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青枝眉頭緊蹙，腦袋里亂成一團(tuán)。

    那女子究竟是什么人，以至于裴溪故竟不許旁人過問她的事？

    她搖了搖頭，在長長的宮道中央停下腳步，將身上系著的狐皮大氅解下來丟給身后的侍女靈音，“你先回去，叫人去打聽打聽大夏送來的那個(gè)女子到底是何身份，我去庫房清點(diǎn)下東西。”

    靈音這才看清，她里頭穿著的并非貴妃所穿的宮服，而是方才練武時(shí)所穿的那身極簡單的碧色騎裝，甚至腰間的佩劍都還未解下。

    她嚇得連忙出聲提醒：“娘娘，您怎么穿這身就去見陛下了？”

    云青枝頗為不耐地?cái)[了擺手，步子也沒了剛才的規(guī)矩，“叫你去你就去，廢話這么多做什么?！?/br>
    靈音只好閉了嘴，望著云青枝走遠(yuǎn)了，才小聲嘟囔了句：“哪有貴妃娘娘這樣的呀。”

    *

    御書房。

    裴溪故出了前殿，便趕著回了御書房，一進(jìn)門便看見宋棲遲還裹著他的那件大氅，有些虛弱地坐在榻上。

    見他過來，宋棲遲連忙強(qiáng)撐著直起了身子，小聲喚了句：“陛……陛下?！?/br>
    裴溪故的臉色在聽到“陛下”二字后明顯地僵了僵，但看見宋棲遲那張仍舊蒼白的小臉，終究是什么都沒說，只在她身旁輕輕地坐了下來。

    “還冷嗎？”他問。

    宋棲遲搖搖頭。

    他的大氅很暖和，她裹了這么久，身子已經(jīng)漸漸暖和起來了，只是這一路上受了不少的風(fēng)寒，所以臉色仍是有些蒼白。

    裴溪故輕輕嘆了口氣，道：“我一會(huì)兒叫人給你煮些姜湯來，祛祛寒?！?/br>
    宋棲遲低著頭，極小聲地說道：“多謝陛下。”

    裴溪故的眼眸一瞬間就變得幽深晦暗。

    他伸出手，輕輕勾起宋棲遲的下巴，迫使她抬起頭來，話里滿是委屈：“為什么叫我陛下？”

    第45章 暖閣   “陛下竟然在給她賠罪？”

    宋棲遲愣了愣, 抬頭對上少年那雙楚楚可憐的鳳眸，咬著唇慢慢道：“因?yàn)椤菹氯缃袷浅旱膰? 我不能對陛下無禮?！?/br>
    若是換做從前，裴溪故用這樣軟的語氣對她說話，她一定會(huì)忍不住將他攬進(jìn)懷中，輕輕撫摸他柔軟的發(fā)絲。

    可是現(xiàn)在她不能了。

    昔日伏膝討寵的少年，已成了萬人之上的君王，而她，卻淪為一個(gè)供他取樂的玩物。

    她與裴溪故明明挨的這樣近，可那明黃的龍袍卻仿佛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將他們生生隔斷。

    宋棲遲垂下眼睫, 不敢再去看少年的眼睛。她很害怕, 她不知道如今的裴溪故會(huì)如何對她, 不知道這陌生的宮墻里等著她的是什么。

    她苦澀地笑了下, 忽而覺得一陣頭暈，緊接著便劇烈地咳嗽起來。裴溪故慌忙伸手去扶她, 卻被她輕輕躲開。

    他眼中流露出受傷的神色，視線落在她發(fā)白的小臉上。

    “你怕我？”

    宋棲遲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咳嗽, 昏昏沉沉地抬起頭, 囁嚅道：“沒……沒有?！?/br>
    她倒不是怕他, 她只是……一時(shí)半會(huì)兒還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現(xiàn)在的他。

    “那為何一直躲著我！”

    他委屈極了，話里不禁帶了幾分氣惱，語調(diào)也拔高了好些。

    有小宮女從外頭端了剛煮好的姜湯進(jìn)來，見了這副情景, 以為他正在訓(xùn)斥宋棲遲，嚇得直接跪了下去。

    她一面顫抖著手捧住那碗guntang的姜湯，一面在心里暗罵, 自個(gè)兒怎么這么倒霉，挑什么時(shí)候進(jìn)來不好，偏偏挑在陛下發(fā)火的時(shí)候。

    宋棲遲也被嚇了一跳，她的身子很明顯地哆嗦了一下，眼眶也微微泛紅，有些無措地看著他。

    裴溪故原本積壓在心頭的火氣一下子全散了，他慌張地湊到她面前，小心翼翼地賠著罪：“對……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br>
    那跪在地上的小宮女本來正在心里默默祈求上天，保佑自己能平安走出這御書房，不要被陛下的怒火所波及，驟然聽了這話，險(xiǎn)些沒嚇暈過去。

    這是陛下能說出來的話？

    陛下竟然在給她賠罪？？？

    她震驚地張著嘴巴，忍不住偷偷打量了宋棲遲幾眼。少女端坐在軟榻邊上，臉色蒼白如雪，唇.瓣卻是瑩潤嬌紅，對比之下，倒顯出些透著病態(tài)的風(fēng)情來。

    她不由得驚詫地歪了歪腦袋，怪不得宮里頭兩位妃子陛下碰都不碰，原來陛下……喜歡病美人？

    小宮女正想的出神，手里的湯碗?yún)s被裴溪故一把奪了去，她連忙收斂心神，老老實(shí)實(shí)地跪在一旁。

    裴溪故端著湯碗，本想坐到宋棲遲身邊去喂她，可一想起她方才躲閃的樣子，心就隱隱疼了起來。

    她是不會(huì)讓他喂的。

    他只好將湯碗遞過去，溫和道：“把這姜湯喝了，好不好？”

    宋棲遲伸手接了碗，他這才放下心來，就這么站在榻邊，看著她一點(diǎn)點(diǎn)將那碗熱氣騰騰的姜湯喝完。

    “陛下?！?/br>
    小太監(jiān)賀迎彎著腰從外頭走了進(jìn)來，恭恭敬敬地稟道：“幾位大人在外頭求見陛下，陛下可要讓他們進(jìn)來？”

    裴溪故皺眉道：“叫他們先去偏殿等一等?！?/br>
    “是?！?/br>
    賀迎應(yīng)了一聲，正要往外走，又被裴溪故喊住：“你帶幾個(gè)宮女，把她送到巒山殿旁邊的暖閣里去，先服侍她沐浴歇息，朕處理完國事就過去。”

    賀迎愣了愣，小心提醒道：“陛下，巒山殿可是您的寢殿啊……”

    他瞧著裴溪故的臉色，硬是沒敢把剩下的半截話說出口。

    那處暖閣與巒山殿內(nèi)室相連，本是為了冬日里取暖所建，只是裴溪故素來不怕冷，從未去過，所以便空了下來。

    如今裴溪故竟要讓這女子在那暖閣里住下……這，這和住到陛下的寢殿里有什么區(qū)別？

    宮里可從沒有過這樣的事呀！

    裴溪故睨他一眼，不耐煩道：“你師傅難道沒教過你，在朕面前不要多話么？”

    賀迎嚇得連忙低下頭去，告罪道：“奴才知錯(cuò)了，奴才這就去辦。”

    他一面退下，一面趕緊用衣袖擦去額上的汗。他師傅王年是陛下身邊的首領(lǐng)太監(jiān)，平日里沒少叮囑過他，千萬別在這位新帝面前多話。

    他本是牢牢記著師傅的叮囑，可這事兒實(shí)在太過駭人，他也是禁不住一時(shí)口快，才問了這么一句。

    一向不喜女色的新帝，竟然要把這大夏送過來的女子送到暖閣里養(yǎng)著。

    這究竟是什么意思？

    賀迎一邊走一邊在心里揣摩著裴溪故的心思。

    他取了鑰匙，打開暖閣的小門，吩咐身后的宮女把宋棲遲扶上二樓，讓她在軟榻上躺下。

    宋棲遲的頭愈發(fā)昏沉，渾身都沒了力氣，挨著枕頭便迷迷糊糊地閉上了眼睛。她這一路折騰，早已累極了，且從方才起她便一直咳嗽，只怕是染了風(fēng)寒。

    而賀迎卻全然不知這些，他低頭端詳著宋棲遲的臉，雪一般的肌膚上嫣紅點(diǎn)綴，睫毛纖長卷翹。

    她雖閉著眼，賀迎卻也能想象到，那雙眼睛定然是極漂亮的。

    他盯著宋棲遲看了半晌，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心中頓時(shí)一陣竊喜。

    陛下方才說，讓她“沐浴歇息”，而且這又是在陛下的寢殿……難不成，陛下是要讓她侍寢？

    賀迎想明白之后，幾乎是笑開了花，連忙喚過一旁的宮女，低聲吩咐了幾句。

    師傅曾對他說過，帝王之心最難揣度，若想活命，就什么都別想，什么都別問。

    而若想要富貴榮華……便得猜對陛下的心思。

    今日，可算是讓他猜對了一回。

    *

    御書房。

    裴溪故坐在花梨扶手椅上，淡淡望向底下站著的幾人，“幾位大人今兒怎么都過來了？”

    云郴上前一步，行禮道：“臣等今日求見陛下，是想問問和談的事?！?/br>
    裴溪故一向敬重云郴，見他開口，臉色稍稍柔和了些，道：“勞云大人掛心，和談一事，朕已處理的差不多了。”

    “如此臣便放心了?！痹瞥稽c(diǎn)了下頭，便沒再言語。

    站在一旁的紀(jì)丞相倒是開了口：“陛下此番避戰(zhàn)和談，實(shí)乃明智之舉，臣等佩服?！?/br>
    若說心里話，他一開始并沒瞧的上這位冷宮里頭長大的三皇子。

    生母早逝，沒人管教，又不得陛下看重，能有什么本事？

    可當(dāng)那清冷寡言的少年坐上龍椅之后，他才驚覺，原來有的人，生來便是要做帝王的。

    裴溪故借云家之手，翻出太子弒父一事，又借這不忠不孝之罪做足了文章，太子失勢，只在一夜之間。

    他似乎生來冷血，暴戾又果決，朝中人人皆以為他會(huì)看在兄弟的份上留太子一命，可他偏偏沒有。

    紀(jì)丞相到現(xiàn)在都記得，那日雪后初晴，一身龍袍的少年站在龍椅前，背對著朝中眾臣冷冷一笑。

    “他不配活著。”

    紀(jì)丞相一度以為，他如此狠戾，只怕會(huì)是和太子一樣的性子?？稍诖迍C即將攻破華京時(shí)，他偏偏又下了急令，讓朱珩帶著玉璽前去阻攔。

    他那時(shí)說：“以崔凜的性子，若攻破了華京，定會(huì)將華京滿城屠盡?！?/br>
    “朕不愿如此?！?/br>
    紀(jì)丞相驚詫之余卻又暗自佩服。

    崔凜那時(shí)雖是太子一黨，但在百姓看來，臣子所行之事，便是君王想做之事。他很清楚，一個(gè)喜歡屠城的新君，和一個(gè)愿意和談的新君，哪個(gè)會(huì)更得民心。

    且經(jīng)此一戰(zhàn)，大夏元?dú)獯髠?，很長一段時(shí)間內(nèi)根本無法再與楚梁抗衡。楚梁更可趁此機(jī)會(huì)，借著和談之機(jī)占盡好處，將大夏壓的永世不得翻身。

    可紀(jì)丞相并不知道，對裴溪故來說，除了這些，其實(shí)還有一個(gè)不為人知的原因——

    只因那些華京百姓，皆是宋棲遲心中牽掛。

    這樣的理由，裴溪故自然也不想旁人知道，所以聽得紀(jì)丞相夸贊他時(shí)，也并未說旁的，只是淡淡地點(diǎn)了下頭，道：“丞相過獎(jiǎng)?！?/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