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jié)
“我還帶來了一名小義士,”李宏說,“數(shù)月前,他差一點點,就搶著替你報了仇……來,羅恒,你過來。” 姜恒起身過去,復又在李宏身邊跪下。 李宏又道:“我發(fā)誓要手刃汁琮,將他千刀萬剮,豈能假手于人?可是,勝,我不怪他,他與你,也是有緣,羅恒,來,你……” 李宏正要吩咐姜恒,姜恒卻已伏身,朝公子勝拜了三拜,心道: 對不起,公子勝,我爹算計了你,現(xiàn)在我又要算計你哥,太對不起了。 李宏見姜恒抬眼時,臉上亦帶著淚痕,仿佛真情流露,便隨手拍了拍他的肩。 “等哥哥的消息,”李宏說,“下一次,哥哥一定會帶來汁琮的人頭。” 說著,李宏起身,轉身離開,再無眷戀。 姜恒道:“王陛下,既已祭過,我這就……” “陪我聊聊天罷,羅恒!”李宏說,“雖然直到現(xiàn)在,孤王還不知道你是什么來頭,但十三年后,愿意不計一切代價,為他報仇的人,這世上就只剩下你與我了?!?/br> 姜恒心里“咯噔”一聲,這下完了。待會兒不僅李宏要發(fā)狂,耿曙也要發(fā)狂了。 宗廟內(nèi),僧人預備了茶與點心。 李宏打量姜恒,那目光總讓姜恒覺得有點不大舒服,從第一次見面起,李宏便是這態(tài)度。 “現(xiàn)如今,還是不愿意說么?”李宏道。 姜恒知道李宏一直以來,很想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去刺殺汁琮,也許武王認定了他間接受過公子勝的恩惠,抑或與北雍有著不共戴天之仇。 姜恒正想開口編個故事,李宏卻道:“罷了,萍水相逢即是有緣,就將這個故事,留到汁琮死的那天再說罷?!?/br> 姜恒低聲道:“多謝王陛下體諒?!?/br> 李宏曲腿側抵著,一手擱在膝上,另一手拈著茶碗,漫不經(jīng)心地飲茶。 “家中父母尚在?有幾人?”李宏道,“總歸可以說了罷?!?/br> 姜恒答道:“父母雙亡,上有一兄長?!?/br> “嗯?!崩詈晗雭硪殉_望問過,答道,“你兄長也來了西川?” 姜恒笑了笑,李宏說:“第一眼見你,孤王就知道,你是刺客的兒子?!?/br> 姜恒一怔,剎那手心出汗,勉強笑道:“王何出此言?” 李宏說:“刺客的兒子,向來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無他,緣因天下仇家太多,須得時時提防?!?/br> 姜恒深吸一口氣,李宏收了打量目光,瞥向庭外覆滿白雪的青松,卻又隨口道:“但窺你身形、體資,顯然未曾殺過人?!?/br> 姜恒心道果然李宏不可小覷,只是一眼便看出了他的底細。 “是。”姜恒說,“在下……晚輩一身武藝,并非父母所教,師門重文韜,輕武略,只學到了少許保命功夫。” “亂世之中,生若浮萍,”李宏說,“想保命,也不那么容易?!?/br> 姜恒捏了把汗,再起借故離開之心。 李宏卻又道:“一別多年,鬼先生如今還好么?” 姜恒:“?。。 ?/br> 姜恒險些碰翻了茶碗,自打離開海閣以后,李宏是第二個知道海閣的人!除了龍于,李宏更直接喝破了他的師承! “王陛下……”姜恒經(jīng)過短暫的思考,一瞬間在是否說謊之間搖擺了無數(shù)次,緊接著,他決定不再隱瞞,答道,“承蒙掛心,先生他很好。您……見過先生?” 李宏看也不看姜恒,若有所思道:“十年前,匆匆一面。鬼先生果然還是兌現(xiàn)了他的承諾?!?/br> 說著,李宏目光中頗有深意,朝姜恒道:“我的親兒子,是你救走的罷?!?/br> 姜恒聽到這話時,便知道計劃暴露了。 “王陛下說笑話了?!苯悻F(xiàn)在再逃,已經(jīng)沒有意義了,但他手中,除了耿曙,還有一發(fā)暗棋,不是沒有周旋的機會。 “從何得知?”姜恒忽然間猶如變了一個人般,不再是唯唯諾諾的少年,一整衣袍,端坐。 “這才對嘛?!崩詈晷α似饋?,輕輕搖頭,說,“羅恒,知道我怎么猜到的么?” 姜恒開始思考脫逃的計策,以及耿曙面臨的境遇,羅望出賣了他們?還是姬霜?李靳?不,不可能,一旦事發(fā),所有人都會被牽連,沒有人能獨善其身。 他打賭李宏的話里,帶著試探,他不知道全部的真相。 “你師父鬼先生很早以前,與孤王就有過約定,”李宏答道,“就在李勝被耿淵所刺后,孤王欲傾舉國之力,出關與汁雍一戰(zhàn),朝汁琮復仇的那天?!?/br> 姜恒喃喃道:“他攔下了你,不過你猜錯了,王陛下,鬼先生是我海閣掌門,卻不是我?guī)煾浮!?/br> 李宏答道:“隨便是什么罷,當時他確實成功地說服了孤王,那不是最好的決勝時刻。孤王也明白,可以等,愿意等。臨去時,他還說過,將來的某一天,天下五國混戰(zhàn)再起之時,他還會來勸,只是,勸的人,就不一定是他了,也許是他的徒弟?!?/br> 李宏又做了個“請”的動作,說道:“你刺殺汁琮,想必正因師門的吩咐,對不對?” 姜恒聞言松了口氣,鬼先生雖深居海閣,卻依舊cao心著神州大地,而李宏的猜測,不過是源自于公子勝殞命那年,李代一脈,與鬼先生的約定。 “你試圖用刺殺的方式,來阻止這場大戰(zhàn),但是你失敗了?!崩詈暾f,“很可惜,所以,如今你來到了代國境內(nèi),想從另一個源頭來阻止這場大戰(zhàn)的發(fā)生?!?/br> 姜恒一笑,說:“王陛下的猜測不全對,卻也差不多了?!?/br> 李宏又道:“但你刺殺不了孤王,你絕非孤王的對手?!?/br> 姜恒答道:“天底下能刺陛下的人恐怕不多,而我,也絕不是其中之一?!?/br> 李宏喃喃道:“所以,你救出了太子,讓他趁著孤王前來祭拜公子勝的這一天,于鐘山下的西川城中,謀、朝、篡、位?!?/br> 姜恒答道:“陛下當真太清醒了?!?/br> 李宏依舊是那懶散坐姿,抬起食指,點了點自己太陽xue,說:“喝酒喝多了,總會影響判斷,昨夜我才真正想明白。你是個人才,又是鬼先生的徒弟,只可惜,太自作聰明。知道我為何視若無睹么?” 姜恒說:“因為王陛下自信,但凡代國的軍隊,就無人敢朝您發(fā)出挑戰(zhàn)。” “正是。”李宏說,“想策反,你還太嫩,羅恒。你的愿望是好的,只是,不會有任何人,能成功敲響這口晉天子欽賜的鎮(zhèn)國之鐘,出征勢不可擋?!?/br> 這時候,外頭終于響起了廝殺之聲。 姜恒答道:“那可不一定,陛下,你就沒想過,來人萬一不是你代國軍呢?” 李宏稍稍傾身,認真地說:“那你就要沒命了,設若你策反之人,乃是本國兵士,孤王還想饒你一命,帶你御駕親征,令你親眼看著孤王取下汁琮項上人頭。但只要你搬來國外兵馬,孤王便會將你處死,以告天下。” 喊殺聲越來越近,一剎那,箭矢射破窗格,飛進室內(nèi),李宏抬起手指,食中二指凌空一挾,登時將疾影般的飛箭牢牢拈住。 姜恒沉吟,注視李宏,說道:“想必代王總覺得,沒有人能讓您低頭了?!?/br> 李宏沉聲道:“如今世上,還有誰能朝孤王發(fā)號施令?” “天子也不行嗎?”姜恒揚眉。 李宏忽然一怔。 第70章 梅花鏢 宗廟前已殺得血流成河, 耿曙帶兵沖上了臺階,代王的御林軍隊退到宗廟入口前,這場沖鋒令耿曙折損了大量兵士, 畢竟對方守著高地, 箭如雨下, 只能硬沖。 但他依舊成功地搶到宗廟前的空地,率領近千嵩縣精銳。 侍衛(wèi)們紛紛大喊“保衛(wèi)吾王!”, 并團團簇擁在宗廟門前。 “代武王!”耿曙道,“今日本將軍以……” 轟然巨響,宗廟正門洞開, 耿曙最擔心的一幕發(fā)生了。 李宏拖著姜恒, 從宗廟內(nèi)走了出來。 耿曙聲音戛然而止, 姜恒卻掙開李宏手腕。 李宏看見耿曙麾下所打的晉天子王旗, 不由得隨之一愣。 姜恒接過了耿曙的話,沉聲道:“代王李宏,本官與聶將軍, 奉晉天子之命,著你休戰(zhàn),撤回出關兵馬!勿要一意孤行, 與雍國輕啟戰(zhàn)端,將天下人帶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恒兒!”耿曙道。 界圭伏身于宗廟殿頂, 朝下觀察姜恒與李宏的距離,雙方相距甚遠,界圭不敢貿(mào)然行險撲上。 李宏卻沒有挾持姜恒作為人質(zhì), 明顯不屑為之, 發(fā)出瘋狂大笑。 “手中王旗,從何而來?”李宏朗聲道, “天子已經(jīng)崩了!兩個乳臭未乾的小子,打著一個死人的旗號,還想命令本王!” 姜恒:“所以你是不聽令了?” 耿曙不住打手勢,讓姜恒離開點,李宏早已看出,沉聲道:“要逃就逃,孤王何曾是脅迫他人的宵小之輩?!枉我以為你當真心懷百姓,滾!” 李宏那一聲獅子吼,剎那震得姜恒險些吐血,緊接著迎面一腳踹來,用上了十成力度,姜恒躲閃不及,只怕被踹得筋骨斷折,霎時間耿曙與界圭同時沖上,卻是界圭沖得近前,替姜恒擋下了那一記。 耿曙喝道:“帶他走!” 界圭手臂迎上李宏巨力,登時骨折,以左手拖住姜恒,朝后殿沖去。 李宏沉聲道:“界圭?!是你?!” 李宏見到雍人,比見耿曙更為憤怒,剎那間明白了,姜恒竟在雍國第一刺客的保護之下,這意味著什么?!背后主使,乃是雍人! 旋即他對姜恒最后的一點認可也消失得一干二凈,李宏一聲狂吼,扔下耿曙,轉身朝著界圭沖去! 姜恒:“界圭!你沒事罷!” 界圭喝道:“別管我了!快逃!” 界圭與姜恒沖到后院,殺戮聲漸近,李宏手握天子劍出鞘,窮追不舍。 面前再無退路,界圭朝姜恒道:“小太史,我上前拖住他,你趁機快走!” 姜恒萬萬沒想到,當年界圭執(zhí)劍追殺,從洛陽到玉璧關,如今竟是變了立場。 李宏長劍直指,說:“給我解釋清楚,羅恒,你究竟是誰派來的人?!” 耿曙卻在那殺戮聲中,走進后院,沉聲道:“李宏,此事與雍國無關,他叫姜恒,是我弟弟?!?/br> 姜恒與界圭退到公子勝的墓外,姜恒轉頭看界圭骨折的右手,界圭一手垂在身側,擺了下左手,示意不打緊。 李宏轉身,面朝耿曙。 “我是耿淵的兒子,”耿曙道,“我叫耿曙。你不是想為李勝報仇么?這就來罷?!?/br> 姜恒一瞬間震驚,正要喊出“哥”時,耿曙卻做了個不易察覺的手勢,示意他什么都不要說。 李宏難以置信,看著耿曙,繼而轉身朝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