。 十歲那年,家里開的小賣部生了一場大火。那場突如其來的火災,讓她失去了親生母親,也讓謝振淮失去了自由行走的能力。 那時的她年紀尚小,無力招架這樣的變故。是黃敏一直陪在他們父女的身邊,盡心盡力,忙里忙外。 開始那兩年,謝振淮只能臥床,甚至無法坐立。后來經(jīng)過長年累月的復健,終于能像正常人一樣坐著了。 這幾年,謝振淮每個季度都會來康復中心做一次全面檢查,黃敏從來沒放棄讓他重新站立的希望。 一個單身女人,無怨無悔地照顧了他們父女七年。謝寶南不知道那究竟是怎樣的一種情感。 直到三年前,黃敏和謝振淮結(jié)婚,她才明白,支撐黃敏的,無非是愛罷了。 做完身體檢查后,醫(yī)生說沒什么問題,只需要堅持在家做康復訓練即可。 從康復中心出來,黃敏念叨著:“小寶,你說說你爸。醫(yī)生都說還是有希望站起來的,但他就不聽醫(yī)生的話。每天在家,藥也不吃,康復訓練也不做。” 謝振淮反駁:“你就會亂告狀,我明明每天都堅持訓練?!?/br> 黃敏嗤了聲,“每天五分鐘,那能有效果?” 謝振淮像個孩子一樣,臉都漲紅了,無力地辯駁:“我那是循序漸進?!?/br> …… 謝寶南聽著兩人的爭執(zhí),低聲笑。 她打從心底里感謝黃敏。因為黃敏,父親不再孤寂,重燃了對生活的希望,想必這也是母親在天上希望看到的吧。 前幾年,眼看著謝振淮的身體逐漸好轉(zhuǎn),黃敏又把小賣部重新開了起來。 她很能干,進貨、看店、對賬,包攬了大大小小所有的活。有時謝振淮也會來小賣部幫忙收銀。正是靠著這家小賣部,維持了他們一家人這些年的生活開支。 跑了一整個上午,謝振淮體力有些跟不上,回家便睡了。 黃敏在廚房一邊切哈密瓜,一邊問:“寶啊,上回你說高考,結(jié)果出來了嗎?有沒有考上大學?。俊?/br> 謝寶南眼睛里有自然流露的喜悅,“其實還沒有出最終的結(jié)果。但不出意外的話,我九月就可以去讀大學了?!?/br> “哎喲!”黃敏喜不自勝,“我閨女出息了!你放心大膽地去讀書,學費不用cao心,mama幫你出?!?/br> “mama,不用你出,我有錢。” 黃敏笑得和藹:“這孩子?!?/br> 這幾年,黃敏rou眼可見的老了。眼角有了明顯的皺紋,烏黑的頭發(fā)里也藏了些許銀絲。 她其實還很年輕,不到五十歲。只是為這個家,cao心了太多。 謝寶南看著她,心里涌起無聲的愛,從身后抱住黃敏,貼在她的背上。 小姑娘很少這樣表現(xiàn)出親密,黃敏的手不由得一頓,“寶,怎么了?” 她心中的千萬情緒化成一句真心的感謝:“mama,謝謝你?!?/br> 謝謝你這些年為我和爸爸做的一切,謝謝你為這個家的付出和愛。 黃敏知道這孩子一向溫柔孝順,可親耳聽到謝寶南這么說,心中還是有些感動。她的性格風風火火,不喜煽情,抬手將一塊哈密瓜送到謝寶南嘴邊。 “甜不甜?” 謝寶南點頭,眼睛彎起,“很甜。” 黃敏將滿滿一大盤哈密瓜塞到謝寶南手里,“你去外面吃,我來做飯。” 然后從塑料袋里翻出一把鮮嫩的空心菜,準備洗菜做午飯。 謝寶南將哈密瓜放在一旁,要幫黃敏一起擇菜。 黃敏推開她:“不用你。你去客廳里吃水果看電視,我來就行?!?/br> 她堅持:“我想陪陪你嘛。” 黃敏笑起來,沒再拒絕。 她一邊擇菜一邊問:“mama問你,你這去上大學了,現(xiàn)在的工作怎么辦?跟你老板說了嗎?” 謝寶南咳嗽一聲,一塊哈密瓜卡在喉嚨里,半天下不去。 家里人不知道她和陳鄴之間的事情。這兩年,她對家里的口徑一直是住在公司的員工宿舍。 這段感情,她沒有握在手里的踏實感,所以從沒告訴過父母。 她頓了幾秒才說:“拿到錄取通知書再說。” 黃敏道:“我覺得你老板對你挺好的。工資不少,平時家里有什么事,都讓你請假。到時候辭職,一定要好好跟人家說,不要讓人家難做?!?/br> “mama我知道了?!彼奶摰貞?yīng)著。 拿到錄取通知書再告訴陳鄴——她一直用這個理由騙沈曼,騙母親,也騙自己。 事實上,她壓根無法預測陳鄴知道后的反應(yīng)。 他會同意她去上大學嗎?他會不會生氣?他會不會因此不理她? 她算不準,也不敢去想。 這一刻,她終于承認,自己用這個理由一拖再拖,只是害怕去面對。 她從未如此憂心過,究竟該怎么告訴他呢? 午飯過后,謝寶南回到嘉匯。 不過是一個上午的時間,嘉匯一樓已經(jīng)換了天地,大廳里密密匝匝都是人。乍一眼看上去,很是壯觀。再仔細一看,又有不同。 十幾人拉著幾道橫幅,上面印著標語—— “無恥資本家,陳鄴還我工作!” “冷血嘉匯,無情裁員!” 紅底白字,頗有些觸目驚心的意味。 一旁還有三五人組成的“助威團”,時不時敲鑼打鼓配合著他們的口號。 這樣的場面,謝寶南只在電視里看過。她心一驚,詢問了前臺才清楚事情經(jīng)過。 原來是陳鄴要解雇器宇的一些老員工和關(guān)系戶。他們不服氣,相約跑來嘉匯抗議。 保安本想將他們清出去,結(jié)果他們一會說自己有心臟病,一會說自己有高血壓,保安怕出事,不敢輕舉妄動。 如果有問題,大家可以坐下來好好談,何必鬧得這么難看。 謝寶南在嘉匯工作了這么長時間,也有了些應(yīng)對突發(fā)場面的經(jīng)驗。她正打算走上前和他們談?wù)?,這時,人群里忽然有人高喊一聲:“陳總來了!” 在無數(shù)或窺探、或激動、或氣憤的目光里,陳鄴大步走進來。一身白色襯衣配黑色絲絨西裝,貴氣又冷峻。 拉橫幅的那群人短暫地安靜了半秒,見了他,紛紛沖上去,大聲罵道:“陳鄴你真不是東西。我們在器宇做了幾十年,一生都奉獻給了器宇。結(jié)果你現(xiàn)在說裁員就裁員,你讓我們怎么活!” “是啊,大家都有老婆孩子,你這一弄不是要人命嗎!” “陳鄴,你今天必須給我們一個說法!” 質(zhì)問聲,辱罵聲,咄咄逼人,聲聲刺耳。 鬧哄哄的一片嘈雜里,陳鄴不動聲色,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如今這樣的場面,早已在他的預料之中。 嘉匯是他的王國,是他這些年嘔心瀝血守住的城池,他絕不允許任何人損毀。 他稍一偏頭,朝保安遞去一個眼神。 有了陳鄴的首肯,保安們心里有了底氣,立刻沖上去,將這群人推向公司外。 這些老員工和關(guān)系戶都不是安分的人,此時被這么無情驅(qū)逐,瞬間激起了怒氣。他們或高喊自己的權(quán)益,或吵嚷著不服,又或者破口大罵,場面一度十分混亂。 在這千般混亂里,陳鄴臉上始終沒有什么表情,讓人看不出他的情緒。 他只是站在那里,似高高在上的神明,瞳孔里倒映著漠然,猶如在看一群跳梁小丑。 “他們再鬧就報警。” 片刻后,他扔下一句話給行政經(jīng)理。 一偏頭,視線掃過去,路過謝寶南時,卻沒停留,仿佛不認識她。他掃過一圈后,抬步走向電梯。 視線交匯只是短短一瞬,謝寶南卻看得清楚。 那一眼,瞳仁幽深,藏著戾意,仿佛能殺人。 她想起外人對他的評價——殺伐決斷,心思深重。從前不知道,如今終于體會到幾分。 明明是七月盛夏,她站在原地,不知為何,忽然打了個寒戰(zh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