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jié)
姜恒:“……” 羅宣說:“想毒死你,只需要我動個念頭。先生救不了你,海女也救不了你。你打算什么時候滾?” 姜恒說:“我……我……謝謝您的照顧。羅大哥?!?/br> 姜恒朝著羅宣跪下,正要向他磕頭,說:“我……一定會盡快走,不會再出現(xiàn)在您的面前了?!?/br> 羅宣看了姜恒一會兒,沒有回答,起身走了。 是夜,姜恒的腿依舊麻癢難當(dāng),但他知道,自己就快痊愈了,痊愈后,也許能勉強走動,不至于落得個終身殘廢的下場,卻也不比以往。死而復(fù)生的這個機會,自己一定要珍惜。 可是……耿曙下落不明,生死未知,離開海閣后,他又要去往何處?王都被毀,潯東沒人了,茫茫天地,哪里才是自己的安身之所? 姜恒面朝墻壁側(cè)躺著,睜著雙眼,聽見背后,羅宣整理東西的響動。 他沒有轉(zhuǎn)身,到得四更時,羅宣推門出去,離開臥室。 翌日,姜恒忽然發(fā)現(xiàn),羅宣走了。 “他有事外出了。”松華依舊坐在大殿主案上,晃蕩雪白的兩腿,冷冷道。 “鬼先生呢?”姜恒問,“我也該朝他辭別了?!?/br> 松華喃喃道:“他在閉關(guān),這么著急走做什么呢?在你的肩上,尚有天命,人間命數(shù)不該絕,幾千萬人的生死、整個神州劫難,都應(yīng)在你的身上,留下罷,還沒到時候?!?/br> 姜恒:“什么?” 姜恒不明白松華所言,直到此刻,松華才稍稍側(cè)頭,走神的兩眼,視線凝聚在他的身上。 “鬼先生在后山閉關(guān),”松華說,“沒空見你,在這里等著,等羅宣回來罷。否則,你想到哪里去?” 姜恒說:“我……我想回王都,找我哥,我知道他沒有死,他一定還活著?!?/br> 話雖如此,姜恒卻親眼看見了,耿曙拔下箭,再刺向自己胸膛的一幕,只是他在這些日子里,選擇忘了所有耿曙已喪生的可能。 松華同情地看著他,沒有再說。 “你當(dāng)真這么想的么?”松華緩緩道,“只怕你早就知道了,自欺欺人而已?!?/br> 姜恒沉默良久,擦了把眼淚。 他已能拄著雙拐,緩慢行走了,偌大海閣中,羅宣一走,更是空空蕩蕩。他只能每天去廚房里找吃的,嘗試自己做飯。 鬼先生一日三餐,似乎不用進食,而松華更是不吃飯,也不喝水。姜恒只需要照顧自己就行。 他們究竟是什么人?姜恒想起,已有好久沒有見到鬼先生了。 又一個半月后,姜恒拄著拐,走過長廊,來到平臺前,四面山上,楓紅如血,長海就像偌大的一面鏡子,倒映著悠悠藍天,與火燒云般的、漫山遍野的楓樹。 好美啊,終于看見“?!绷?。姜恒心道,可耿曙又在哪里呢? 他曾經(jīng)最大的愿望就是親眼看一看海,長海算海嗎?都說大海無邊無際,海天一色,耿曙說過,會帶他去看大海。想到這里,姜恒便覺得心臟一陣陣地抽痛,快要喘不過氣來。 “你還沒走?”熟悉的聲音在背后響起,羅宣回來了。 姜恒驀然轉(zhuǎn)頭,說:“羅大哥,我這就走了,只是您還沒回來,我想親口朝您道謝……” “不用謝。”羅宣風(fēng)塵仆仆,一身修身靛藍色武服,頭發(fā)長了不少,背著一個包袱,“我替你走了一趟,你的心愿了了。你看你是不是給人添麻煩?還讓我再跑一趟?!?/br> 接著,羅宣把包袱扔到姜恒面前,說:“自己看罷?!?/br> “當(dāng)啷”一聲,包袱落地,露出黑劍的劍柄。 姜恒剎那靜了,發(fā)著抖,跪在地上,兩手不住哆嗦,解開了包袱。 里面是耿曙的黑劍,以及他穿過的、染血的鎧甲,上面還有被箭矢射穿的洞。 “尸體爛了,”羅宣說,“被一枚箭釘在峽谷底下的樹上,不好帶,我便替你把你哥燒了?!?/br> 姜恒一陣天旋地轉(zhuǎn),看見另一個包里,包著骨灰。 羅宣又道:“至于那塊,你說的什么玉,沒找著,猜想是被戰(zhàn)場上的搜尸人拿了去?!?/br> 姜恒踉蹌?wù)酒?,握著黑劍,那黑劍卻重逾千斤,怎么都提不起來。 羅宣等待已久,為的就是看他肝腸寸斷的這一幕,當(dāng)即表情充滿了期待,有種報仇的、殘忍的快感。 姜恒試了幾次,兩手無力,想用黑劍橫劍自刎,俱抬不起手來,眼前一片昏黑,低頭把自己脖頸往劍鋒上湊,躬身時卻眼前一黑,昏了過去,倒在地上。 第26章 楓林村 “星玉?!贝藭r, 松華出現(xiàn)在羅宣身后,“你知道星玉象征了什么?!?/br> 羅宣低頭,注視昏迷的姜恒。松華又道:“鬼師出關(guān)在即, 羅宣, 你做得太過頭了。” 羅宣被松華警告后, 似乎有了少許顧忌,表情生出不安, 上前幾步,躬身想把姜恒扛回房去,姜恒全身卻軟綿綿的, 已像個死人。 “關(guān)我什么事?”羅宣冷冷道, “我不遠千里, 替他收了這么一趟尸, 他總該謝我才是?!?/br> 松華轉(zhuǎn)身離開,扔下一句話:“待你師父出關(guān),你大可自己朝他解釋?!?/br> 羅宣眉眼間充滿了戾氣, 深呼吸片刻,不再管趴在地上的姜恒。 天上飄起了細(xì)雨,雨水打在姜恒臉上時, 他醒了。 他不知道這次自己又躺了多久,掙扎著爬起來時, 面前積了一攤水,不知是眼淚還是雨。 姜恒又哭了起來,他發(fā)著抖, 摸索著收起黑劍與耿曙的骨灰, 依舊扎進那包袱里,將包袱歪歪斜斜地負(fù)在背上, 拄起拐杖,一瘸一拐地朝大殿里走,艱難地擦拭了淚水。 “鬼先生在嗎?”姜恒忍著淚,朝坐在四神獸正殿中的松華問道。 松華抬眼,一瞥姜恒。 “還在閉關(guān)。”松華冷冷道。 姜恒點點頭,說:“我想朝他辭行,我這就走了,謝謝你們……謝謝……”姜恒又哽咽起來,拖著傷腿,沉重地走向側(cè)廊,朝羅宣告別。 “羅大哥……”姜恒在臥房門外,低聲道,“我走了,我知道你看不上,可我也想報答你,這恩情只有等待來生了,待我做牛做馬……” 羅宣躺在榻上,枕著自己胳膊,蹺著腿,表情沉靜。 姜恒沉重的腳步漸遠去,羅宣忽然又坐了起來,面朝寂靜的臥房。 姜恒走出海閣時,雨又停了,山路蜿蜒而下,通往遠方的長海。 他不知這路最終將去往何方,距離中原、王都,仿佛有千萬里之遙。他也不知道自己該到哪里去,放眼茫茫天地,自己已成浩渺山川中一只孤鳥。 傍晚時分,霧靄蒙蒙,姜恒看著這一切,不禁悲從中來,抱著包袱,又大哭起來。 哭聲傳開,姜恒擦著眼淚,卻止不住那悲傷之情,拖著傷腿慢慢地下山,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管路通往何地,還有多遠。 長海岸畔,楓林似血,姜恒哭得直打嗝,逆了氣,反而哭不動了,一身泥水,穿過楓林。 羅宣躺在一棵樹的樹杈上,側(cè)頭看了眼姜恒。 姜恒抱著那包袱,倚在一棵樹下歇了會兒,包袱里露出黑劍的劍柄。那把武器對他來說太沉了,他走了足足一個時辰,方走到長海邊上。 羅宣眉頭深鎖,透過濕漉漉的楓葉,看著姜恒瘦小的背影緩慢離開。 黃昏時,姜恒站在長海岸畔,楓林村邊,村落里沒有人,余下廢棄的房舍與瓦片。 哭也哭過了,姜恒茫然不知所措,看見一戶人家的煙囪往外冒著煙,便上去敲了敲門。 里頭無人應(yīng)答。 姜恒推門進去,說了聲抱歉,卻看見昏暗的廢屋里,羅宣坐在角落,生了一堆火,火上架著個瓦罐。 羅宣手里拿著一截人參,把它削成片,往鍋里扔。 “羅大哥?”姜恒意外道。 羅宣說:“你去哪兒?” 姜恒搖搖頭,在廢屋里放下了黑劍與包袱,答道:“我不知道。我……”這時候,姜恒想起了離開的母親,說:“我娘也許還活著。” “天月劍,姜昭?!绷_宣忽然道。 “你認(rèn)識她?”姜恒說。 羅宣沒有回答,隨口道:“如果她也死了呢?” 姜恒想哭,眼淚卻已哭干了,他的喉嚨苦澀,發(fā)不出聲音,看著羅宣,最后勉強笑了笑。 他說不清自己為什么會在這時候笑出來,卻找不到更合適的話說了。 羅宣隨手將瓦罐里的參湯倒出來少許,裝在破碗里遞給他。 姜恒心中那驟然而來的痛苦與悲傷,就像一場海嘯終于結(jié)束,內(nèi)心的驚濤駭浪,也慢慢地平靜下來。 “真的是耿曙嗎?”姜恒低聲說,“他死了嗎?” “我不知道,”羅宣隨口道,“不確定,不過根據(jù)你的話,我看多半是了,我在靈山峽谷里的一棵樹前找到了他,那會兒他跪著,直挺挺地跪在樹下。你可以信,也可以不信。” 姜恒的呼吸抽動幾下,淚水早就哭干了,最后他只能接受了這個現(xiàn)實。 “要我去找你娘么?”羅宣打量姜恒,又問,“姜昭臨走前說過沒有?她在越地哪兒?” 姜恒麻木地?fù)u了搖頭。 羅宣便沒有再吭聲,躺在角落里,長腿交疊,閉目養(yǎng)神。太陽下山,陰影籠罩了他們,很久很久以后,姜恒長長地嘆了口氣,和衣而臥,躺在了另一個角落,二人沉默無言。 直到天明時分,姜恒半睡半醒間,忽聽見外頭馬蹄聲響。 “有人來了,羅大哥?”姜恒坐起身,說,“是誰?” 羅宣始終閉著雙眼,沉默不言,姜恒見他沒有任何動作,便依舊躺下。但頃刻間,一聲男人的狂喊聲傳來。姜恒瞬間徹底清醒,轉(zhuǎn)頭望向房外。 羅宣也隨之睜開雙眼,眉頭擰了起來。 肆意的笑聲、殺戮聲、求饒聲混在一處。 姜恒臉色驚恐無比,正要爬到窗前去看,羅宣卻起身,揪著姜恒的衣領(lǐng),把他扔回角落里,隨手撣了下身上的灰,好整以暇地拉開門,坦然走了出去。 “這兒還有人?!”外頭傳來郢地口音的對話,又道,“哪里來的?” 姜恒屏息,側(cè)耳靜聽,只聽房外又響起:“救命??!救命,少俠,求求你……” 羅宣的聲音道:“你們是誰?從哪里來?要去何處?” “你管得著么?!”先前那郢地口音粗暴地說,“把他抓回去!” 忽然間,房外空地上傳來重物落地聲,伴隨著又一聲大喊,天地間徹底安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