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節(jié)
“姜恒啊,”熊耒喝了口茶,說,“你知道為什么雍國這么多人,本王卻偏偏想要你么?” 來了,終于來了……姜恒知道這絕不會毫無理由,須得謹慎回答。 “想來,多半是因為王陛下有不少話想問我。”姜恒笑道。 熊耒欣賞點頭,說:“你很聰明?!?/br> 我有什么是這家伙想要的呢?姜恒始終十分疑惑,來時也與耿曙反復(fù)討論過,他總不可能把金璽也一起帶來,除此之外身無一物,唯一的長處,就是治國。治國之才說大很大,說小也很小,碰上不欣賞他的國君,只會四處碰壁。 忽然間,姜恒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熊耒已經(jīng)提醒過他了。 “莫非,”姜恒說,“王陛下對我的師門感興趣么?” “正是,”熊耒說,“正是啊,與聰明人打交道,自然不必多說。你被海閣收為弟子,自然是一等一的聰明人哪。” 項余說:“你有什么想朝王陛下說的么?” 姜恒:“我?” 姜恒忽然又糊涂了,但項余只是盯著姜恒,繼而會心一笑,揚眉,那笑容里,竟隱隱帶著邪氣。 “陛下想要什么呢?”姜恒說,“海閣上到天文地理,世間萬物化生之道,下到防身武藝,百工廚技,治大國如烹小鮮……” “世人曾道,海閣中有許多秘辛。但我只在師父門下學(xué)藝四年,實在汗顏,只學(xué)到一個皮毛。陛下若果真有興趣,自當(dāng)知無不言,言無不盡?!?/br> “很好!”熊耒睜大雙眼,突然來了精神,說,“你知道一個叫‘項州’的人罷?” 姜恒一怔,看項余,先前他還特地囑咐過,不要在熊耒面前提到這個名字,沒想到郢王卻是自己先提起來了。 “他是我大師伯?!苯阏f,“我入門時,鬼先生已不收徒了,我的師父名喚羅宣,江湖中并不如何出名?!?/br> “那是誰?”熊耒轉(zhuǎn)念一想,說,“不管了,羅宣?嗯,羅宣。項州是不是死了?怎么也沒再聽見他消息啦?” 項余仿佛有點走神,目光卻始終在姜恒身上。 “項州名義上是我?guī)煵苯阆肫甬?dāng)年之事,又有點難過,說,“情同師兄弟,羅宣更像我?guī)熜?,嗯,項州算是大師兄吧?他……在洛陽故世了?!?/br> 姜恒知道在海閣中,鬼先生相當(dāng)于親自收他為徒,只是寄在羅宣名下,讓二師兄代為照顧。 “他是我的兒子,”熊耒正色說,“其中的一個兒子?!?/br> “啊?!苯泓c了點頭,他也曾聽羅宣說過,項州曾經(jīng)有個身份,是郢國的王族,倒不如何驚訝。 “本王當(dāng)年虧待了他,”熊耒說,“他不能姓我的姓,只能跟母親姓項,告訴你也無妨,姜恒,男人嘛,有時不太能管住自己,想必你也能理解。” 姜恒沒有回答,一瞥項余,心中更生出疑惑來,熊耒看似不知道他認識項州,這又是什么意思呢? 熊耒說:“關(guān)于他的事,本王也不多提了,只是聽上將軍說過,項州在你們海閣中待了很久……”說著示意項余,讓項余說下去。 項余自若道:“海閣除了羅宣與鬼先生,還有什么人?” 姜恒起初確實打算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但碰上這兩人拐彎抹角地查探他底細,總不免留了個心,說:“沒有了?!?/br> “羅宣是個什么樣的人?”項余又說,“他是你的師父,我說,你與他之間如何?” 姜恒:“???” “他是一個……”姜恒想了想,實在很難描述羅宣,但想起他們曾經(jīng)在一起的歲月,在那四年里,羅宣給了他一個家。 如今的他,早已離開中原,遠走海外了吧?只不知道他在新的海閣中,會不會偶爾也想起自己,想起當(dāng)初那個不爭氣的小師弟? 耿曙聽到這話時,卻轉(zhuǎn)頭看著姜恒,眼神十分復(fù)雜。 “我哥不在身邊的那幾年里,”姜恒更多的是朝耿曙解釋,認真道,“他撫養(yǎng)我長大,就像兄長與父親一般,也多虧有他,才讓我度過了最艱難的時日。他很疼我,我也很敬愛他。” 耿曙第一次從姜恒口中聽到了對羅宣的感情,但他沒有吃醋,也沒有介懷,一來羅宣已經(jīng)將弟弟還給了他;二來,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姜恒一向重情重義,此乃理所當(dāng)然,反而讓耿曙更覺得他不易。 “那么他一定將一身技藝,”熊耒又說,“傾囊以授嘍?” “沒有?!苯銦o奈笑道,“我天資愚鈍,其實就是個尋常人,不比大多數(shù)人更聰明,學(xué)不到他本事的一成,畢竟海閣的藏書太多了,每名弟子必須有專攻,否則一輩子,只會貪多嚼不爛,太慚愧了。” “上將軍又告訴過我,”熊耒說,“他從項州那里得知,聽說……” 熊耒說到這句話時,稍稍傾身,壓低了音量,神秘兮兮道:“你們海閣中,傳說有長生不老、與天地同壽的永生之術(shù)?!是不是這樣?” 熊耒的表情一剎那變得嚴肅起來,死死盯住姜恒,等待判斷他接下來的話是真是假,姜恒聽到這話時,瞬間便一臉震驚,轉(zhuǎn)向項余。 他怎么知道的?是項州生前告訴他的嗎? 這下終于真相大白了,姜恒內(nèi)心啼笑皆非,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我說怎么放著這么多人不管,偏偏要我來當(dāng)質(zhì)子呢! 耿曙聽到這話時也十分驚訝,看了姜恒一眼,這已經(jīng)遠遠脫離武藝范疇,乃是仙道了! “有沒有?”熊耒朝姜恒道。 “有。”姜恒不假思索,笑道。 項余會心一笑,看向熊耒,熊耒得到這肯定的回答后,馬上現(xiàn)出了貪婪的目光,盯著姜恒看。 “你學(xué)到了?”熊耒說,“你能夠永生不死?”旋即又露出了懷疑的神色。 姜恒一笑道:“王陛下,不是您想象的那樣,如果您愿意,我可以為您慢慢解釋?!蓖瑫r心道項余你這家伙……原來是你攛掇郢王,把我不遠千里地弄過來。 “你說,”熊耒道,“你細細地說,真有這等法術(shù)?” “確實有的,”項余認真道,“末將聽公子……聽他說過。只是在許多年前了?!?/br> 看熊耒那模樣,像是想遣開項余,但這個消息再怎么說,也是他交出來的,總不好過河拆橋,馬上就趕人。 項余倒是非常識趣,知道這種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自覺起身告退,說:“末將去巡城了,姜大人這幾天若無事,再由末將帶著,在江州好好玩玩?!?/br> “去吧,去吧?!毙荞鐡]手,正求之不得,再望向耿曙,說,“這個臉癱的孩子,你……” “無妨,”姜恒說,“讓他坐著罷,他一身蠻力,說了他也聽不懂?!?/br> 耿曙:“……” 熊耒想到這跟班武士是姜恒帶來的身邊人,反正他想告訴對方,遲早也可以私底下說,便默許了耿曙的旁聽,又揮退了所有的宮侍,親自到一旁去,將燈火弄暗。 姜恒心想你這膽子也委實太大,耿曙還帶著劍,這個時候要動手刺殺你,只要一劍,明天你們就可以辦國喪了。 “說罷,”熊耒的態(tài)度頓時變了,端坐王榻上,一副接受仙人撫頂,直授長生的表情,做了個“請”的動作,“先生請說?!?/br> 姜恒想了想,說:“我對此也是略窺門徑,但首先想提醒王陛下的是,想要保持一個時期的模樣,長生不老,永葆青春,不大可能。” “哦?”熊耒顯然十分緊張,聲音都發(fā)著抖。 “想永生不死,”姜恒認真道,“卻也許可以達到。修習(xí)永生之術(shù),不在于容顏永駐、身軀永不衰老,而是到了一個時期,自然而然地改變身體,猶如冬去春來,萬物生長;猶如蛇蟲褪殼,自我更新,漸漸換去蒼老的rou囊,以天地萬物化生的力量,煥發(fā)出新的生機?!?/br> “哦——!”熊耒震驚了,說,“原來是這般!” 耿曙懷疑地看著姜恒。 姜恒想起剛拜入海閣時,鬼先生雖是仙顏,卻容貌已老,其后明顯正是返老還童之術(shù),正色道:“人身體中有‘氣’,氣在體內(nèi)周天循環(huán),這股氣從孩提時便擁有,是清澈的,所以叫‘清氣’。但隨著五感交匯,諸多愁緒不斷,氣就會漸漸變渾濁,稱為‘濁氣’?!?/br> 耿曙:“……” 耿曙那表情很想說姜恒胡說八道,練武之人當(dāng)然知道內(nèi)功心法,習(xí)武的第一課就是練氣,所謂“內(nèi)練一口氣,外練筋骨皮”不外乎如是,姜恒簡直是在東拉西扯。 但耿曙堪堪按捺住自己反駁姜恒的念頭,一手撐著前額,稍低下視線。 只聽姜恒又道:“濁氣會反過來,讓身體逐漸老化,所以要再次將濁氣轉(zhuǎn)化為清氣,便能讓身體逐步返老還童,回到年輕時的狀態(tài)?!?/br> 熊耒已經(jīng)聽得懵了,緩緩點頭,急切地問:“那么要如何轉(zhuǎn)化呢?” “朝天地借力,”姜恒兩手朝前,做了個起手施力練功的動作,說,“把您的濁氣排出去……” 耿曙的肩膀抖了幾下,咳了一聲,表情有點不自然。 姜恒一手又在耿曙大腿上掐了下,接著說:“……再吸納天地間的清氣,這就是所謂的‘采集天地靈氣’,當(dāng)然,需要配合特殊的功法,以及閉關(guān)。還得搭配固定的飲食?!?/br> “哦?”熊耒懷疑地說,“不需要服什么靈藥嗎?丹藥呢?你們師門沒有給你留藥?” “需要靈藥,”姜恒說,“但不需要丹藥。” 煉那種養(yǎng)生丹里頭,大多都是汞,姜恒不敢讓熊耒亂吃,恐怕他暴斃,又說:“需要午夜子時天地間的露水,搭配一些非常珍貴的藥材。至于功法,每年以七七四十九天為一周天,共需九周天時間。” 姜恒隨便胡謅了個九年的期限,反正時間一到,他已經(jīng)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熊耒本想著姜恒也許攜帶什么仙丹,或是會練仙丹,但這么說來,玄奇之處,應(yīng)當(dāng)都在這功法上。 “你會功法?”熊耒說。 “記得的?!苯阏f,“但師門不許摹寫,我只能口耳相授,還望陛下理解?!?/br> “當(dāng)然!”熊耒說,“當(dāng)然!你說!怎么練?” 耿曙心道我看你再胡謅,心法怎么編? 姜恒卻道:“不能馬上就練,否則對身體有害無益。王陛下先要提前做好準備,三十六天之中,前六天齋戒,其后第二個六天忌酒,第三個六天起,絕葷腥;四六每日焚香沐浴,五六起禁行房事,六六每天清晨,日出時便要出外吸飲露水,如此三十六天后,方可開始習(xí)練。當(dāng)然,如果您能一開始就全部做到,嚴格約束自己,就更好不過了?!?/br> 熊耒:“這么麻煩?” 姜恒見熊耒那模樣,便知每天大魚大rou,胡吃海喝,酒色縱欲,有意讓他收斂點,便道:“王陛下,恕我直言,想永生不死,這哪里算麻煩了?” 熊耒轉(zhuǎn)念一想也是,郢宮中常有方士,那群方士每天就煉丹焚香,持齋多年,清心寡欲,然而最后該死的還是會死,三十六天的準備工夫,外加四十九天的持戒,已算得上是速成了。 “唔,”熊耒說,“要不要挑日子?” “要?!苯阏f,“過得幾天是立春,從立春開始就很好,但每年最好都固定在同一時間內(nèi)做準備修煉,結(jié)束后也不可過度縱容自己?!?/br> 熊耒想了想,說:“那我試試。” 姜恒道:“只要一小段時日,王陛下就能明顯感覺到?!?/br> 熊耒又殷切地問:“有什么感覺?” “身輕如燕,”姜恒說,“像是年輕了許多。當(dāng)然,這具體要看人,因人而異。到了第九年時,就會非常明顯了,屆時還須配合另一套……有點像蛻皮的心法,最后閉關(guān)八十一天,出關(guān)時頓時就會判若兩人?!?/br> “九年。”熊耒今年已四十八歲,很快就要邁過知天命大關(guān),如何求長生,成為了這幾年里對他而言最重要的事,畢竟珍饈佳肴、金殿玉器,總得有命才能享用,若姜恒所言非虛,他就要當(dāng)千秋萬世的國君了! 至于這套功法,傳不傳給他的兒子呢?那還是另說。 第128章 寅丁坊 姜恒又補充道:“其實以王陛下如今身體, 想練‘化元心法’,是不是太早了?” 耿曙聽到后半截姜恒說得頭頭是道,連功法名字都有, 差點就信了。然而下一句姜恒又露了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