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帶著我的族人，要去做什么？”孟和道。

    “打仗去！”耿曙道，“你去么？”

    耿曙抽出烈光劍，放在自己的左臂上。

    孟和掏出匕首，說：“你爹讓我替他打仗，我不去。你讓我替你們雍人打仗，我也不去?！?/br>
    姜恒遠(yuǎn)遠(yuǎn)注視孟和，孟和卻道：“但是神醫(yī)讓我去，我去！神醫(yī)是風(fēng)戎的恩人，以血為誓，現(xiàn)在是報恩的時候了！”

    旋即，孟和與耿曙各一割手臂，鮮血迸發(fā)。

    “交給你了！”耿曙喝道，“走！”

    耿曙召集到了一萬四千人，且俱是驍勇善戰(zhàn)的騎兵，只要指揮得宜，突襲鄭軍，配合城內(nèi)出戰(zhàn)，不是沒有勝算。

    但這還不夠，他需要更多的人。

    臘月十二深夜，灝城。

    隨著第一枚帶火羽箭射進(jìn)灝城城中，鳩占鵲巢的鄭人終于也迎來了措手不及的攻城戰(zhàn)。太子靈占領(lǐng)此地后，只在城內(nèi)駐扎了兩千人，耿曙率領(lǐng)騎兵，一騎當(dāng)先，抽烈光劍斬斷城門吊索，猶如天神降臨！

    姜恒正要喊“等等”，耿曙卻回手一指原地，讓姜恒待命，帶著上萬人沖了出去。

    那是姜恒第一次看見耿曙帶兵打仗，那身先士卒的氣勢頓時震撼了他。只見耿曙在縱馬疾馳之中，展開手臂于馬背一躍而上，再一飛身，沿著城門吊索一踏，飛身撲向城樓高處！

    在他的背后，則是風(fēng)戎人射出的以掩護(hù)這突襲、漫天流星般的火箭。

    鄭國王旗被斬斷，在風(fēng)里飄揚(yáng)，緊接著城樓起火，吊橋轟然墜下！

    風(fēng)戎人浩浩蕩蕩，殺進(jìn)了灝城，只用了三個時辰，便占領(lǐng)全城。

    “孟和！”姜恒策馬趕到，喊道，“告訴他們，不許劫掠！這是自己的城！”

    孟和道：“知道了，知道了！孟和！”

    風(fēng)戎人性格野蠻粗暴，姜恒若不嚴(yán)令禁止，只怕這座大城要被屠于自己人之手。

    孟和笑著看他，姜恒忽然轉(zhuǎn)念一想，說：“去搶城主府吧，隨便你們搶，順便幫我找個賬本，能找到的話。”

    第108章 舐犢情

    耿曙正在率軍圍攻城主府, 鄭軍死傷遍地，風(fēng)戎人都是天生的射手，占據(jù)了高地，連續(xù)幾波箭雨下來, 上萬弓箭牢牢將城主府壓制住。

    姜恒趕到時, 戰(zhàn)事已到尾聲，耿曙一腳踹開城主府大門。

    內(nèi)里, 太子靈所派的監(jiān)事瞪大雙眼, 看著兩人。

    “好久不見了啊?！苯阏J(rèn)得他，那是當(dāng)初他在濟(jì)州王宮中, 太子靈麾下的門客。

    “姜大人？”那人震驚了, 忙道, “別殺我！別……”

    一箭從旁飛來, 射中那人咽喉，姜恒馬上轉(zhuǎn)頭, 只見水峻手持弓箭，身穿武服，頭發(fā)綰起，系著藍(lán)繩。

    水峻道：“他們進(jìn)城后，殺了不少我們的族人。”

    姜恒點(diǎn)了點(diǎn)頭, 問：“氐人呢？”

    水峻說：“幸而破城時, 我們聲東擊西, 放不少族人逃了出去，都在城外等候?！?/br>
    耿曙說：“給王都解圍，去么？”

    “去, ”水峻說, “待我召集軍隊就來。不必歃血, 我得去救山澤，他還在落雁?！?/br>
    耿曙說：“我的目的，卻不是救人，說不得還有仗要打。”

    “那你得問他們，”水峻說，“我做不了主，你才是雍國的王子?！?/br>
    耿曙隨水峻離開城主府，城內(nèi)已聚集了大量的氐人。

    “氐人！”耿曙朗聲道，“跟我走！我是汁淼！我答應(yīng)你們！只要愿意與我并肩作戰(zhàn)……”

    氐人離開自己的居所，穿過大街小巷，來到灝城的主街道上，所有人不發(fā)一言，近五萬人無聲地看著耿曙。

    “……我會將本該屬于氐人的，還給你們。”耿曙在自己手臂上，劃下了第二十七道血痕。

    水峻策馬，駐馬于街道正中，看著耿曙，背后數(shù)萬人議論紛紛，繼而高喊起來。

    “氐人愿意相信你與姜恒，”水峻朝耿曙道，“卻不相信王室。你的承諾是風(fēng)戎人的血誓，你是耿淵的后人，不要讓我們再失望一次，這是氐人最后一次相信雍人了！”

    水峻解開武袖，在手腕上劃下了一道血誓之痕。

    孟和笑嘻嘻地，從水牢里拖出驚魂未定的衛(wèi)賁，衛(wèi)賁被折磨得只有出的氣，沒有進(jìn)的氣了。

    姜恒一看到衛(wèi)賁，馬上把到手的賬本藏了起來，說：“趕緊帶他下去，給他壓壓驚?！?/br>
    “孟和，”孟和顯然非常喜歡姜恒，說，“過來坐在我身上，我喂你吃棗子?！?/br>
    衛(wèi)府過得十分滋潤，還有時令鮮果吃，坐在孟和身上吃倒是可以免了，姜恒肚子正餓，于是捋了袖子，一手端著盤，另一手拿著果子吃了起來。

    耿曙回來時，看見亂七八糟的府上，沿途還看到風(fēng)戎人在運(yùn)送衛(wèi)家的藏金與夜明珠，當(dāng)即肺都要被氣炸了。

    “誰告訴他，讓他在城主府里洗劫的？”耿曙提著劍回來，朝孟和怒吼道。

    風(fēng)戎人就像一群瘋狗般，開始搶奪灝城城主府內(nèi)的財物與家當(dāng)，幸好人都被姜恒放走了。

    “我?！苯阏f，“吃棗子嗎？”

    “哦那你說了算，”耿曙馬上改了語氣，“當(dāng)我什么也沒說?！?/br>
    “你自己先前說的，反正都得罪衛(wèi)家了?！苯汶x開城主府，順手喂給耿曙棗子，扔了盤子，把他收拾得服服帖帖，快步下來，說，“他爹不會惦記咱們救命之恩的，人沒死就行，否則不好交代，錢財都是身外物，衛(wèi)大人想來很愿意用一點(diǎn)錢換自己兒子性命，是不是？”

    “他爹活沒活著還不知道呢。”水峻當(dāng)真是恨死了衛(wèi)家，孟和縱容人洗劫城主府正中下懷，要讓性格溫和的氐人去搶劫，這事兒他也做不出來。

    孟和伸手去勾水峻的下巴，說：“替你出氣了，小美人？”

    姜恒道：“別鬧了！趕緊出城！王都若陷落，就全完了！”

    孟和根本不在乎落雁城的下場，全是看在耿曙與姜恒的面上，才隨其出兵，甚至巴不得越亂越好。

    但水峻在乎，落雁城若破了，山澤一定逃不掉，他比姜恒此時還要心急。

    “山陰城呢？”耿曙召集氐人、風(fēng)戎人，這支勤王之軍，已擴(kuò)充到了三萬人數(shù)。

    “不管了。”姜恒說。

    他頗有點(diǎn)擔(dān)心曾嶸與曾宇的父親——曾家當(dāng)家主曾松。但眼下既然切斷了太子靈的補(bǔ)給線，便必須馬上救援王都落雁，若必須取舍，他相信曾松也希望將生還的機(jī)會留給兩個兒子。

    然而，事實(shí)沒有他想的這么簡單。

    山陰城在三天前第二次易主，并緊閉了城門，于城門上掛起了太子靈麾下門客的頭顱。

    城墻高處，以長槍刺穿的尸體鮮血淋漓，凍僵在寒風(fēng)之中。

    城門用血畫下了一棵巨大的樹，那棵樹枝繁葉茂，以鮮血畫出的繁花觸目驚心。

    耿曙在城門外停下。

    風(fēng)戎人與氐人，臨時召集起的三萬大軍圍在山陰城外。

    耿曙道：“烏洛侯家的人，出來說話！”

    城樓高處，郎煌出現(xiàn)了，他穿著一身獸皮襖，不復(fù)曾經(jīng)與姜恒相遇時，那赤身裸體的模樣，穿上衣服，姜恒都快有點(diǎn)認(rèn)不出來了。

    “你好啊，”郎煌端詳城外，“恒兒?！?/br>
    姜恒抬頭，望向高處，再轉(zhuǎn)頭看耿曙。

    耿曙：“你想做什么？”

    郎煌吹了聲悠揚(yáng)的口哨，說道：“造反，叛亂！否則還能做什么？水峻？你也來了？”

    姜恒朝耿曙示意，讓他來解決。

    “我們?nèi)ネ醵?，你來么？”姜恒說。

    “不了?！崩苫途痈吲R下，看著眾人，“你那位王子殿下，你的哥哥，可是殺了我不少族人。我愿意報答你，卻不愿意為兇手賣命?！?/br>
    “那么我們就要攻破山陰城了?！泵虾鸵幌虿淮笙矚g這家伙，林胡人在塞外三族中神神秘秘、鬼鬼祟祟，與他們沾上，總沒有好事。

    郎煌說：“所以要打仗了？”

    “哥，”姜恒說，“算了罷。他不會加入咱們的?！?/br>
    但耿曙很清楚，林胡人哪怕人數(shù)不多，也不是塞外最為善戰(zhàn)的民族，對他而言，卻十分重要。

    “你說過的，”耿曙答道，“那天你的話，給我感觸很深?！?/br>
    “什么？”姜恒不明其意。

    “你說，無論哪一族。雍人、風(fēng)戎人、林胡人、氐人，”耿曙說，“一視同仁。錯了就要認(rèn)錯，是我虧欠了他們?！?/br>
    話音落，耿曙翻身下馬，持烈光劍，走向城門。

    占領(lǐng)了山陰的林胡人紛紛架上弓箭，郎煌卻抬起手，示意不要射箭。

    緊接著，耿曙在城門外雙膝跪地。

    “我朝你們謝罪！”耿曙朗聲道，“為我之過！我曾不辨是非，屠殺你們的族人！掠奪你們的土地！”

    這一下，萬軍嘩然，涌上前去，看著耿曙。

    耿曙沉聲道：“林胡人曾是我們的盟友，但我等忘恩負(fù)義，烏洛侯煌，今天不是最好的時候，待我解去落雁之危，在王都等待你，你隨時可來報仇?！?/br>
    耿曙收劍歸鞘，振劍之鳴響徹天際。

    大軍開離山陰城，姜恒回頭望去，只聽山陰發(fā)出城門打開的巨響。

    吊橋落下，郎煌騎高頭大馬，率領(lǐng)三千腰挎彎刀、背負(fù)箭袋的林胡軍，出了城門。

    “人終于齊了。”姜恒說，“王子們，走罷，今天之后，我與各位王子同舟共濟(jì)?！?/br>
    臘月十五。

    狂風(fēng)越來越大，落雁已遭到全面封鎖，再無法朝外界傳遞任何消息，但汁琮相信，他的另一個兒子，正在浴血攻打玉璧關(guān)。

    但他等不到援軍了，玉璧關(guān)易守難攻，自己被姜恒刺出一劍之日，就注定了今天的局面。

    他也等不到界圭的消息了，刺殺是件需要非常有耐心的活兒，耿淵蟄伏了這么多年，界圭自然不可能一蹴而就，十天半個月乃是尋常，甚至長達(dá)數(shù)年，等到自己死后，界圭也許才有機(jī)會，將為他報仇。

    “太子殿下想朝您辭行。”曾宇步入正殿。

    汁琮一身單衣，面容明顯變得蒼老，答道：“別讓他進(jìn)來，我不想見他，讓他這就去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