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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山有木兮在線閱讀 - 第18節(jié)

第18節(jié)

    姬珣的哀求聲似乎帶著少許痛苦與掙扎,姜恒旋即問:“他怎么對王這樣?!”

    耿曙說:“我不知道,別問我啊?!?/br>
    兩人面面相覷,耿曙忽又問:“他看見咱們了么?應當沒有。”

    姜恒第一個念頭就是:趙竭在對天子用什么刑,可這是什么刑罰?他怎么能做這等事?!

    “別問,”耿曙說,“什么都別提,就當什么也沒看見,別提起?!?/br>
    姜恒說:“王他……一定很難過……”

    “別提!”耿曙重申道,“懂么?什么都別說!”

    姜恒只得點頭,兩人輕手輕腳,進了冰窖,頓時涼快下來不少。

    耿曙穿上單衣,吁了口氣,枕著手臂,在冰窟躺下。姜恒腦子里還全是那一幕,奇怪地看耿曙。

    耿曙說:“我睡會兒,困了。”

    姜恒便也在他身邊躺下,打了個呵欠,這個天氣,在清涼的冰窖里睡個午覺,才是最舒服的。

    但很快,侍衛(wèi)們找到了他倆。

    第18章 太史官

    炎炎夏日午后,姬珣的雙眼帶著明顯紅腫,姜恒不知所措,看看他,又看依舊坐在一旁的趙竭。他總是在那里,藏身陰影之中,只要姬珣在的地方,他就一定在。

    趙竭一定知道了……姜恒有點害怕,他會像史書上所言,殺了自己滅口嗎?但耿曙不會讓他這么做,只是這么一來,他們的新家就沒了,又要恢復四處流浪的生活??商熳颖涣枧埃趺崔k?讓諸侯們來救他?有誰會來?

    這一刻,他覺得自己好像明白了姬珣時時帶有的、眼中那些微傷感與無助的來處。

    “姜恒,你認得多少字?”姬珣的聲音有點沙啞,問道。

    耿曙始終站在姜恒身側,以半身斜斜擋著他,同時警惕地看著趙竭,以防他驟然發(fā)難。趙竭卻看也不看他二人,只是慢條斯理,擦拭手中的一枚玉簪。

    “回稟王,我……”姜恒不知姬珣為何問起這話,老老實實答道,“幾乎都認得?!?/br>
    “讀過多少書?”姬珣又疲憊地問。

    姜恒說:“讀過……”

    姜恒報了些書名,大多是從前在潯東念的,話剛起了個頭,姬珣便示意他不必再說了,看了趙竭一眼。趙竭依舊不看他們。

    “太史仲大人老了?!奔Й懻f。

    姜恒不久前剛見過老太史,這就死了?太史一職為六卿之一,有如書官,負責坐在天子身后,為天子記錄每天上朝時決議的政務。

    他常與仲老說話,仲老無兒無女,為晉廷當太史當了一輩子。年紀大了,常記不得事,認出姜恒時,倒是疼愛他的。姜恒三不五時,還為他整理書簡。

    姜恒登時眼睛就紅了。

    姬珣又說:“今日得的熱病,已安葬了。人終有一死,也是古稀之年了,不可傷懷。姜恒,你愿意來當我的太史不?”

    姜恒尚未從太史辭世的噩耗中回過神,便聽到另一個讓他不知所措的消息。

    傍晚,洛陽涼快了下來,姜恒心情忐忑,與耿曙走過花園。

    耿曙說:“你可得想想清楚。”

    姜恒說:“我當然要去啊,不對嗎?”

    耿曙說:“你不是還想去看海嗎?”

    姜恒:“???”

    耿曙拉著姜恒,站在夕陽下,兩人的影子投在宮墻上,耿曙的影子比姜恒高了個頭。他認真地說:“一旦當上太史,你就必須在這宮中為他記一輩子的文書了,就像仲老一般,哪里也去不了。”

    姜恒實在太小了,哪怕他讀再多的書,也仍然是個小孩。他尚不知道人的一生很長,而點頭答應姬珣,也即意味著,他要在宮中度過余生。更不知道,他點頭,也就意味著耿曙點頭,這便將是他們的一生了。

    也可以去吧?姜恒心想,但耿曙提醒了他,他們的余生還很長呢。他要等母親前來,考校他的功課,要讀完晉天zigong中所有的書……

    ……但他沒有說這些話,只是拉著耿曙的手,說:“你不就是海么?”

    耿曙忽然笑了起來,說:“你愿意,我無所謂,反正我也只是守著你,就怕你悶著?!?/br>
    姜恒道:“那……我再想想罷?!?/br>
    姜恒性子并不跳脫,偶爾也只因好奇,想去看看外頭的世界而已。逃亡的這一路上,所見、所聞,已超出了他這個年紀所能想象的總和,反而令他生出少許畏懼。

    仿佛只要住在這高墻內,這世上的許多痛苦就與自己無關。

    他們在墻邊坐了下來,看著被烈日灼烤后,花壇內無精打采的一朵小花,耿曙在旁捧了點水,澆在花上,花葉便慢慢地舒展開來。

    “哥?!?/br>
    姜恒最終下了決定。

    耿曙:“?”

    耿曙轉頭看著姜恒,姜恒說:“你拿主意罷。我聽你的?!?/br>
    耿曙隨口道:“我沒有什么好拿主意的,你愿意就去當,不愿意,咱們就走?!?/br>
    姜恒茫然道:“去哪兒?”

    耿曙說:“換個地方去,想活下來,還找不到地方么?”

    姜恒笑著說:“也是,全天下這么大,與你一起,去哪兒都行?!?/br>
    末了,耿曙又自言自語道:“你就是我的全天下,自然是這樣的?!?/br>
    姜恒又沉默了一會兒,兩人忽見趙竭與一個老人過來,姜恒認得那老人,乃是天子座前,總攬朝政的太宰羋曲。

    “王還有一言想朝你說,”羋曲道,“姜公子。”

    姜恒馬上應了聲“是”,站起身來,規(guī)規(guī)矩矩,朝羋曲與趙竭行禮。

    “王說,你二人年紀尚小,自當不應在洛陽度過一生,與他不一樣?!绷d曲拄著拐杖,雖已垂老,精神卻很好,說道,“太史之職,你大可想來就來,想走便走?;蛞砸荒晡鍌€月為期,待昭夫人歸來,再另行打算?!?/br>
    姜恒與耿曙對視一眼,天子這句話,打消了他最后的疑慮。

    “這可是地位很高的官職??!”姜恒說。

    “當太史當久了,”耿曙夜里給姜恒鋪床,姜恒穿著薄薄的里衣襯褲,耿曙依舊打了赤膊,“你也會舍不得走的?!?/br>
    姜恒笑呵呵地說:“可是在這兒一輩子,也沒有什么不好,是么?”

    耿曙一想也是,較之他們曾經(jīng)的生活,洛陽已似在桃源一般。

    “我就可惜了,你讀這許多書,”耿曙又說,“留在這兒,用不上。”

    姜恒朝榻里讓了讓,耿曙換過了篾席,夏夜十分涼爽。

    “什么才算用得上?”姜恒說。

    耿曙:“飽讀書札,才盡所用,封侯拜相,書上不都這么說的么?”

    姜恒說:“當太史?。∵@還不算封侯拜相嗎?”

    耿曙倏然被堵住了,這么一想,好像也是,已經(jīng)當上大官兒了,還能怎么樣?

    姜恒說:“何況,不去封侯拜相,就白費了么?我倒是覺得,讀書不必總想著有用。大爭之世,功利橫行,為什么人人都要一樣?”

    “是是是,”耿曙答道,“你說的對,你說的都對?!?/br>
    姜恒笑了起來,他倆都長大了不少,挨在一起睡覺,尤其夏天已有些熱了,但他依舊喜歡挨著耿曙,哪怕耿曙容易出汗。耿曙也不在乎,從背后把姜恒摟著,一如以往,將他抱在懷中,正如他還在七歲那年時。

    翌日,姜恒便接替了太史的職位,趙竭給他安排了一張矮案,讓他坐在姬珣身后,一桿羊毫筆,一卷絲帛,開始記錄朝中一應事宜。

    同時,朝中官員開始稱他為“姜大人”。

    姜恒忽然就成為了晉廷最小的官員,也是史上最年輕的官員,更是史上坐上這個位置,最小的官員——六卿之一,竟是一個十一歲的小孩兒?!簡直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

    但姜恒絲毫不覺得自己年歲小有什么問題,反而聚精會神,他坐在天子身后時,眾人都覺得甚有趣。

    他在絲帛上寫滿了蠅頭小字,密密麻麻,無非是洛陽的收成、四時氣候、各諸侯國大小事務,有時天子還會接見各地來訪的使臣。說是使臣,無非都是經(jīng)商之人,三不五時帶來簡單的禮物,天子便大方地招待他們一頓吃的,再吩咐趙竭派手下士兵,送他們上路。

    姜恒做這活兒,能領到每月五石的俸祿與三斤rou,頓時兄弟倆便寬裕了不少。每月足足五百斤糧食,根本吃不完,折算成晉錢也是一大筆,姜恒便讓耿曙不要再去打赤膊當木工了,在家歇著就行。

    耿曙汗流浹背地做一整天,才得半個錢,姜恒每天上朝不過一個時辰,就能得四個錢。

    “食rou者鄙?!惫⑹锊粺o妒忌地說。

    姜恒哈哈笑,說:“天底下,二十四時節(jié)氣,什么時候開耕,什么時候收種,發(fā)生了什么事,風調雨順,國泰民安,都是天子的責任,朝廷拿這點錢怎么啦?”

    耿曙也不掙扎了,拿著姜恒的錢,出去采買吃的,姜恒既在朝中任職,便不再依客卿之禮,不能與姬珣一起吃了,須得自己將口糧送到御廚,侍人再做好飯為他們送來。

    幾個月后,姜恒與耿曙便攢下了不少錢,而耿曙閑著無事,不知道哪一天起,也加入了趙竭手下的侍衛(wèi)們,先是跟隨侍衛(wèi)練武,再被自然而然地排上了班,守在上朝時天子廷外。

    “你怎么來了?”姜恒意外道。

    “我不知道?!惫⑹镆彩且荒樏H?,說,“熊雷給我一塊腰牌,你看?”說著他朝姜恒出示自己“聶?!钡哪九疲肿屗醋约旱钠婆f侍衛(wèi)服,顯然是臨時找出來給他換上的。

    接著耿曙就莫名其妙地被叫去正殿值勤,成為了一名御林軍侍衛(wèi)。

    侍衛(wèi)每月得一石俸祿,雖不及姜恒,卻也足夠貼補生計有余。這么一來,兄弟倆不必贍養(yǎng)家小,反而比許多官員富裕更多了。

    而漸漸地,侍衛(wèi)們都認識了耿曙,大多數(shù)人都喜歡姜恒與耿曙兄弟倆,原因無他,少年人秉性純凈,沒有心計與城府,總會招人喜愛。

    耿曙不必終日值班,趙竭仿佛知道他們心事,給耿曙所排無非姜恒在朝之時,姜恒上朝,耿曙便去站著守衛(wèi),姜恒下朝,耿曙便與他一起回寢殿。閑時,姜恒讀史、耿曙讀兵書,兩人有時還會換著讀,姜恒發(fā)現(xiàn)耿曙讀兵書亦頗有天賦,諸子百家,他專挑行軍布陣之類的讀,除此之外其他興趣欠奉,居然讀得比自己還快,不到一年時間,已快將王室內的兵、墨兩家藏書讀完了。

    王都不過八百御林軍,更無大戰(zhàn),沒有軍隊讓耿曙試手,不免技癢。于是耿曙又不知從哪兒找來了一個沙盤,拉著姜恒陪他,猶如下棋般我攻你守,有來有往,撒豆成兵地練習布陣。

    “不玩了不玩了!”姜恒大鬧,每次都輸給耿曙,耿曙倒是樂呵,與姜恒“打仗”的時光是他最開心的時候,萬事皆可讓,只有這點不能讓。

    兄弟倆一個十三歲,一個十一歲,儼然已有了大人的模樣。

    冬天又來了,這是他倆在洛陽度過的第三個冬天,開春祭祀后,姜恒就十二歲了。寒風中大雪飛揚,今年的雪比往年的都大,冬天也比往年都冷。耿曙早早地做好了過冬的準備,備下厚厚的獸裘,在殿里支了個炭爐煮rou吃。

    耿曙:“有心事?”

    “天子封地的縣令,今天來了。”姜恒確實心事重重,把rou挾給耿曙,說道。

    “哦?”耿曙說,“我沒看見,據(jù)說叫‘宋大人’,長什么模樣?”

    姜恒今日上朝前路過殿外,嵩縣來了一名地方官,朝他問路,順便親自送來了歲貢,并帶來了一個相當糟糕的消息——

    ——雍國兵員出玉璧關了。

    姜恒將他帶到天子書房外去,在門外等了片刻,聽見里頭傳來對話。

    嵩縣是如今天下,姬家唯一的自留地,除卻王都,便只有這塊區(qū)域出產(chǎn)的糧食、物資上繳予朝廷,也正因如此,才支撐了洛陽岌岌可危的地位,不至于讓天子與百官全部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