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史洋”這個傳說中的名字，教室內(nèi)頓時一陣sao動。

    “注意紀(jì)律?！焙鑫鋲合聅ao動后，沉著臉望向沈一云，“你就不能穩(wěn)重些？”

    “對不起，對不起……”沈一云忙貼到胡增武耳邊，小心介紹起來。

    另一頭，吳數(shù)和歐星灼也是老遠沖李崢遞了個神色，李崢不及多想，收拾好實驗臺，快步離開考場，最后幾步幾乎是用沖的。

    出了實驗室，剛一轉(zhuǎn)身，便見到史洋正靠在墻上，臉比之前癟了一圈，面色發(fā)白，嘴唇干裂，微睜著眼睛，平緩地呼吸著。

    旁邊，一個戴眼鏡的中年男人，正扶著吊瓶架，焦急萬分，這應(yīng)該是傳說中的史父了。

    “臥艸……”李崢下意識罵了一句，快步上前道，“都四天了，怎么還這么虛？”

    “呦……”史洋側(cè)頭憨笑道，“兄弟……你是不知道，這四天……我算把四年的量都拉了……”

    這聲音完全是干啞的，也不知是因為虛弱還是嗓子干。

    “行了，你別說話了……”李崢瞅了眼架子上的吊袋，一包補液鹽已經(jīng)空了，現(xiàn)在正在打葡萄糖，這才暫時松了口氣，“病情壓住了，現(xiàn)在是在養(yǎng)對吧？”

    “對對對?！笔犯该φf道，“本來昨天就有好轉(zhuǎn)，試著吃了一些流食，過一會兒就又這樣了……檢查全做了，沒大問題，醫(yī)院建議繼續(xù)觀察，明天再試試吃東西。”

    “那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李崢追問道，“做得動實驗么？”

    “還成，腦子差不多明白，就是拿東西沒力氣，走路有點虛?！笔费鬀_老爹努了努嘴，“不敢喝水是最難受的，喝了就吐……”

    史父聞言，忙拿出水壺喂給史洋。

    史洋只抿了一小口，應(yīng)該只是潤潤嘴唇和口腔。

    史父端著水壺，又是心疼又是著急，只沖李崢道：“那個……李崢對吧？初次見面，恕我沒時間客套了，你是已經(jīng)考完了么？”

    “對?！?/br>
    “那這樣，我一會兒爭取跟老師說說，你幫史洋遞遞試劑什么的，盡量別讓他走動用勁兒……”史父情急之下，臉都擰成了一團，近乎單方面地傾訴道，“史洋小學(xué)六年級就瞄上薊大化學(xué)院了，他其它成績沒那么突出，就指著競賽呢……我知道這么求你太唐突……但真的，你千萬要幫幫他，回頭我一定全力感謝?！?/br>
    李崢愣了一下，但還是很快點了點頭：“嗯……”

    史洋與李崢相處多日，自然看出了他的猶豫。

    “爸，沒事兒，我自己來……”史洋拍了拍嘴邊的水壺，讓父親拿走，“還不都是我自己瞎吃……大不了還有明年么?！?/br>
    史父罵道：“明年就高三了，你什么合同都沒有，準(zhǔn)不準(zhǔn)備高考？把精力都砸在競賽上，萬一沒簽成怎么辦？”

    史洋干巴巴笑道：“沒問題的，我明年競賽期間天天吃面條就是了?！?/br>
    “行了，你別嗶嗶了，省點體液?！崩顛橖c頭道，“我盡全力?！?/br>
    與此同時，教室內(nèi)，胡增武還在猶豫。

    “不參加集訓(xùn)的事情先不談。”胡增武嘟囔道，“這么多同學(xué)家長都盯著呢，單給史洋開一場考試，不合規(guī)?！?/br>
    “那這樣?！鄙蛞辉平辜闭f道，“就讓史洋參加這場考試，現(xiàn)在開始計時?！?/br>
    胡增武沉吟片刻，搖頭道：“不妥。”

    “那……那就當(dāng)史洋遲到……”沈一云咬牙道，“史洋遲到兩小時，跟其他同學(xué)一樣，只剩下一小時的實驗時間?！?/br>
    “我再想想……”胡增武皺眉思索片刻，“要不你聯(lián)系一下周毅，他拍板就行。”

    “周院長在開會，手機關(guān)了啊?！鄙蛞辉剖箘艙狭藫项^，突然一瞪眼說道，“那這樣，先讓史洋進來做實驗，按照正規(guī)考試要求走，等聯(lián)系上周院長，再決定這次考試成績是否有效?！?/br>
    胡增武權(quán)衡一番后，終是點了點頭：“可以，以遲到記，一切遵循流程，讓后面那個化學(xué)會的人過來一起給史洋監(jiān)考，全程記錄，最后聽領(lǐng)導(dǎo)意見，領(lǐng)導(dǎo)說行就計入成績，不行就作廢。”

    “好?！鄙蛞辉苿傓D(zhuǎn)身要出去，又回身問道，“胡老師……史洋身體狀況非常虛弱，能不能讓他父親進來幫忙遞取試劑，清洗個燒瓶什么的？”

    “荒唐，怎么可能讓家長進考場？”胡增武面色一沉，“我已經(jīng)一讓再讓了，你知道我要承受多少責(zé)任和議論么？”

    “那……那我或者其他監(jiān)考老師，稍微提供一下必要的輔助可以么？”

    “監(jiān)考者動手幫助考生，這不是更落人話頭么？”胡增武凝視著沈一云，面色更冷了一些，“沈一云，你這兩天說了很多不該說的話了。”

    “對不起老師……我不說了……”

    沈一云扭身咬牙沖出實驗室，奔到幾人身前時，此時已有些氣短。

    “胡老師同意史洋參加考試了，抓緊時間?！鄙蛞辉瓢粗謿獾溃安贿^以遲到算，就剩一個小時了，不行就扣分延一個小時，只要產(chǎn)物過關(guān)，還是劃算的?！?/br>
    “謝謝您……太謝謝您了……”史父和兒子對了個眼神后，抓緊兒子的手肘，一把揪掉了打點滴的針頭。

    李崢這邊也拆開了新的創(chuàng)可貼，幫他暫時按住。

    “其它的……聽天由命吧?！鄙蛞辉埔а阑厣?，“家長在這里等，千萬不要試圖與考官交流，有信息我會告訴你，但具體結(jié)果我也不敢保證，咱們拼一秒是一秒。”

    “謝謝……學(xué)姐……”史洋嘴唇一顫，還要說什么，卻被李崢喝止。

    同時，李崢攙起了史洋的大臂，回頭沖史父道：“史洋交給我，您放心?！?/br>
    “謝謝！謝謝！”史父使勁抱著雙拳，此時已不知還能說什么了，只有不停地感謝，其間沖沈一云道，“姑娘，我最后不顧臉面再求您一次，千萬讓李崢幫史洋打打下手，不然他真挺不住，手一抖砸個瓶子就全完了?！?/br>
    “嗯……這我知道，而且時間本來就非常緊迫……”沈一云露出了與李崢相同的猶豫，“可是……李崢……你跟胡老師……”

    “沒事，進去吧?！崩顛槼廖丝跉?，攙著史洋前行。

    史洋虛浮前行的同時，來回看了看二人問道：“兄弟……到底咋了？”

    “你閉嘴。”

    三人就此進了實驗室。

    胡增武見李崢又回來，面色微微一變，但又很快恢復(fù)原狀。

    沈一云剛要開口，便見胡增武抬手道：“不行?！?/br>
    李崢一咬牙，將史洋交給沈一云，自己迎到胡增武跟前。

    “胡老師，對不起?！崩顛樕钌畹皖^，一字一句說道，“我沒有自知之明，不識好歹，為了得到女生的好感逞能，干擾課堂紀(jì)律和集訓(xùn)安排，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我真誠請求您的原諒，并且會盡快寫悔過書和道歉書，在閉營之前交給化學(xué)會領(lǐng)導(dǎo)、集訓(xùn)領(lǐng)導(dǎo)以及老師您，有時間的話，我會當(dāng)著全營的人念道歉書。”

    胡增武聽著李崢的話，面色可見地動容。

    沈一云更是鼻頭一酸，捂著嘴側(cè)過頭去。

    怎么……

    明明那么堅持的……

    突然就這樣了……

    胡增武沉吟了很久，李崢也始終沒有抬頭。

    沈一云咬唇壓制著情緒，史洋還在原地暈乎著。

    胡增武的右手按在桌上，五指下意識地上下敲打著桌面。

    實驗室里仿佛只能聽到這不安的聲音。

    足足半分鐘后，胡增武才轉(zhuǎn)頭盯向李崢，緩緩開口：“你這算什么？俯首甘為孺子牛？”

    “不敢，只是承認錯誤?！崩顛樢琅f沒有抬頭。

    “先不說你是不是真心的?！焙鑫湓掚m說的有氣有力，眼神卻有些游離，“你認錯與否，與史洋的考試，沒有任何關(guān)系，我只是按照紀(jì)律和原則監(jiān)考，不會對任何人搞特殊?！?/br>
    “當(dāng)然是這樣，那我也認錯?！崩顛樀皖^應(yīng)了，依舊一動不動。

    “……”胡增武的舌頭好似打了結(jié)，嘴唇一顫，歪過臉去。

    又是一輪沉默。

    沉默之中，他的手指愈發(fā)頻繁地敲擊起桌面。

    此時，兩位化學(xué)會的考官已走至臺前，向沈一云了解過情況后，又看了看嘴唇發(fā)白的史洋，最后也沒說什么，只望向胡增武，等待他的決定。

    片刻后。

    “再給周毅打個電話?！焙鑫涞穆曇粢灿行┙乖炅?。

    “打了……關(guān)機……”

    胡增武嘴一抿，轉(zhuǎn)望茫然的史洋，揉著額頭，神色逐漸發(fā)狠：“真是……你們這屆……要不拿出點成績，我看你們怎么收場。”

    接著，他硬擠出一口氣，扶案起身，沖兩位化學(xué)會的考官道：“來個人，和我一起監(jiān)考史洋?！?/br>
    最后，轉(zhuǎn)望李崢：“禁止進行任何不必要的交流與提示，一旦發(fā)現(xiàn)有作弊嫌疑，即刻取銷你們兩個人的實驗成績。”

    李崢終于抬頭了，滿眼感激：“謝謝，謝謝胡老師！”

    “好了，抓緊時間吧。”胡增武沉了口氣道，“我全程站在你們身后，好自為之。”

    全場注視之中，李崢扶著史洋，在化學(xué)會考官的引導(dǎo)下，走向了一個空余的實驗臺。

    鈷神的名號，多數(shù)人都聽說過，但這還是第一次見。

    其貌不揚，倒也看不出與其他人有什么不同。

    只是，現(xiàn)在這個狀態(tài)，這走路都快飄起來的樣子。

    真的值得嗎？

    史洋在眾人的注視下，即便大腦依舊昏沉，也大概明白發(fā)生什么了。

    雖然不方便說話，但他還是紅著眼睛，瞪著李崢，狠狠點了點頭。

    李崢只低頭前行，沒敢回應(yīng)他，怕被說作弊。

    在這如凝滯的沉默中，史洋終于站在了實驗臺前。

    看著這些熟悉的設(shè)備，長舒了口氣，而后活動著手指望向卷面。

    如李崢一樣，他也是眼兒一瞪。

    接著露出了熟悉的魔性微笑，抬手道：“兩支250毫升錐形瓶，乙酸、六次甲基四胺、二甲酚橙，謝謝?！?/br>
    李崢看他一笑，便知穩(wěn)了。

    心中的大石總算落地，這便快步奔向共用實驗臺。

    史洋則是手一抽，提起滴管。

    瞇沉的雙眼隨之緩緩瞪大。

    表演開始。

    這一次，他雖然動作有些遲緩，甚至發(fā)顫，但依舊擁有超人的準(zhǔn)確。

    鑒于這次實驗的嚴(yán)肅性，他更是沒有一絲多余的動作，好像在實驗開始前，就已經(jīng)統(tǒng)籌好了全部行為，提前兩步就會讓李崢準(zhǔn)備他需要的東西。

    更令考官驚奇的是，他的實驗設(shè)計已超過了標(biāo)準(zhǔn)流程，對于給出的原料試劑，他會在主要流程之外進行微調(diào)，尤其是對于催化劑的把控，根本就是一個在實驗室里泡了十年的老油條。

    更恐怖的是，他連后續(xù)用到調(diào)整ph值的酸性溶液，都提前備出了剛剛好的劑量，每次需要調(diào)整酸堿度的時候，只將這試劑悶頭一倒，便準(zhǔn)了。

    這不僅展現(xiàn)出統(tǒng)籌思路的清晰，更是在張狂的暗示。

    早在實驗開始之時，全部實驗流程，每個步驟、每種化合物的摩爾量，每一步制成溶液的體積，他早已心算完畢。

    雖然姿態(tài)虛弱，雖然躺在病床上足足四天早已失去了手感。

    但這一次，他用精密的計算和統(tǒng)籌，震驚了所有考官。

    甚至李崢本人，也是第一次見識到這種像機器一樣精致的實驗。

    至于浸出、過濾、轉(zhuǎn)化、干燥，這些早已千錘百煉的流程，史洋更是做出了四兩撥千斤的味道，估計他自己都想不到自己的手法有多飄。

    在史洋和李崢身后，化學(xué)會的那名考官早就看傻了。

    他湊到胡增武耳邊到：“這……這是高中生？”

    胡增武瞪了他一眼。

    他慫了。

    “不過確實……”胡增武終也松了下氣，“配得上那么多夸獎?！?/br>
    “而且……他四天沒吃飯了……”

    “不要想這些?！焙鑫涮嵝训?，“盯好李崢，一旦他提前提供試劑，或是做遞取、清潔以外的工作，立刻叫停?！?/br>
    “沒必要了吧，胡老師……”化學(xué)會考官連連搖頭，“卡了他，相當(dāng)于扔掉薊京到手的金牌啊……而且，這個孩子……搞不好是能去布拉格的?！?/br>
    “好好監(jiān)考，別說了?！?/br>
    “嗯……”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更多完成任務(wù)的考官也湊了過來，根本就像看表演一樣。

    至于其他考完的學(xué)生，他們也想看，但紀(jì)律不允許……

    他們考完后也沒急著走，都聚在走廊里討論得分等結(jié)果。

    ……

    一個多小時后。

    史洋扶在實驗臺前，小心且緩慢地填完了實驗報告，手一軟，筆便歪倒在桌上。

    隨后無力地喘了口大氣：“好了，完成……”

    李崢立即拿起報告和幾袋成品，爭分奪秒回身呈交給監(jiān)考老師。

    這一回身，才發(fā)現(xiàn)早已聚集了七八名監(jiān)考老師。

    當(dāng)先一人，也早已不是胡增武了。

    那人樂呵呵抬手接過實驗報告，掃視著說道：“1小時18分鐘，89%的產(chǎn)率，滴定和純度測試也是滿分，可以啊史洋，總算沒辜負那么多人的舉薦?！?/br>
    史洋本來已經(jīng)眼皮打架，快累趴下了，聽聞此言，卻忽然身形一震，顫顫回頭。

    一見那拜年娃娃一樣的臉，他直接就喊了出來。

    “周！周！周成環(huán)！”

    瞬間，一片寂靜。

    不愧是猛人，第一次見面就吼江湖綽號。

    旁邊幾個考官見周毅并未生氣，也都掩面竊笑起來。

    倒是胡增武臉色一青，當(dāng)即罵道：“你說什么呢！”

    “對……對不起……”史洋手足無措顫步上前，“可算見到您了，周老師……周院長……”

    周毅也迎了過去，握著史洋的手道：“我也是久仰你了，鈷神?！?/br>
    “這哪里……”史洋臉一紅，靦腆起來，“都是他們瞎說的……”

    “哈哈?！敝芤闳嗔巳嗍费蟮哪X袋，“好了，你快回醫(yī)院去，有結(jié)果會通知你?！?/br>
    “謝謝周老師……謝謝所有老師……”史洋盡力鞠了個躬，而后才突然想起了什么，轉(zhuǎn)身抱向李崢，眼冒精光，“兄嘚?。?！啥都別說了?。。　?/br>
    這要干嘛？成環(huán)？？

    李崢好歹力量占了上風(fēng)，沒被他抱住，只架著他往外走去：“別嗶嗶了，快出去找你爸，接著掛水?！?/br>
    “掛掛掛?！笔费髶е顛樇绨?，小聲道，“等我好了，咱先來頓火鍋自助，最貴的那種，別跟我爸說啊……”

    “你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