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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山有木兮在線閱讀 - 第54節(jié)

第54節(jié)

    耿曙眼里帶著不明顯的笑意,說:“讓你一只手,不,我只用兩根手指?!?/br>
    姜恒道:“別太小看人了!”

    耿曙換了把木劍,以食中二指捏著木劍的劍柄,隨意站在園中,面朝姜恒。姜恒本以為自己在羅宣門下所學(xué),再怎么也有還手之力,然而直到耿曙出手,姜恒才知道自己錯得離譜。

    耿曙說了與羅宣一模一樣的話。

    “花里胡哨?!?/br>
    姜恒無論如何出劍,耿曙都只要用一劍,便能輕易抵住姜恒的咽喉,腳下甚至沒有挪開一步。

    姜恒汗水淋漓,使盡渾身解數(shù),最后只得把劍扔到一旁,悻悻認(rèn)輸。

    “你現(xiàn)在承認(rèn)父……汁琮是輕敵大意,才中了你一招了?再遇見對付不了的人,”耿曙說,“千萬不能擅自動手。”

    姜恒說:“總要迎敵的,否則呢?”

    “喊我?!惫⑹锶缡钦f。

    姜恒一想也是,有耿曙在身邊,以后已用不著他去與人動手了。

    耿曙收劍,跟在姜恒身后,觀察他的臉色,生怕他輸了臉上掛不住,安慰道:“但你從小不習(xí)武,練到這程度,已算得上不錯。譬如說界圭,須得我全力以赴,才有一戰(zhàn)之力?!?/br>
    姜恒輸給耿曙,卻沒有半分不甘,畢竟在他心里,耿曙向來是天下第二的能耐,早在很小的時候,這個觀念就已根深蒂固。

    這時他所想的,反而是有關(guān)天下刺客的說法。

    “五大刺客都是誰?”姜恒心中一動,問道。

    耿曙與姜恒回到廳內(nèi),復(fù)又坐下,耿曙說:“項州、界圭、你師父羅宣、爹,以及‘神秘客’?!?/br>
    姜恒說:“很久以前,我還以為神秘客就是我?guī)煾??!?/br>
    耿曙搖搖頭,答道:“羅宣離開過海閣,十三年前,他與項州配合,屠殺了將近三千郢軍,從那以后,再無人敢進(jìn)滄山一步?!?/br>
    原來是這么回事……姜恒好奇地看著耿曙,說:“你又是從哪兒知道的?”

    “武英公主?!惫⑹锒俗鴷r,依舊保持著軍人的姿勢,雍軍風(fēng)紀(jì)在這幾年里,猶如一把利刃修裁了他,令他時時刻刻保持著嚴(yán)肅與認(rèn)真的氣質(zhì),行如風(fēng),坐如鐘,較之所識鄭人那懶散的風(fēng)格,耿曙就像一把未出鞘的利劍。

    耿曙想了想,又開口道:“她空了常喜歡朝我們講故事,說得最多的,就是爹,以及天下的江湖刺客、風(fēng)土人情、江湖逸聞,她教給了我許多?!?/br>
    姜恒說:“看得出來,你的話倒是多了?!?/br>
    “只是對你。”耿曙答道,“我現(xiàn)在有滿肚子的話,恨不得都翻出來與你說,只是嘴拙。”

    “有的是時間慢慢地說,”姜恒哭笑不得,“你急什么?”

    一時兄弟二人又沉默無話,姜恒忽然想起來,說:“對了,忘了告訴你。”

    耿曙揚眉,期待地看著姜恒,姜恒卻低聲說:“娘已經(jīng)死了?!?/br>
    耿曙不知如何回答,事實上他早在昭夫人離開那天就已預(yù)料到,她是個堅韌不屈的女人,哪怕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亦果斷制止了兒子的哭哭啼啼,她將死亡轉(zhuǎn)化成了一場離別,讓姜恒習(xí)慣她的離開,最終將她安放在了記憶里。

    而她的目的,也終于達(dá)到了。

    終她的一生,每時每刻,都在主宰著自己的路,哪怕死亡到來之時,亦無所畏懼。

    “項州的骨灰葬在了滄山?!苯阏f,“要有機(jī)會能找到娘的遺物,也帶回去罷,把他們放在一起?!?/br>
    “好?!惫⑹镎f,“以后去辦,咱們一起?!?/br>
    宋鄒又來了,兩兄弟抵達(dá)嵩縣的三天后,吵也吵過了,哭也哭過了,情緒總算平靜下來。而宋鄒付出了十足的耐心,時間很長,有什么必須著急現(xiàn)在辦的呢?

    宋鄒抱著一疊文書,帶領(lǐng)兩名主簿,在廳外朝姜恒與耿曙稍一致禮。

    “入冬前的工事已結(jié)束,”宋鄒說,“現(xiàn)來回報將軍?!?/br>
    耿曙倚在榻上,穿著里衣,赤著腳,懷里抱著姜恒,總?cè)滩蛔∫c他親昵,讓他趴在自己身上,不許他離開半步,像小時候一般,揉揉臉,捏捏鼻子,在他背上摸個不停,還給他理頭發(fā),像抱著只小動物逗弄。姜恒則象征性地抵抗幾下,便隨耿曙折騰,這撫摸與親昵讓他十分受用,就像只曬太陽的貓。

    耿曙正要讓宋鄒放下書卷就走,姜恒卻從耿曙胸膛前爬起來,整理單衣,穿上外袍,臉上發(fā)紅,怪難為情的,笑道:“宋大人請,正想找您聊聊。將士們反正閑著無事,讓他們替百姓,去開開荒吧。”

    “那當(dāng)真是最好不過了。”宋鄒笑道。

    姜恒面對文官時,那習(xí)慣的語氣與行事,自然而然地就出現(xiàn)了,當(dāng)初他是晉廷最小的官員,對一眾政務(wù),如何按部就班,自當(dāng)熟得不能再熟。發(fā)揮他才能的地方不是在戰(zhàn)場,而是在朝廷上,從這一點來說,太子靈確實錯過了極佳的機(jī)會。

    宋鄒笑道:“姜大人在嵩縣可住得慣?”

    耿曙尚未通告本地官員姜恒的來歷,聽到“姜大人”三個字時,姜恒驀然想起久違了的一幕。

    “宋大人?”姜恒想起來了。

    五年前,宋鄒前往洛陽述職,還在廷外朝姜恒問過路!

    宋鄒嘆了口氣,意味深長地說:“太史大人,好久不見了。”

    兩人當(dāng)即會心一笑,姜恒說:“你是怎么認(rèn)出我的?”

    宋鄒說:“有些人哪怕經(jīng)歷再長的時間,眼神也不會變?!?/br>
    姜恒朝耿曙說:“哥,你記得他么?”

    耿曙搖搖頭,說:“不記得。”

    耿曙從來眼里就沒幾個人,昔時在趙竭麾下,眼里也只有姜恒,所想之事也十分簡單,一名地方官,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么。

    第52章 述職卷

    “我來看看……”

    姜恒接過宋鄒遞來的書卷, 宋鄒又行了簡單一禮,姜恒以晉禮回應(yīng)。以官員品級來算,姜恒身為前朝太史, 乃是四品, 品級最高, 耿曙比姜恒低了半級,為從四品, 宋鄒又比耿曙低了半級,是為五品。

    “很好?!苯阏f,“宋大人治縣當(dāng)是一把好手, 民生、防務(wù)俱井井有條?!?/br>
    宋鄒答道:“仰仗天子王威?!?/br>
    兩人又朝并不存在的“天子”虛一拱手。末了, 姜恒傷感地嘆了口氣, 按著太史替天子巡視地方的規(guī)矩, 在文書上作了留注,查閱稅收。

    “你們嵩縣真有錢,”姜恒又感慨道, “怎么能這么有錢?”

    宋鄒汗顏道:“大人過譽(yù)了。”

    “有多少錢?”耿曙問道。

    來到嵩縣后,耿曙按太子瀧的囑咐,沒有來過問本地政務(wù)與稅收, 當(dāng)然,他也看不懂稅簿, 宋鄒要玩什么花樣,耿曙拿他完全沒辦法。

    “很多錢,”姜恒說, “將近你們落雁城的三成。”

    耿曙:“你連落雁城的機(jī)密都知道?”

    姜恒說:“這些事對老百姓來說是機(jī)密, 對明眼人來說,可算不上?!?/br>
    “雍國窮兵黷武, ”宋鄒說,“軍費開支甚劇,自然不能同日而語。”

    “是啊?!苯阈Φ?,“宋大人想把這些錢怎么花?”

    五年前,嵩縣就是天子領(lǐng)地中不多的稅收來源,始終支撐著姬珣朝廷的花費。洛陽之戰(zhàn)后朝廷盡毀,一年又一年,嵩縣于是將這些錢收歸縣庫,留待來日所需,呈現(xiàn)于姜恒面前的,則是一個巨大的數(shù)目,足夠養(yǎng)一支兩萬人的軍隊了。

    如今大爭之世,三千人的規(guī)模,可安居樂業(yè)一方,守護(hù)縣城。一萬人之軍,可駐一城一關(guān)。兩萬人,已是公侯封地級別。擴(kuò)軍到十萬人,六城之?dāng)?shù),足可與五國一爭短長。

    “我說了不算,須得有代表天子的文官前來,才能調(diào)撥。”宋鄒看看耿曙,又看姜恒。這筆賬,他沒有在耿曙占領(lǐng)嵩縣時拿出來,而是直到見到姜恒時才進(jìn)行出示,已非常明確地表示了他的態(tài)度。

    “太史大人接下來有何打算?”宋鄒反問道。

    “我說了也不算。”姜恒從側(cè)面回答了宋鄒的問題,說,“天子已崩,洛陽盡成廢墟,神州大地,滿目瘡痍。難得宋大人仍在此地堅守?!?/br>
    宋鄒沒有問姜恒這幾年里去了何處,只沉吟不語。

    姜恒道:“只希望有一天,能有人繼任晉廷之位,讓神州再歸一統(tǒng)。奈何天子無嗣,這個人,又要上哪里去找呢?”

    宋鄒說:“當(dāng)今五國王族,與晉廷俱有姻親之緣,于血緣而言,大家都有資格,對不對?”

    “說得是?!苯阈睦镌缇颓宄?。鄭國也好,梁國也罷,代國、郢國,乃至雍國汁氏,往上追溯三代,都曾與天子王室聯(lián)姻。真要說起血緣來,五國都有繼承權(quán)。

    宋鄒又道:“但這個人,還須謹(jǐn)慎選擇?!?/br>
    姜恒抬眼,看著宋鄒。宋鄒認(rèn)真道:“下官的述職完了,這些日子里,還請?zhí)反笕硕嗾湛粗钥h?!?/br>
    姜恒起身與宋鄒互一行禮,宋鄒離去。姜恒知道這家伙雖什么都不說,卻心下雪亮,嵩縣昔年為天子領(lǐng)地,無人來動。洛陽坍塌后,各國也只是一時懶得來搶奪。但看眼下情況,再不認(rèn)真對待,嵩縣舉城覆滅,已在頃刻之間。

    “這家伙不是好東西?!惫⑹锖鋈徽f。

    姜恒說:“他不過是心系往昔,堅持著,從晉室暮年活著過來的一名老臣而已?!?/br>
    姜恒回到耿曙身旁,隨手為他整理衣服,就像小時候一般,耿曙習(xí)慣穿一身黑色,只因當(dāng)年他要做許多事,養(yǎng)活弟弟,黑袍更耐臟,這個習(xí)慣便隨之保留了下來。

    “總這么坐著,不累嗎?”姜恒說,“以前沒見你這么規(guī)矩?!?/br>
    “習(xí)慣了?!惫⑹镎{(diào)整坐姿,又拍拍胸膛,說,“來,讓我抱著你。”

    姜恒哭笑不得,要推開耿曙,說:“天天抱著,像什么樣子?”

    “許多年沒抱你了,”耿曙說,“聽話?!?/br>
    黑色束身武服,暗金腰帶,黑襪,耿曙與其說像個將軍,倒不如說像個刺客,那身黑色,更添肅穆氣氛。

    姜恒則一身雪白,搬開耿曙一腿,枕在他的大腿上,拿著稅簿瞄了兩眼,再抬頭時,看見耿曙的雙眼。他始終在看他,無論何時何地,從他們重逢那一刻起,耿曙便幾乎從不挪開目光。

    但凡姜恒離開他的視線有一會兒,耿曙便顯得不安急躁起來,開始渾身不自在。而當(dāng)姜恒靠近他時,那煩躁的氣勢又被漸漸平息。

    “你就不問我想做什么嗎?”姜恒倚在耿曙懷中,用書拍了拍他的側(cè)臉,忽然覺得耿曙有時也有點傻。

    “不重要?!惫⑹镎f,“我想開了,在落雁城,玄武神君面前,我許過一個愿,只要你能回到我身邊,我什么都可以放棄,拿我的一切來換都可以?,F(xiàn)在,是我兌現(xiàn)諾言的時候了?!?/br>
    聽到“落雁城”三個字時,姜恒的表情發(fā)生了少許變化,耿曙意識到他不喜歡自己談雍國的事,便說:“待你休息好了,咱們就走?!?/br>
    “去哪兒?”姜恒翻身坐起,朝耿曙說。

    “你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惫⑹锢鸾愕氖郑皖^看他的手背,認(rèn)真地確認(rèn)著。從一個人的手上,可以看出,他有沒有受苦。他觀察過,終日服苦役之人,手背與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王族,是不一樣的。

    姜恒的手就像從前一樣,手指修長,肌膚猶如凝玉,從這點上看,耿曙至少可以確認(rèn),他沒有吃太多的苦。

    “我都聽你的。”耿曙說。

    姜恒想了想,又說:“我不能走,不能去隱居,王在死前交給了我很重要的東西,這是個責(zé)任,咱們的責(zé)任。”

    “我沒有要隱居?!惫⑹镉种貜?fù)道,“你去哪兒,哥就跟著你去哪兒,咱們永遠(yuǎn)也不分開了?!?/br>
    姜恒一瞬間以為自己聽錯了,但耿曙的表情,卻無比認(rèn)真。

    “我要是去代國、梁國、甚至鄭國,”姜恒說,“和你的養(yǎng)父開戰(zhàn)呢?”

    “跟著你?!惫⑹锵胍膊幌氡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