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節(jié)
最后,松華又說:“破壞規(guī)矩,是不好的。你該在家里再待一段時間。” 老者說:“我的弟子放出去,你不管?!?/br> “不管?!彼扇A望向溪水,依舊是那冷冰冰的模樣,“但你若出手,我就得管了。當(dāng)初大家約好了規(guī)矩,怎么趁我們一走,你們就亂來呢?” 老者說:“那么,我這就回去了。” “慢走,”松華緩緩道,“不送了?!?/br> 老者退后半步,緩緩轉(zhuǎn)身,但就在轉(zhuǎn)身瞬間,松華揚起手腕,輕輕一抖。 所有人同時大喊,退后。 老者咽喉被刺穿,繞指柔釘在了他的后頸上,透出三分劍刃,他猶如牲畜般死在一個小女孩的劍下,竟毫無還手之力! 最后三名弟子霎時膽寒,不住后退。 松華卻沒有追擊下去,面無表情道:“劍不要了,送你們了?!?/br> 沒有人敢為血月收尸,余人紛紛退后。 老者雙眼圓睜,不相信自己竟是死在這么一個荒山野嶺之中,死亡說來就來,他半身躺在溪水中,咽喉內(nèi)漂散出紅色的血液,猶如匯入溪流的綢帶。 松華淡然起身,在樹林中一閃,消失了。 第155章 不眠夜 “追兵好像散了?!苯闾ь^看天。 他與界圭走了一整天, 離開了山澗,界圭摘了點初夏的脆桃予他吃,兩人勉強填飽肚子, 姜恒開始找村落。 “當(dāng)心點, ”界圭說, “現(xiàn)在全天下都在追殺你, 盛況當(dāng)真是空前絕后?!?/br> 這是確實地與全天下為敵了,郢、代、鄭、梁、雍, 每一國都想殺他。姜恒也沒想到,自己居然活成了天下之?dāng)场?/br> 如果哪天他死了, 天下人一定都很高興。 傍晚時, 姜恒終于看見了一個村落,那里有不少從安陽逃出來的百姓, 一場大戰(zhàn)后,他們或是往鄭國跑, 或是往尚未淪陷的梁國東邊各小城鎮(zhèn)跑。 他先安頓了界圭,再簡單打聽消息, 得知十二歲的小梁王被放走了, 現(xiàn)在進了崤關(guān)。鄭軍正在重整軍隊,集結(jié)梁軍,多半想為梁復(fù)國。 百姓的逃難也帶來了許多物資, 其中有姜恒最需要的藥物,以及可用來易容的芋艿。他先為界圭療傷,將他血rou分離的手敷藥再包起來, 界圭先是失血再落水,發(fā)起了高燒,姜恒又熬了兩劑猛藥, 給他灌下去,幫他退燒。 “你能撐住,”姜恒說,“好好休息。” 界圭就像個沒人要的小孩兒一般,全身汗水濕透,在床上呻吟不止。姜恒則開始用芋艿做面膠,加入硝與礬,供易容之用。 后半夜,界圭的燒總算退下來了。 “我為什么要管耿淵的兒子?”界圭顯然做了許多夢,醒來后朝姜恒第一句話就是這么說。 又發(fā)癡了。姜恒心想。 “對啊,你為什么要管耿淵的兒子,”姜恒說,“你和他非親非故。來,給你敷個臉看看效果?!?/br> 界圭一動不動,躺著任憑姜恒施為,說:“咱們走吧,別管你哥了?!?/br> 姜恒說:“你自己走吧,我也是耿淵的兒子?!?/br> 界圭勉力一笑,說:“我倒是忘了。” “不僅是你,”姜恒說,“很多人都忘了?!?/br> 他在黃河邊的那句話,仿佛提醒了所有人,他姜恒也是會與人同歸于盡的,當(dāng)他在這世上,最后一點眷戀被奪走的時候。 玉璧關(guān)那一劍,汁琮想必已好了傷疤忘了痛。 安陽城南,大牢中。 耿曙出了一身汗,奇跡般地活過來了,他的雙眼又能看見了,視線正在一點點地回來。內(nèi)傷之處仍在隱隱作痛,但他抬頭望向天窗的柵欄,心道也許能逃出去。 但屈分早知他本事,鐵了心不給他送吃的,更沒有水。 耿曙嗓子火辣辣地疼,他需要喝點水,再填飽肚子,否則哪怕傷勢愈合,依舊沒有力氣。 外頭全是守衛(wèi),他也沒有武器,與此同時,他聽見遠方軍隊調(diào)動的聲音。 要打起來了?耿曙心想,姜恒不知道去了何處,現(xiàn)在應(yīng)當(dāng)是安全的,就怕血月一路尾隨。 安陽的另一場戰(zhàn)爭一觸即發(fā),短短一個月中,這座千年古都發(fā)生了有史以來最密集的戰(zhàn)亂。 但今天,郢軍還不打算強攻北城,至少不是現(xiàn)在。滿城百姓全部站到了山道街的房頂上,從四面八方驚懼地看著這一幕。 數(shù)萬郢軍卷地而來,在南城排開陣勢,雍軍則從城北越過王宮,與郢軍遙遙相對,雙方呈僵持之勢,以梁都要道飛星街為界。 屈分與項余策馬,全身武鎧,不疾不徐,來到街前。 汁琮、汁綾與曾宇,則在雍軍一方排眾而出,與郢軍遙遙對峙。汁琮對兩天前發(fā)生的事,完全無法朝將士們交代,更無法向meimei交代。他還在等,等血月帶回姜恒的人頭。 但眼下有外敵,必須先御外敵。 “雍王陛下,”屈分朗聲道,“你們究竟什么時候,才兌現(xiàn)承諾?” “什么承諾?”汁琮冷冷道,“孤王不記得有什么承諾?!?/br> 屈分笑了起來,說:“話說,你們沒發(fā)現(xiàn),自己人里少了一個?” 汁琮朗聲道:“有話就說,不慣與你們南人嘻嘻哈哈地打機鋒,若沒有話說,就請回罷。” 汁綾臉色發(fā)黑,欲言又止。 屈分又道:“好罷!大伙兒就開門見山罷!都是蠻夷,自該按蠻夷的規(guī)矩來。” “自比蠻夷的,”汁琮說,“天下也就只有你們這一家而已,又想用什么來要挾孤王?” “你的兒子在我們的手上。”屈分說,“你想不想要他的命?” 眾雍軍頓時大嘩,所有人都聽說了兩天前那場變故,卻不知為何汁琮要下手對付王子汁淼,消息傳來傳去,最后大伙兒都當(dāng)成了謠言。 沒想到郢人竟是這么不要臉,竟是堂而皇之,拿雍國王子的生命來要挾他們! 汁琮沒有回答,汁綾卻冷冷道:“你們想要什么?” 屈分說:“馬上帶著你們的人,撤出安陽。把金璽交出來,都好幾天了,快馬加鞭,總該到了罷!回你的玉璧關(guān)去!有機會,咱們再切磋了!” 雍軍頓時群情洶涌,悲憤無比,看著屈分。 汁琮卻道:“兒子?什么兒子?我兒子在落雁城,怎么又多出來一個兒子?” 屈分也沒想到,汁琮竟是比他更不要臉,當(dāng)即臉色一變。不久前,汁琮在宮內(nèi)正殿里見面時,還親口朝他說“我兩個兒子,一個在落雁,另一個就在你的面前”這等話。如今竟是轉(zhuǎn)身就翻臉不認了? 屈分也不與他爭辯,冷笑道:“那么,明天一早,我們就在這里把他處死了!” “那就有勞你了?!敝韵轮?,竟是毫不在乎,又吩咐道:“明天我們一定前來觀禮!擺駕!回宮!” 屈分:“……” 雍軍一瞬間竟走了個干干凈凈,屈分的算盤就此落空。 項余則漫不經(jīng)心地拋著手里一枚桃花,桃花被風(fēng)吹往自己的方向,這幾天里刮著西北風(fēng)。 屈分看了一眼項余,項余道:“你自己說的,這下不好收拾了。” “他本來也得死?!鼻峙瓪鉀_沖道,繼而縱馬離開。 姜恒還不知道自己只剩下一天時間,但事情急迫,他心里是清楚的。 他在村落前買了兩匹馬,換上郢軍的裝束,眼望海東青飛去的方向,與界圭快馬加鞭,趕回安陽城。 等我……姜恒在心里反復(fù)道,哥,一定要等我。 與此同時,雍軍大營內(nèi)近乎群情洶涌,接近嘩變,士兵們紛紛請命出戰(zhàn),要救回本國王子。安陽內(nèi),大戰(zhàn)一觸即發(fā),郢、雍雙方死死把守著南北城,并架上了強弩。 耿曙浴血奮戰(zhàn),奮勇當(dāng)先為雍國奪下安陽的那天,一切仍歷歷在目。他幾乎拼盡性命,賭 上一切,帶領(lǐng)雍軍走向勝利。父親是雍國的國士,兒子則是雍國的英雄,耿家為雍國付出了太多。 怎么能讓他屈辱地死在敵人手中? 汁綾在軍帳中系上腿綁帶,換上一身夜行勁裝。汁琮前來巡視,看了眼自己的軍隊。這場面他很熟悉——當(dāng)年傳出耿淵死訊之夜,軍中亦彌漫著這隱忍不發(fā)的情緒,一模一樣。 “你要去哪兒?”汁琮來到汁綾軍帳中,屏退旁人,沉聲道。 “我以為你會派人去救他?!敝c說。 “你瘋了?”汁琮冷漠地說,“十萬郢軍駐扎在城南,你想帶三千人去偷營?今夜他們不會防備?” 汁綾怒吼道:“否則你要讓他死?!他就算不是你的親兒子,也是耿淵的后人!你有膽去朝雍國的士兵說?說他背叛了你!你不打算救他,就眼睜睜看著他死!” 汁琮沒有朝汁綾再解釋,他也無法解釋。 “把公主看好,”汁琮朝曾宇吩咐道,“哪兒也不能讓她去?!?/br> 汁綾驀然提劍,起身,兄長卻早有準(zhǔn)備,軍營里剎那大亂,汁琮被汁綾狠狠揍了一拳,揍出營帳外。 “陛下——!” 親衛(wèi)們忙沖上前去,汁琮擦了下眼角的血,緩慢起身,朝曾宇道:“送她回玉璧關(guān),讓她冷靜?!?/br> 曾宇不敢動手,親衛(wèi)卻紛紛上前,將汁綾架回了帳內(nèi)。 “傳令全軍,”汁琮離開軍營時,朝曾宇吩咐道,“按說我的去通報?!?/br> 曾宇答道:“是?!?/br> 汁琮沉聲道:“汁淼落敗被擒之時,便已留下遺言。不要救他,請麾下的弟兄們、將士們看著他死,銘記這一天,永遠不要忘記,來日再替他復(fù)仇。” 曾宇沒有回答,汁琮又道:“人生漫長,誰無一死?他早已清楚自己的結(jié)局,他的英魂會護佑大雍,來日,在江州王宮再會。” 曾宇沉默不語,汁琮說:“記清楚了么?” 曾宇答道:“記清楚了。” “去罷。”汁琮吩咐道,同時按了下眼角,汁綾那一招打得實在太狠了,令他眼眶一陣陣地隱隱作痛。 幫死人說話是他向來最擅長的,得不到的人,只能殺掉。雖不得不殺,最后這一刻,也要讓他死得有意義。 汁琮始終相信,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價值,從生到死所做的一切,都在彰顯這個價值。耿曙必須物盡其用,發(fā)揮他的余光余熱,鼓舞大雍的士氣,借著這哀兵之力,他足夠調(diào)動起全軍復(fù)仇的信念,來日一舉攻破江州,這很好。 汁琮站在正殿前,心里說:你的兒子不懂事,背叛了我,現(xiàn)在你們一家三口,可以在天上團聚了。 消息從萬夫長以下,傳千人隊,再傳百人隊,傳十人隊傳五人隊,一夜間傳遍了全軍,八萬人徹夜不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