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文聽出他的意思是，“也可以，但塞爾維亞星仍然必須出一個蟲來頂罪?！?/br>
    “為什么？”艾文絕望地問，“如果你把我留在這兒，不告訴星球外的蟲，那不就可以瞞住了嗎？”

    瑞安欲言又止。

    艾文卻出了一身冷汗，因為立刻想起來，除了塞爾維亞星駐軍和艾文自己，還是有第三只蟲知曉這一切的。他不知道霍登到底想要做什么，但假如他真把這件事暗中透露給主星（他還有什么做不出來呢？），那么整個駐軍軍營都逃脫不了干系，上軍事法庭的也就不只是瑞安一只蟲了。

    可是霍登……

    那邊瑞安又說：

    “再說回剛剛的事情。等您走的時候，我不會再跟您一起離開?？浦Z會在一路上保證您的安全?！?/br>
    艾文大吃一驚。

    “不，”他問，“等一等，你是什么意思？”

    他一邊問，一邊內(nèi)心浮現(xiàn)出一點小小的希冀，希望他剛剛的理解其實出了錯，一切還有希望往樂觀些的方向發(fā)展。

    但是瑞安下一句話簡直是直接給他頭頂澆了一個冰桶。

    “異獸潮要來了?！比鸢驳哪抗馊匀环浅Ｆ届o，“而副官沒有我的戰(zhàn)斗經(jīng)驗，我不能冒這樣的險。”

    艾文吃驚：“你要——”

    “我會親自駕駛阿爾法投入戰(zhàn)斗?！?/br>
    “可你不是說它的能源支撐不了長時間的戰(zhàn)斗嗎？”

    “是這樣?！比鸢矅@了一口氣，“但那并不是說明機甲無法啟動。它只是無法……發(fā)揮出完全的力量而已，因此也更加需要駕駛員的經(jīng)驗和能力?！?/br>
    “可你們不是因為阿爾法可以發(fā)揮出其他機甲無法達(dá)到的力量，才需要機械心專門將它啟動的嗎？現(xiàn)在這樣有什么區(qū)別？”

    “現(xiàn)在的情況已經(jīng)比以前更好了?！比鸢踩嗳嗝夹摹?/br>
    艾文的臉色已經(jīng)變得慘白。

    “你是什么意思。”他猛地提高聲音，“你這是要帶著阿爾法……”

    瑞安沒有承認(rèn)，也沒有否認(rèn)。

    他長久地靜坐著，仿佛在專心致志地看外面的風(fēng)景。

    “但是我遲早會知道的?！卑脑谒竺嬲f，“就像你之前用盡一切手段不讓我知道雄蟲保護法的事情，但即使我現(xiàn)在不知道，等我去了主星，還是有蟲會告訴我。你現(xiàn)在不想回答我的問題，等異獸潮來臨的時候，我照樣……”

    \"您不會看到那個場面的。\"瑞安回過頭說，聲音非常柔和，意思非常冷酷。

    艾文沉默片刻，“異獸潮是不是快要來了。”

    “很快了。”

    “你的意思是，會在那之前把我送走?！?/br>
    “是的。”

    “但如果我在路上遇上它，又該怎么辦呢？”

    “我會盡早安排，不讓您遇到相關(guān)危險的。”

    “那是什么時候？”

    瑞安頓了頓，“明天?！?/br>
    艾文吸了吸鼻子。

    其實又過了這么一會兒，他已經(jīng)可以用正常蟲的語氣講話了。

    艾文說：“我總感覺，在你這里，我已經(jīng)聽到很多個明天了?！?/br>
    瑞安靜靜注視了他片刻，問：“您是在害怕嗎？”

    艾文又吸了吸鼻子，沒有否認(rèn)。

    “不用害怕?！比鸢菜坪酹q豫了一下，但還是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頭，“整個塞爾維亞星都會保護雄子的?！?/br>
    “你明知道我不是在怕那個?！卑亩⒅矗拔遗履闼?。”

    瑞安愣住了。

    “你是不是在想，”艾文繼續(xù)問，“要“以死謝罪”？死在蟲潮里也比死在監(jiān)獄里更好？”

    可歸根究底，瑞安有什么罪呢？

    “而且，”艾文意有所指，“阿爾法會被毀掉的?！?/br>
    瑞安卻刻意忽略了他的言外之意，“這是最后的辦法了。主星的援助遲遲不來，只有啟動阿爾法這一條路可走。它的殺傷力可以保證更長久的平安，而在……之后，它的殘骸會落回地面，軍營里的蟲會派蟲進(jìn)行回收，再重新組裝，盡可能減少浪費?！?/br>
    他回答得太認(rèn)真，艾文一時也被他帶跑了思路，好一會兒才想起自己最開始要問什么：

    “那你呢？”

    瑞安又開始嘆氣了。

    “雄子，”他用一種無可奈何的溫和口吻說，“我是不重要的。”

    “不是的?！卑膮s很小聲地反駁，“你很重要。”

    “艾文？”

    艾文一時沒有說話。

    機械車仍然在平穩(wěn)地行駛著，熟悉的路已經(jīng)在窗邊出現(xiàn)，他們很快就要回到軍營了。艾文很清楚隨后會發(fā)生什么：他回去，吃完飯，睡覺。第二天，啟程，離開。如此程序化的事項排列起來，蟲們根據(jù)來自主星的法律安排他，讓他既和即將發(fā)生在這個地方的一切不可分割，又被微妙地排除在外。在研究了特別有關(guān)雄蟲的法律后艾文已經(jīng)明白，以他的身份，置身事外太容易了。離開塞爾維亞星，把孤立無援的駐軍留給一架無法完好啟動的機甲，把瑞安留給鋪天蓋地的異獸潮，然后假裝一切和自己無關(guān)。

    在沒有不可控外力的影響下，一只蟲的平均壽命長達(dá)幾百年。

    他才十八歲。他有那么多日子可以讓自己忘記曾經(jīng)身處塞爾維亞星的半個月，假裝那些蟲從未存在。假裝他從未在荒星偏僻的碼頭對琥珀色眼睛的軍雌一見鐘情。假裝他從未在愛上另一只蟲后“順其自然”地抽身離開，再看著對方一步步走向不公正的死亡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