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節(jié)
姜太后淡淡道:“就知道你這個時候來, 一定不會是閑話,說罷?!?/br> 汁琮抬頭, 看著生母,眼里帶著懷疑的神色。 姜太后說:“兒子與娘之間,還有什么不能說的么?” 汁琮說:“聯(lián)會之期, 初定五月初五, 屆時,我需要界圭隨我赴會,可近日聽宮中所說, 界圭似乎不在?” 姜太后看了屏風一眼,界圭從屏風后走了出來,朝汁琮點了點頭。 汁琮頓時愣住了,接到消息時,他便馬上趕來桃花殿確認,界圭在宮中,那么江州城內(nèi),殺死衛(wèi)卓所派刺客的又是誰? 江州距離落雁有三千里之遙,不眠不休,星夜兼程,也不是說就趕不回來。只是……既然他去了江州,理應就留在那兒。 汁琮忽然有點糊涂了,莫非不是他? 姜太后:“聽到了?” 界圭:“喏。” 姜太后:“那就去罷?!?/br> 汁琮沒有再多說,打量界圭一眼,見他身穿一塵不染的刺客服,臉上帶著少許疲倦,看不出是否臨時趕回雍宮的模樣。 姜太后又道:“對了,王上,既然來了,幾件事便攢一塊兒說罷?!?/br> 汁琮正想起身,復又坐下,沉默不語。姜太后說:“界圭前幾日說,他年紀也大了,先是伺候你哥,再是伺候你,又伺候瀧兒,后來再被我派去伺候姜昭的孩子……” 汁琮聞言便知其意,說:“不想留了是罷?!?/br> 界圭始終一語不發(fā),姜太后說:“他想在聯(lián)會之后,回越地去,我便替王家做主,答應他了。” “自當如此,”汁琮說,“來年入關后,很快又見著了。” 界圭終于沉聲道:“謝王陛下恩典。” 汁琮臉色不太好看,卻依舊客客氣氣地答道:“你為汁家鞍前馬后,效力二十三年,是孤王該謝你,也不知你想要什么,無從賞你,走時從宮里挑個人,回越地去過日子罷,挑誰都行?!?/br> 界圭似有話想說,卻忍住了。 “賞他什么,你們空了再慢慢說。”姜太后道,“這就收拾東西,跟著王上去,沒有傳喚,不必再到桃花殿來?!?/br> 界圭:“是。” 汁琮萬萬沒料母親居然來了這么一手,當真聰明反被聰明誤,衛(wèi)卓已開始朝姜恒下手,他必須確認界圭在落雁,以免節(jié)外生枝,盡一切可能拴住他。結果姜太后竟是把界圭派給他當貼身護衛(wèi),這么一來,汁琮與衛(wèi)卓商量時,界圭在旁,讓不讓他聽?自己殺姜恒的計劃,又怎么能讓他知道? 汁琮只得道:“還有呢?” 姜太后說:“郢地情況如何?” 汁琮瞇起眼,不知道為何母親關心起這件事。 “順水推舟。”汁琮答道。 “王上要開戰(zhàn)了罷,”姜太后說,“我看不像五國聯(lián)會,說不得要減去一國?!?/br> 汁琮心里登時“咯噔”一響,心想她是怎么知道的? 姜太后仿佛看出汁琮的忐忑,淡淡道:“兵力調(diào)動,汁綾告訴了我,我想,王陛下既然敢朝梁國發(fā)起驟襲,一定與郢人達成了秘密協(xié)議?!?/br> “是?!敝@下只得老實交代,換作從前,他也許不會讓太后干涉,但就在不久前,落雁險些淪陷,若不是姜太后死守宗廟,今天他就不會站在這里了。他必須承認母親的權威,如今她坐不住了要管,他只得選擇性地告訴她事實。 “兒子與郢國以書信密談過,”汁琮說,“熊耒無心戰(zhàn)事,其子熊安,卻是迫不及待,想取照水,以立儲君之威?!?/br> 姜太后端著空了的藥碗,還是那不為所動的表情:“所以你倆一拍即合,準備在聯(lián)會前,先將梁國瓜分,是為上策?!?/br> “這也是姜恒初來時的看法,”汁琮在殿內(nèi)踱了幾步,解釋道,“先取梁,再取鄭,與郢王平分天下,令神州成為南北分治的格局。” 姜太后說:“要打仗,就免不了有利益分派,便算我老了啰嗦罷,王上?!?/br> 汁琮點點頭,姜太后又道:“咱們的質(zhì)子還在別人家手上,我就關心這一件事。” “我會注意?!敝f,他很清楚與郢國太子雖是盟友,卻也是對手,雙方按約定打下梁國后,定將遭遇隨之而來的諸多沖突,屆時留在郢國作質(zhì)的姜恒,就要面對直接問題。一旦雍反悔,趁機侵吞梁地,對方多半便將殺了姜恒泄憤。 這是姜太后不愿意看見的,哪怕她不知道姜恒的身份,質(zhì)子若有三長兩短,亦會令國家名譽受損。 汁琮目前還不打算這么做,畢竟耿曙也在南方。 “去罷?!苯笞齑捷p啟,冷冷道。 郢地,立春后的第二十三天。 那夜過后,刺客竟是就此銷聲匿跡。耿曙總算如愿以償了,這些日子里,沒有任何人來打擾他們,每天姜恒哪里也去不了,只能與耿曙待在寢殿內(nèi),姜恒看看郢國的書,與耿曙下棋作樂,白天耿曙則教他簡單地習練武藝。 這當真是耿曙最自在的日子,然而春暖花開,更多的情緒在他內(nèi)心深處蠢蠢欲動,他總想再進一步,卻不知該怎么做,仿佛再與姜恒親近,對他而言還遠遠不夠。 他還想要更多,奈何面對姜恒的笑意時,又無所適從起來。 他甚至想過,如果有一天,與姜恒將大隱隱于市,那么江州就很不錯,這段時光給他留下了許多美好的回憶,是他們在重逢后,至為逍遙的時光。 “哎喲喂,你看,姜恒……”這天,熊耒特地將兩人叫到御花園去,朝姜恒展示他修行的成果。 “……本王的眼睛,”熊耒說,“一下就看清楚了,你看,你看?當真身輕如燕!” 耿曙:“……” 身為國君,不喝酒,不沾葷腥,多吃蔬菜雜糧,飲食自律,起居適時,每天清晨起床呼吸新鮮空氣,喝喝露水,身體總是會變好的。 姜恒說:“看吧,我就說,很快見效。” “就是常餓?!毙荞缑亲诱f。 姜恒說:“餓的話,王陛下可多吃幾餐,反正吃得起?!?/br> “那是那是?!毙荞缁顒邮直?,在花園里四處行走。正所謂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畋獵令人心發(fā)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大道至理,無非如是。 姜恒本也不打算讓熊耒這么持續(xù)個一年,四十九天后,他就可以恢復了,否則總不吃rou,遲早身體會羸弱,更容易生病。 郢王的問題就在于平日暴飲暴食,縱情酒色沒有節(jié)制,姜恒只為他預先做了簡單的調(diào)理。同時他也通過在宮內(nèi)案卷的閱讀,明白到熊耒表面如此,其心計卻絕不簡單。當年郢宮繼位人選頗掀起了一番腥風血雨,熊耒身為太子,靠裝傻充愣上位后,可是展開了一番朝野大清洗。 只是如今年紀大了,更一心求長生,才在大臣前顯出這模樣,軍權卻是牢牢抓在他手上的,太子縱然有意,也翻不出什么風浪。 都道郢王庸碌,實際上這家伙可半點不蠢。姜恒有時甚至覺得,同樣是國君,熊耒比汁琮聰明多了,汁琮累死累活,日夜cao心,最后自己得不到半點好處,不過逞了權力欲與控制欲。熊耒則該吃吃,該睡睡,知道人最重要的,是活得夠長,否則再多的基業(yè),也沒命享受。 “刺客怎么樣啦?”熊耒又問道。 “半點消息也沒有?!苯銛偸?,無奈道。 “沒有就好,沒有就好,”熊耒說,“沒有是好事啊。聶海,你不要總是板著臉,起來咱們比畫比畫?” 耿曙:“……” 耿曙只得按膝起身,赤手空拳,看著熊耒。 姜恒奇怪地感覺到,熊耒這話有蹊蹺,仿佛他認定了,殺自己的刺客,就是太子派來的。 “他這人下手沒分寸?!苯阏f,“王陛下還是先過來,我把心法傳給您,修煉一段時間再看看情況罷。” 這下熊耒來了興頭,忙不迭點頭。姜恒在一張鑲了金邊的絲帛上寫下幾行字,交給熊耒,說:“這是總綱,但光有總綱沒用,還要口述心法。” 姜恒所述,乃是羅宣當年授予他的,雙腿治愈后所練的內(nèi)息調(diào)理,清除體內(nèi)淤氣與污血,令經(jīng)脈恢復活力。耿曙一眼便看出究竟,功法不錯,雖很基礎,卻充滿奧妙,天天練確實可以“身輕如燕”,畢竟練的大多是腿上經(jīng)脈,但要靠這個長生不老,還是做夢來得更踏實。 熊耒認真無比,一字一句記了下來,姜恒便讓他每天早、中、晚,配合一靜一動修煉,熊耒說:“就這樣?” 姜恒說:“這只是第一步,凡事都要按部就班來?!?/br> 熊耒道:“不需喝經(jīng)血,飲男精?方士都說……” 姜恒差點就炸了,說:“那是什么鬼東西?千萬不能亂吃亂喝!王陛下!誰說的這話?” 熊耒點了點頭,還有點懷疑,這功法雖然玄妙,卻不搭配點什么千年雪蓮、萬年玄龜,沒有水銀砒霜一類下肚,總覺得心里不踏實。 “誰給您推薦的方士?”姜恒正色道。 熊耒馬上樂呵呵道:“不提了,不提了?!?/br> 姜恒說:“準備期過后,您練練看,一個月內(nèi)便見分曉?!?/br> “好!”熊耒說。 耿曙朝熊耒示意,讓他看姜恒:“你看看他,他都一百六十歲了?!?/br> 姜恒:“……” 姜恒起身離開,說:“你居然還會開玩笑?” 耿曙自顧自笑了起來,姜恒在宮中禁足大半月,已經(jīng)待得氣悶,想來想去,又道:“說不定那刺客只有兩人,不會再來了?!?/br> 耿曙說:“不可能?!?/br> 姜恒道:“否則你說,界圭為什么不來?” 耿曙也想見界圭一面,那天看見戴著面具的他,他終于知道這個問題躲不過了。 但他必須親自朝界圭確認,否則他絕不會就這么接受。 “他興許還在江州城。”耿曙最后說。 姜恒點頭,說:“對,而且我猜如果他還在,最有可能待的地方,就是……” 說著,姜恒拿出那塊“桃源”的木牌,朝耿曙說:“我想去見桃源的人一面。” 耿曙沉吟片刻,姜恒說:“走?現(xiàn)在出宮去嗎?” 項余在宮內(nèi)加派人手保護他們,但對耿曙而言,王宮如履平地,不出門只因為不想出門。 最后耿曙拗不過他,點了頭,卻說:“光明正大地從正門走,不用躲。” 他清楚項余當差辛苦,沒必要瞞他,果然,兩人在離宮時,被聞訊趕到的項余攔了下來。 姜恒說明情況,又道:“不必擔心,今天已朝王陛下報備過。” 項余說:“不行,姜大人,請體諒我,這是我的責任?!?/br> 耿曙抱著胳膊,背靠桃花樹,懶懶散散地站著。 姜恒回頭看耿曙,忽然為之心折,當真是春風中一枚美男子。 “你別看他這模樣,”姜恒指著耿曙,朝項余說,“有他在,不會有半點問題?!?/br> “什么意思?”耿曙不悅道,“什么這模樣?” “長得好看的刺客,大抵不怎么會殺人?!苯愕?。 耿曙:“恰恰錯了,我問你,那耿淵怎么說?” 項余看他倆就像小兩口般斗嘴,實在無奈,最后讓步道:“讓我跟著你們?nèi)绾??我保證不干涉,也不聽,哪怕無意中聽見,一定會守口如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