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駛進(jìn)倪家大院,停在宅子門口。

    倪珈下了車，直接去一旁的車?yán)锶⌒欣睿瑒偺岷眯欣?，張?zhí)m卻不知什么時候跑出來了。

    她緊緊捏著手，忐忑不安的樣子，又窘迫又小聲：

    “珈珈,一整天沒好好吃飯吧！mama給你做了壽面，生日要吃壽面的,先去吃面，好不好？”

    倪珈面無表情地看了看手表,拖著箱子往越澤的車旁邊走：“十二點(diǎn)半，生日已經(jīng)過了，吃不吃,都沒有意義！”

    張?zhí)m跟著追過去：“珈珈，你一天都沒怎么吃東西，好歹……”

    “現(xiàn)在誰稀罕你的關(guān)心了?。?！”倪珈突然扭頭，眼光如冰，“mama這個角色，對我來說，從來都是空白。有沒有，都沒關(guān)系！”

    張?zhí)m怔住，雙唇顫抖著，哀傷地看了她半天，最終只是羞愧地低下頭。

    倪珈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fù)了心里的不痛快，再準(zhǔn)備要走，倪珞上前一步抓住她：“倪珈，太晚了，先吃點(diǎn)兒東西好不好？”

    他頓了頓，聲音有點(diǎn)兒哽，“說起來，今天，不，昨天了，還是我們第一次在一起過生日呢！一起吃一碗遲到的長壽面，好不好？”

    倪珈背脊僵直，沒說話，也沒有繼續(xù)往前走。

    倪珞著急，正不知怎么辦時，看到了越澤，立刻跟看到了救星一樣：“越澤哥，你也沒吃晚飯，要不，留下來一起吃飯吧！”

    倪珞和張?zhí)m殷切的目光全聚焦在越澤身上。

    越澤：……

    這莫名其妙的壓力是怎么回事……

    他沉默了一會兒，看向面無表情眼神空洞的倪珈，不太自然地說：“好像真有點(diǎn)兒餓了！要不，先吃碗面，再送你回學(xué)校好不好？”

    倪珈不做聲，她既然麻煩越澤，確實(shí)不好意思讓人家餓著肚子的。而倪珞那個死人，突然腦子那么靈活來這招！

    算了，她心情沒有多低落，也沒有多抵觸。

    一碗面條而已。

    進(jìn)了屋，走到餐廳，發(fā)現(xiàn)奶奶居然也等著。

    看到倪珈時，奶奶有些激動，連連點(diǎn)了好幾個頭，目光說不清的復(fù)雜，似乎滄桑，似乎歉疚，似乎自責(zé)，又似乎無奈，倪珈看不懂。

    越澤禮貌地給倪奶奶打了招呼，才在倪珈旁邊坐了下來。

    這餐飯很豐盛，幾人才坐下，傭人就端上大大小小二三十道菜，最后，又上了長壽面。

    奶奶緩緩道：“珈珈，這面條，還有這些菜，都是你mama從下午開始做的。剛才倪珞發(fā)短信說你會回來，就叫人熱過了?！?/br>
    居然打小報告！這個弟弟不要算了！

    倪珈沖倪珞翻了個白眼，面無表情地拿起筷子，只是，盯著面條，手又頓住了。

    對面的張?zhí)m緊張道：“珈珈，怎么了？”

    倪珈靜靜的：“我受不了香菜和蔥花的味道！”

    張?zhí)m盯著她碗里綠綠的一層，趕緊招呼傭人：“快快，重新?lián)Q一碗！”

    張?zhí)m面露慚愧，心里不知為何酸痛起來，又趕緊拿了盤子給倪珈夾菜，每樣都恨不得滿滿的全塞給她。

    倪珈掃了一眼桌上的菜，平靜道：“土豆，魔芋，冬瓜，甲魚，還有狗rou，我從來都不吃的?！?/br>
    張?zhí)m一怔，又趕緊把夾錯的菜挑出來，一面沖旁邊的傭人低聲呵斥：“平時都是你們做飯的，大小姐的喜好和忌口，你們一個個都不知道，今天也不曉得提醒我！”

    倪珞咬了咬牙，鼻子有些酸。

    他從來沒想過倪珈過得這么卑微，奶奶mama和弟弟，她最親的人都不知道她喜歡什么不喜歡什么，就連專管這些的傭人，把其他家庭成員的喜好和禁忌記得清清楚楚，卻都從來沒有在意過她。

    等傭人把換好的面端上來，張?zhí)m接過，親自送到她面前，期盼到近乎乞求的語氣：“珈珈，這還是mama第一次給你做長壽面，你嘗嘗，看好不好吃，喜不喜歡？”

    倪珈垂著眸，沒看她，拿筷子的手頓了頓，隨意地挑了邊緣的一小根，放進(jìn)嘴里，慢慢嚼著。

    張?zhí)m趕緊問：“怎么樣？喜歡嗎？”

    倪珈吞下面條，沉默了一會兒，說：“咸了！”末了，補(bǔ)上一句，“我不太能吃鹽。”

    這也是張?zhí)m不知道的。

    她眼眶紅了，起身去拿倪珈的碗：“mama給你重新做！”

    倪珈一手緊緊抓住了碗，淡淡道：“不用了！”

    說著，拿起旁邊的玻璃杯，直接到了一半的水進(jìn)去，攪了幾下，“這樣就行了！”

    她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靜，什么都沒有想。經(jīng)過前一天的發(fā)泄之后，心里的執(zhí)念，已經(jīng)放下了很多。

    其他人的反應(yīng)卻不是這樣。

    張?zhí)m看了她一會兒，呆呆地收回了手。

    “倪珈！”倪珞喚她一聲，含著淚笑，“長壽面不能咬斷的哦！”

    倪珈還是沒有抬頭，扯扯嘴角，“這個我知道，我聽說過的！”

    聽說過的?。?！

    張?zhí)m再也坐不住，扔下筷子，躲進(jìn)廚房里哭去了。

    倪珞的眼淚也忍不住，一股腦兒地全涌了出來。

    夜深了，古老的宅子里一片寂靜，只有廚房里隱約的女人哭聲，少年喉嚨里哽咽的聲音，和奶奶哀傷的嘆息。

    與張?zhí)m的失控，倪珞的悲傷不同，倪珈很平靜，臉上連一丁點(diǎn)兒的表情都沒有，沒有悲傷，沒有痛苦，沒有委屈。

    她只是一聲不吭，大口大口地吃著面條，不斷地往自己的碗里夾菜，然后一股腦兒地全塞進(jìn)嘴里，用力地咀嚼。

    她真的什么都沒有想。只是很餓了，很累了，要吃很多東西補(bǔ)充能量。

    越澤老早就放下了筷子，倒不是他吃得有多快，而是倪珈吃得太多，太漫長了。他停下之后，淡淡的目光一直籠在她身上。

    看著她靜默地，拼命往嘴里塞東西，臉上是不悲不喜的無謂。

    可他隱隱覺得，這是一種深刻到蝕骨的淡漠，不是這個年紀(jì)的女孩子應(yīng)有的表情！

    他忽然想起，初中時候的他，和尹天野一起吃路邊火鍋。鄰桌一群人走后，有個小女孩跑過來，小手像猴爪子一樣，抓著桌上剩的炒菜，和還沒煮的生的菜，飛快地一股腦全往嘴里塞。

    老板娘跑過來揪她的耳朵：“莫允兒，你又跑來偷吃！天天那么多男人進(jìn)你家，你媽會沒錢？”

    小女孩被她拎著一跳一跳的，還特振振有詞：“別人付錢了的，我沒偷吃！”

    那個小女孩，他其實(shí)見過很多次。

    倪珈終于把面吃完，放下筷子，拿熱毛巾擦了手，隨即起身，看向越澤：“我好了，可以走了！”

    越澤點(diǎn)頭，不予置評，畢竟，這是別人的家事！

    “珈珈，別走！”張?zhí)m聽見倪珈離開的聲音，從廚房里沖了出來，近乎哭喊，“珈珈，別離開mama，mama錯了！珈珈！”

    張?zhí)m跑得太急，一下子絆倒在地上，而倪珈走得毅然決然，頭也不回地消失在門口。

    越澤從臺階上走下來，突然停了一步：“倪珈，你確定，不會后悔嗎？”

    倪珈腳步稍稍一頓，復(fù)而前行：“不過是一起住了六個月，哪有多深的感情？”

    只是話音未落，身后突然傳來一聲悲傷的呼喊：“姐！??！”

    倪珈猛然一震，心像是被誰狠狠敲打了一下。

    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她第一次聽到倪珞這樣叫她。

    上輩子，唯一的一個“姐”，是在短信里：

    “姐，之前我沒有保護(hù)好你，對不起！等我！”

    然后，他再也沒回來！

    倪珈怔怔的，還想著那時的事。倪珞卻從臺階上飛跑下來，直接從后面撲過來，緊緊抱住了倪珈：

    “不要走！jiejie，不要走！不要離開家！你說這個家讓你待不下去，可是，家里還有我，我就是你的家人啊！奶奶很冷淡，mama不愛你，有什么關(guān)系？有我愛你！??！”

    倪珈表情漠漠的，望著前方無邊無際的黑夜。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彌漫出一層nongnong的水霧，夜色蕩漾，折射出一道晶瑩的光。

    “對不起！那天的吵架，是我不對，是我錯了！”倪珞深深低著頭，下頜緊緊貼著她的臉，泣不成聲，“如果我早知道你之前18年過得那么痛苦那么辛酸，打死我也不會說那些傷害你的話！原諒我！”

    “不要走好不好？你走了我會擔(dān)心，會擔(dān)心你開不開心，會擔(dān)心你是不是一個人默默流淚，更擔(dān)心你表面上裝作無所謂很堅強(qiáng)，心里別人看不見的地方卻痛苦地流血！”

    倪珞的眼淚一滴滴墜落在倪珈的肩頭，打濕了她的衣衫，

    “不管走到哪里，你都會覺得孤單的，是不是？你會覺得世界都拋棄了你，沒有人關(guān)心你，沒有人在乎你，沒有人愛你，是不是？可，有我?。∮形以诎?！”

    他哭得渾身顫抖，倪珈被他抱著，身子也不由自主地隨他輕輕晃動，她靜靜盯著虛空，目光渙散，透明的眼淚鉆石一般砸下來，在黑夜中劃出一道銀白色的光。

    “不要走，以后我都聽你的話。”他一陣陣抽泣，哽咽得幾乎口齒不清，“我一定會變成你的驕傲。讓別人看見你就說，那是倪珞的jiejie，誰也不能欺負(fù)她，誰也不能說她的壞話，誰也不能傷害她！”

    “你不喜歡唐瑄，我就和他絕交；你不喜歡莫允兒，我就不去找她；你不喜歡mama，我也會站在你這邊?！彼薜寐曇舳妓粏×?，

    “我會好好管理華氏，好好學(xué)習(xí)，不會把經(jīng)營權(quán)交給別人！我會讓華氏越來越強(qiáng)大！等以后你結(jié)婚了，就送你最貴最好的嫁妝，讓姐夫和姐夫的家族，都不敢欺負(fù)你。爸爸不在，我就牽你走紅地毯！”

    “爸爸不在，我來保護(hù)你！”他深深低下頭，濕漉漉的臉埋進(jìn)她脖頸間，痛哭，“我要讓jiejie一生都幸福?。　?/br>
    倪珈仍是空漠地望著黑夜，淚水無聲地淌過臉頰，可是，她并不傷心，卻覺得很幸福。

    生日過了，可遲來的禮物，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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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墨的宴會，你真不去？”倪珈看了一眼越來越近的軍校校門，歪頭問倪珞。

    “不去！”倪珞有模有樣的，“我都說了，我約了師兄給我補(bǔ)課的，管理經(jīng)濟(jì)學(xué)和組織行為學(xué)。我沒時間！”

    “珞珞這么愛學(xué)習(xí)，也是好的，反正這次莫墨阿姨的宴會，請的大部分都是宋家那邊的人，認(rèn)識的人少，珞珞肯定坐不住的?！弊谇懊娴膹?zhí)m扭頭過來，沖倪珈笑。

    倪珈淡淡抿唇。

    這幾天，她和張?zhí)m約法三章過，和諧相處，互不干涉。這個mama愛怎樣怎樣，估計久了，也就不會這么頻繁找她搭訕了。

    倒是這幾天，奶奶變了好多，對她很好，對倪珞也很好，不僅讓徐賢帶倪珞去集團(tuán)見習(xí)，有時還親自給他傳授心得經(jīng)驗(yàn)。倪珞也很乖，走哪兒都拿著小本本做記錄。

    她隨意看了張?zhí)m一眼，又幽幽看向倪珞，笑：“雖然你突然變得這么愛學(xué)習(xí)，我很開心。但是，你確定，真的不是因?yàn)殄麅罕斫?？?/br>
    倪珞不痛快了，臉灰灰的：“為什么因?yàn)樗?？?/br>
    “你那天晚上不是把她罵了一頓嗎？還在生她的氣呢？”倪珈笑呵呵的，“我知道你是站在我這邊，但是，那張照片真的不是妍兒發(fā)的，她最多是被人當(dāng)工具使了！”

    倪珞不抓重點(diǎn)，表情很別扭地瞪她一眼：“誰站在你那邊啊？我沒和她吵架，那全是你幻聽的！”

    倪珈聳聳肩，不再逗他。這個傲嬌的弟弟啊，自從那天凌晨抱著她狂哭之后，再見她就各種別扭，好像在她面前痛哭流涕一次，讓他很羞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