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呆呆地扭頭過去，就看見張?zhí)m滿是淚水的臉，伸手不斷擦拭著她的臉，視線清晰了一些，可耳朵還是劇烈嗡嗡。

    張?zhí)m哽咽著：“珈珈，mama的乖孩子，乖，不要閉眼睛，mama救你出去，好不好？”

    她的身體除了痛就是痛，想說話，開不了口；想動，卻失去了控制。只剩視線里的一切是真實的。

    張?zhí)m拿手機報了警，忍著全身的劇痛，死命推開撞得歪曲的門，拔出擠壓得鮮血淋淋的腿，她要去另一邊開門把倪珈拉出去。

    可就在這時，被撞的樹干突然搖搖晃晃著砸了下來。

    張?zhí)m驚愕，轉(zhuǎn)身便朝倪珈撲了過去。

    粗重的樹干砸在擋風(fēng)玻璃上，哐當(dāng)?shù)淖矒袈暎F皮擠壓彎折聲，玻璃破碎聲，混在一起滿世界的巨響。

    碎渣飛濺之后，一切歸于平靜。

    車身再度扭曲壓癟，倪珈的身體再受重壓，劇痛刺激得她的神經(jīng)半刻清醒。

    雙腿像被人砍斷，痛得眼淚都差點流下來，卻看見護在自己面前的張?zhí)m，脖子上插著一片擋風(fēng)玻璃。

    這一刻，心里的恐懼超越了所有。

    她怔住，拼命想要去堵住她脖子上汩汩外流的血，可雙手被扭曲的座位和車門卡住，任是掙扎著把手臂劃得傷痕累累，卻也拔不出來。

    “啊??！”倪珈絕望而悲痛地溢出一聲，下一刻，全身劇痛來襲，再度失去對身體的控制能力，只能癱軟在座位上。

    什么都沒有了，只有眼睛和耳朵在運轉(zhuǎn)。

    全世界只有張?zhí)m微笑的臉，和斷斷續(xù)續(xù)的話。

    “珈珈乖，不要亂動，你受傷了，不能動?！睆?zhí)m被曲折的玻璃和cao作臺卡著，望著倪珈，笑得從未有過的溫柔與哀傷，“珈珈，mama的乖孩子，別怕，馬上會有人來救你的?！?/br>
    “上天不給mama機會呢？是啊，沒養(yǎng)過你，沒教過你，沒護過你，沒疼過你，哪有資格給你披嫁衣？哪有資格和你母女情深？”

    鮮血像河流一樣漫過她白色的衣裙，她的聲音愈發(fā)艱難晦澀，帶著說不盡的遺憾與不甘：

    “不過，下輩子重新開始好不好？mama一定每時每刻地對你好。給你買洋娃娃，給你梳頭發(fā)，來例假了mama給你買衛(wèi)生巾，初戀了mama給你做參考，委屈了mama抱你，受傷了mama護你……”

    倪珈死死看著她，沒有知覺，眼淚卻大滴大滴地往下砸。

    張?zhí)m深深蹙眉，艱難地吸了一口氣，似乎再也壓抑不住心底的悲傷絕望，劇烈顫抖著痛哭出聲：“怎么辦？以后要是還有人再欺負(fù)你，mama該怎么辦？”淚水絕了堤一樣在她滿是血痕的臉上流淌，氣息卻微弱無力，

    “是mama不守信用，不能再陪你。珈珈，原諒mama，好不好？”

    倪珈寂靜無聲，沒有表情，只是眼里盛滿了細(xì)碎的琉璃，緊緊地盯著她，像是要把她的臉刻進骨子里，少看一眼就再沒有了。

    好不容易回來的mama，又要被帶走。這次，是無論什么都跨越不了的永遠(yuǎn)。

    “還好，阿澤會保護你，珞珞會保護你，mama可以放心了。mama這輩子對你做過的唯一一件好事，就是給你生了個弟弟，對不對？”

    “珈珈，mama的好孩子，不要哭，乖，”張?zhí)m的手沾滿了血，溫柔無力地擦拭著倪珈臉上的淚水，“不要閉上眼睛，等人來救你，”

    她撫摸著女兒柔軟溫?zé)岬哪橆a，忽然覺得已經(jīng)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她微弱地笑了，“還沒來得及陪你逛街，好想去?！?/br>
    “珈珈，”她輕輕歪下頭，留給倪珈一個最溫柔美麗的笑容，“mama愛你。”

    倪珈眼睜睜看著她緩緩垂下頭，緩緩閉上眼，再也悄無聲息，溢血的唇角卻掛著安詳?shù)奈⑿Α?/br>
    她睜著眼睛，淚水落下了又滿，滿了又落下，卻始終一瞬不眨。mama說的，珈珈是mama的乖孩子，不能閉眼睛。

    世界靜的出奇，只有呼呼風(fēng)聲吹動樹濤，沙沙作響。

    倪珈盯著張?zhí)m沉靜的睡顏，執(zhí)拗地想，mama只是睡著了。

    可某一刻，身體陡然間恢復(fù)知覺，劇痛如野火蔓開。

    她只覺萬箭穿心，大悲大痛，喉中梗著苦澀，想要喊一聲“媽”，才發(fā)出半個音節(jié)，血氣上涌，再也無力承受。

    撐不下去了，真的撐不下去了。

    ☆、chapter 63

    這么多年了,越澤每晚都會做同一個噩夢，漫天的火光，鮮血淋淋的尸體，凄慘的尖叫，刺鼻的血腥。小小的他，立在黑暗地獄的中央,迷茫而不解。

    有個女人的聲音在對他喊，沒有絕望,反倒是用盡了一生的希望：

    “阿澤，快跑！”

    “不要回頭！快跑??！”

    這樣的噩夢纏了他十幾年。

    他望著病床上倪珈慘白如紙的容顏,眼瞳深斂，擔(dān)心這樣的噩夢，會不會從此纏上了她？

    聽說車禍的時候,他瞬間恐懼得心臟都似乎停了跳動，火速趕到醫(yī)院，在手術(shù)室外心急如焚地等了不知多少個小時，才終于再見到她。

    分明上次見面還活蹦亂跳笑容燦爛的，分明幾個小時前還發(fā)短信求蹭飯的，可這一刻，她靜得像是死了，臉色慘白得像水泡過，沒有一絲血色。

    頭上手臂上全纏著繃帶，腿上也打著石膏。

    只看她一眼，他的眼眶便紅了。

    倪奶奶心臟病發(fā)住院，宋妍兒一直在抽泣，倪可和倪珞則至始至終狠咬牙關(guān)，含著淚水一言不發(fā)。

    三天了，醫(yī)生說倪珈除了軟組織擦傷和小腿骨折，并沒有其他問題。按理說，早就該醒了?？墒?，她一直沒醒來。

    越澤和倪珞在病床邊守了她三天三夜。她的睡顏始終平靜，沒有波瀾?？稍綕芍?，她噩夢纏身，夢里太痛苦，太無助，才醒不來的。

    此刻，倪珞趴在床邊睡著了，越澤卻怎么也合不上眼，掌心她的小手綿軟無力，冰冰涼涼的，總有一種放棄掙扎了的絕望與無力。

    他緊緊握著她的手，突然之間很害怕，他不知道她醒來之后，會不會再也不是之前那個珈珈。

    之前那個倪珈即使是滿心傷痛，傷痕累累，也能永遠(yuǎn)堅強地?fù)P著笑臉面對；可這一次，她會不會就此放棄，于是真正的，死了？

    門外影子閃了閃，越澤極輕極緩地把倪珈的手放回被子，起身走了出去。

    阿明肅著臉，背脊挺直地等在門口，待越澤出來，一一匯報：

    “倪珈小姐母親的車被宋妍兒開走了；那輛車是倪珈小姐姑媽的。我們把姑媽這些天的行動軌跡查了一遍，車禍前一天在律師事務(wù)所樓下停了1個小時。這期間剛好遇上停車場監(jiān)控錄像檢修，中斷了十幾分鐘。再就是，倪珈小姐前段時間對宅子里的人員大洗牌，換了車輛檢修師。沒想到新來的還是……”

    “檢修師人呢？”

    “已經(jīng)綁起來了?！?/br>
    越澤波瀾不驚：“殺人償命！”

    阿明點頭：“我明白了。只是，我以為要問出幕后主使?！?/br>
    “不用問了！”

    越澤面色冷峻。他最后悔就是遵守什么狗屁規(guī)則，銷了上次的證據(jù)，又重新開始從另一條線入手。原本想著把寧家充進國庫，再一舉連根拔掉?？蓻]料到陰差陽錯，倪珈坐上了倪可的車。

    最恨沒有直接殺了這群人。

    “其他人呢？”越澤問。

    “宋明被拘留了，寧中奇也是，這兩個人動不了了。莫墨和莫允兒不在宋家，但估計很快可以抓到。至于蔣娜，帶著寧錦年和寧錦月逃走了?！?/br>
    “逃了更好?！痹綕身怅幧爻冻蹲旖?，要是被公檢機關(guān)拘留控制，倒麻煩。不過蔣娜應(yīng)該猜得到這個時候其實拘留所更安全，可一雙兒女在外。越是危急時刻，反而越不放心，要親自護著。

    那就逃吧，逃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你們挖出來挫骨揚灰！

    “三哥，”阿明遲疑了半會兒，“搶救了三天，醫(yī)生已經(jīng)無能為力了?！?/br>
    越澤的心猛然一沉：“結(jié)果？”

    “已經(jīng)診斷為腦死亡，活不過來了?？亢粑鼨C維持著，隨時都會死……”

    越澤不言，腦死亡，比植物人還絕望，上天這是讓珈珈再經(jīng)歷一次劇痛嗎？

    越澤轉(zhuǎn)身走進病房，卻正好看見倪珈突然睜開眼睛，空空的，靜靜的，沒有一絲情緒，黑漆漆的眼瞳直直望著天花板，不知在看什么。

    越澤幾步上前，欺身扶住她的肩膀：“珈珈？你還好嗎？”

    倪珞也驚醒了，望著倪珈，聲音激動得不成形：“倪珈，你嚇?biāo)牢伊?，你知不知道你昏睡了……?/br>
    他的話停在了半路，因為倪珈的眼神太奇怪了，奇怪得叫人莫名心慌。黑洞洞的眼睛里，無悲無喜，無傷無痛，沒有一點兒波瀾，像是看不進這個世界。

    兩個男人對了一下眼神，才躍起的心，猛然間下沉。

    即將跌落谷底時，倪珈靜靜開口了：“阿澤，我要見心理醫(yī)生，姜還宇?！?/br>
    #

    倪珈坐在療養(yǎng)所的落地窗前，面無表情地望著玻璃外金色的陽光綿延的草地。

    一壁的陽光穿透玻璃窗，灑在她身上。白色的輪椅，白色的衣裙，白色的石膏繃帶。一片刺眼的白，融進下午的陽光里，虛幻得不真實。

    越澤立在側(cè)樓二層的落地窗前，望著下面那一團白色的影子，清黑的眸子里是難以名狀的莫測。

    倪珈坐了沒一會兒，姜還宇就來了。

    他聽說了車禍的事，心里擔(dān)憂至極，得知倪珈要見他，更是欣喜激動，恨不得立刻飛過來抱住她撫慰她的悲傷。

    推門進來的這一刻，他原以為她柔弱無助地哭泣著，卻見她異常的平靜，一襲白色，坐在金色的陽光里，面容清秀干凈，竟不像病人，反是從天而降的天使。

    這樣的美景像是小手一樣攥緊了他的心，他發(fā)誓要竭力保護她，愛護她。

    可他激動的腳步還沒邁出，就聽見倪珈冷淡的警告：

    “注意你的行為。我腿受了傷，踢不了你。但有人看著這里，你要是敢動手動腳，有什么不當(dāng)?shù)膭幼鳎裢砭桶涯愠吝M護城河。”

    她沒看他，至始至終望著窗外的風(fēng)景說話。

    姜還宇鼓泡泡的心遭受重?fù)?，難道會錯意了？那她為什么要見他？不是訴苦求安慰嗎？這世上除了他，還有誰更理解她的傷痛？

    姜還宇無法接受她這樣的冰冷：“為什么都受了這么重的傷了，你還是對我冷眼相對？還是不肯卸下防備？”

    “你以為我找你是求安慰的嗎？你又自我感覺良好了，來救贖我給我懷抱安慰？”倪珈側(cè)過頭來，臉上一半陰影一半陽光，“防備不是對你卸下的。不好意思，我已經(jīng)在別人的懷里哭過了，不需要你?！?/br>
    姜還宇大受刺激，剛要走過來抓她，余光卻瞥見側(cè)樓上立著的男人，身脊挺直，復(fù)雜莫測地注視著這里。

    他想起倪珈的威脅，憋悶地止了腳步：“你找我來就是為了和我說這些？”

    倪珈重新望向窗外，白皙的小臉再次融進虛幻的陽光里：“我想問，我mama上輩子的結(jié)局?！?/br>
    姜還宇臉色緩了緩，有些不忍：“你墜樓之后，她趕去看你，半路出了車禍。搶救了三天還是最終腦死亡，在呼吸機上維持了2個月，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