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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山有木兮在線閱讀 - 第173節(jié)

第173節(jié)

    姜恒還沒有找到,這是唯一的變數(shù), 也是汁琮心頭的一根刺。

    他會做出什么來?那天耿曙被燒死時, 平地而起的毒煙從何而來?

    汁琮想到安陽之變時,便隱隱心驚膽戰(zhàn), 如今他正站在安陽王宮的偌大平臺前, 面朝這座緩慢復(fù)蘇的城市。占領(lǐng)梁國王都后, 雍人們陸陸續(xù)續(xù)地從關(guān)外遷了進(jìn)來, 令這座死城再次復(fù)生。

    那天的變故, 便發(fā)生在他的眼皮底下,耿曙身上發(fā)生了什么?是燒死他的柴火內(nèi)被浸泡了毒?汁琮想來想去,只有這么一個可能。唯一的解釋是,郢人本料定雍軍會奮不顧身, 前來救耿曙,屆時燃起的毒煙便可殺掉方圓上千步之人。

    只是他們?nèi)怂悴蝗缣焖悖业凸懒硕緹煹臍?,十萬大軍, 盡死在一場風(fēng)里。

    這是上天提前給汁琮的一個教訓(xùn), 提醒他不能將軍隊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厝谕蛔抢铩?/br>
    陸冀曾朝他進(jìn)言,新都選址最好避開安陽,因為這座城里死了十余萬人, 恐怕冤魂不散, 陰氣太重。沒想到陸冀一世謀略縱橫天下,臨到老來,竟也相信這虛無縹緲的鬼神之說。

    汁琮對此的回答是:“活著時我尚且不怕,死了以后奈得我何?”

    雍軍陽剛之氣極重, 汁琮自信能壓得下這里的冤魂,不相信?看看現(xiàn)在的安陽,不正在恢復(fù)么?

    眼下耿曙死了,姜恒卻逃得不知所蹤,他一定會有一天來朝他報仇,汁琮必須盡快搜尋出他的下落。

    更令他煩惱的是,王子之死,令從來就俯首帖耳的東宮,產(chǎn)生了不少令人不快的聲音,這聲浪正在不斷增大,已到了他不能當(dāng)作沒聽見的地步。

    遷往安陽的第一天,東宮的決策,竟是發(fā)布王令,讓梁國百姓遷回安陽,并承諾前事不究……開什么玩笑?這道政令幸虧被汁琮及時攔下。這么多人,好不容易才全部趕出去,正好騰出地方,讓雍國人入住,他們的房屋是現(xiàn)成的住所,他們的錢財與存糧,甚至還留在安陽,這不是正好么?

    千里迢迢從落雁而來,這不是鳩占鵲巢,這是他們的戰(zhàn)利品!汁琮已經(jīng)沒有放任手下掠奪了,只因勝利的果實勢必是他們的。

    太子瀧居然要將安陽還給梁人?!

    “來了?”汁琮沉聲道。

    他的親兒子也來了,一月前離開落雁,如今風(fēng)塵仆仆,抵達(dá)了安陽。

    太子瀧走到汁琮身后,朝父親行禮,汁琮沒有回身。

    “小時候你常說,想到南方來,看看書上記載的中原樂土,”汁琮沉聲道,“爹回答你,總有一天,咱們會回來。喏,你看,不是做客,如今中原已經(jīng)是你的了。”

    他的手筆直指向前方,示意太子瀧看清楚,這是他予他的,兒子從小到大,父親從未給過他什么東西,但現(xiàn)如今,他給了他一生中,唯一的一份禮物。

    汁琮轉(zhuǎn)過頭,期待著在兒子眼里看見欣喜神色。

    太子瀧卻沒有說話,眼里帶著復(fù)雜的神色。

    “還未曾想清楚?”汁琮將其理解為太子瀧仍然沉浸在耿曙死去的悲痛之中,緩步來到他的身邊。

    太子瀧眼里蘊著水,像極了他的母親音霜公主,嫁到宮中后,她便終日是這郁郁寡歡的神色。

    “人總會走的?!敝斐鲎笫郑苍趦鹤拥哪樕?,拇指輕輕抹了下他的眼角,“你王祖母會死,你姑姑會死,父王也不外如是,每個人最后都將離開你。”

    太子瀧竟在一剎那不易察覺地閃躲,終究被汁琮發(fā)現(xiàn)了。

    “想說什么?”汁琮放下手,不悅道,“你很快就是神州的天子了,想說什么就說,不要總是這么畏畏縮縮?!?/br>
    太子瀧抬眼望向汁琮。

    “這不是我想要的,父王?!碧訛{低聲道。

    汁琮忽然意興索然,這些日子里,他感覺到了兒子明顯的變化。

    “誰教你說的這話?”汁琮的語氣變得冷漠起來。

    “沒有人教我?!碧訛{的語氣,卻十分堅定,“父王,這是您想要的么?”

    “你在發(fā)什么瘋?”汁琮上前一步,帶著危險的語氣,朝太子瀧道,“你在憐憫敵人?梁人與鄭人朝落雁發(fā)起滅國之戰(zhàn)時,何曾憐憫過咱們?!”

    太子瀧深吸一口氣,抬頭注視父親。

    “父王……”太子瀧道。

    “這話,你可曾朝你的將士們說過?”汁琮氣得竟是一手微微發(fā)抖,“他們?yōu)榱擞簢奶幷鲬?zhàn),付出了生命,若聽見你這話,不知有多少人會心寒!”

    太子瀧:“父王!”

    汁琮:“我現(xiàn)在很后悔,該將你帶在身邊,讓你好好看一看,那人間煉獄般的戰(zhàn)場,但凡見過的人,就永遠(yuǎn)不會說出……”

    “父王?。 碧訛{怒吼道,“你可曾愿意認(rèn)認(rèn)真真,聽過我的話么?!”

    汁琮剎那靜了。

    “你給我說話的機會了么?”太子瀧反問道。

    父子二人相對沉默。

    “說。”汁琮冷漠地答道。

    太子瀧:“父王,誰是敵人?”

    汁琮:“……”

    太子瀧走到高臺前,俯瞰安陽全城,再回頭朝汁琮說:“誰是您的敵人?您沒有敵人,十年后,您將成為天子,他們都是臣民,都是你的曾經(jīng)的迷途的臣民。為什么不將他們的家園還給每一個人?您是他們的新王,梁人已經(jīng)成為您的百姓了。我一直明白,戰(zhàn)爭必不可少,讓神州再歸一統(tǒng),將有慘烈的犧牲,付出沉重的代價……只是……”

    太子瀧指向城中,難以置信道:“父王,您的決策,是奪走他們的家,讓他們在外流浪而死,只留下雍人!”

    安陽城內(nèi)已變得一片荒涼,百姓全逃了,猶如鬼城一般,不久后,雍人將陸續(xù)入住,但汁琮絕不會讓梁人回來。

    “誰讓你這么說的?”汁琮冷漠地詢問他。

    姜恒逃了,耿曙死了,如今再沒有人來教壞他的兒子,但為什么?直到現(xiàn)在,太子瀧背后,仿佛還站著一個幽靈?!

    “沒有人,”太子瀧答道,“從始至終,都是我在說,父王,您為什么不相信?”

    是曾嶸?周游?還是那群寒族出身的士子?

    “你管不住你的臣子們,”汁琮覺得自己有必要重新評估太子瀧的能力與身為國君的素質(zhì),近乎無情道,“你管不住他們的嘴,更管不住他們的心。你被姜恒教壞了,心里滿是婦孺之仁,對自己人刻薄,對敵人仁慈?!?/br>
    太子瀧知道汁琮始終聽不進(jìn)去,今天已經(jīng)是他反抗的極限,他知道汁琮已經(jīng)明白了,接下來,自己將面對他滔天的怒火。

    “回去反省,”汁琮冷冷道,“反省你的懦弱?!?/br>
    “是?!碧訛{低聲道,轉(zhuǎn)身離開。

    這句“是”猶如說了聲“不”,力度雖輕,卻比以往更執(zhí)著,太子瀧成功地激起了汁琮更猛烈的怒火,他站在高臺上,朝兒子怒吼道:“給我好好反省!什么時候認(rèn)識到你錯了!再到朝廷上來——!”

    翌日,太子瀧面壁,汁琮開始面對東宮一眾門客的激烈抵抗,就連平日里鮮少反對汁琮之議的曾嶸、周游等人亦坐不住了,開始質(zhì)問國君。

    “王陛下,”曾嶸道,“安陽初得,政務(wù)繁雜,為何在此時讓太子殿下面壁,他做錯了什么?!”

    周游道:“原議五國聯(lián)會,尚未召開,攻占安陽之舉,定將令四國人心惶惶,須得以安撫之計為上……”

    “這不是還有你們么?”汁琮毫不留情地說出了真相,“太子不出門,東宮職責(zé)照舊,有何不妥?”

    東宮已經(jīng)爛了,爛到了根里。這是汁琮唯一的想法,他常年只管征戰(zhàn),不問政務(wù),姜恒的到來竟是腐蝕了太子瀧與他的年輕官員們,他必須馬上下重手整治。

    眾人面面相覷,曾嶸仍忍不住據(jù)理力爭:“太子殿下被禁足,也須有其過,天下人見不到太子,坊間流言四起,如何應(yīng)對?”

    “同情敵人!這就是他的罪過!”汁琮驀然怒吼道。

    他本以為東宮官員將噤若寒蟬,孰料他們雖不說話,望向汁琮的眼神,卻依舊帶著堅持與固執(zhí)。

    哪怕汁琮從情理上明白曾嶸代表了曾家,士族子弟總該留點情面,但他這一刻仍按捺不住自己暴戾的想法。

    他覺得有必要再殺幾個人,這樣,東宮才會對他徹底臣服。

    “王陛下,政務(wù)決策怎么辦?”曾嶸說。

    “孤是國君,”汁琮慢條斯理道,“孤親自來。你們是不是覺得,孤將政務(wù)交給東宮代管,這么多年來,已經(jīng)不會當(dāng)國君了?”

    沒有人說話,曾嶸最后還是讓步了。

    周游說:“眼下須得盡快派出使者,前往郢、鄭二國,以暫時議和為主……”

    “議和?”汁琮說,“議什么和?”

    這話一出,所有人已再不抱妄想。

    “打過去!”汁琮重申道,“下月便發(fā)兵,攻伐鄭國!討回落雁一戰(zhàn)的血債!我要讓天下人知道,誰人膽敢冒犯大雍,孤就讓他有債必償!將你們的政務(wù)文書送到書房來!待孤處理完后便御駕親征!”

    第165章 染鬢霜

    七月流火, 盛夏之夜漫天星斗,濟州城蟬鳴如海。

    “恒兒,你不能太相信趙靈?!惫⑹锍谅暤? 雖然如今的他,已有把握保護(hù)姜恒的安全, 但他始終不喜歡太子靈。

    “他從來沒有殺過我?!苯憬忉尩?,然則轉(zhuǎn)念一想,太子靈是殺過耿曙的,雖然最后沒殺成。姜恒向來是個直接的人,從不去做無謂的假設(shè),譬如當(dāng)初他若沒有救出耿曙結(jié)果如何, 又譬如太子靈哪怕知道他與耿曙是兄弟,是不是仍抱著殺他的心。

    但縱觀五國之中,姜恒幾乎可以肯定,哪怕他從風(fēng)雪崤關(guān)下救走了耿曙,太子靈是唯一不曾明確表示過,對他們有殺意的儲君了。

    “是?!惫⑹镒詈簏c頭, 說,“哪怕他知道咱們離開雍國,也不曾害過咱們?!?/br>
    曾經(jīng)中中謎團, 大多得以被解開,落雁城外前來行刺姜恒的刺客, 定是汁琮所派, 再無他人。反而太子靈哪怕在兩軍對峙、雙方賭上國運之際, 亦從未起過除掉姜恒的心思。

    “他一定有許多話想說?!苯阕詈蟮?。

    他有預(yù)感,這次前來濟州,也許將一舉解決所有的問題。設(shè)若無法解決, 那么他與耿曙在這天下,就真正地再無容身之所了,只能再去找個世外桃源,避世隱居。

    他的入世旅途從鄭開始,或許也將在鄭結(jié)束,冥冥之中,命運之手指引他走過千山萬水,最后依舊回來了濟州城。

    “非常抱歉,”孫英在車外馭馬前行,解釋道,“鄭軍一場大戰(zhàn)后,就怕有人認(rèn)得二位,進(jìn)宮前請勿露面?!?/br>
    “怕人來尋仇么?”耿曙漫不經(jīng)心道。

    孫英說:“雖然勝敗乃兵家常事,畢竟,死的也是活生生的人,總有人放不下,就怕唐突冒犯?!?/br>
    姜恒本將車簾揭起,聽得此話,只得再放下去。

    耿曙:“我怎么記得,這場戰(zhàn)爭是鄭國先挑起的?”

    孫英說:“是啊,打了敗仗,還不許人心有不甘了?”

    耿曙說:“習(xí)武之人,刀劍無眼,怕打敗仗,就不要打仗。”

    孫英笑道:“淼殿下這話說得,誰想打仗呢?”

    姜恒沒有開口,只靜靜地聽著。自古成王敗寇,眼下是鄭國輸了,還輸?shù)靡粩⊥康兀绻屿`贏了,現(xiàn)在雍都落入鄭國手中,汁琮、姜太后、汁綾等人盡數(shù)作人犯被押解到濟州,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到了,”孫英彬彬有禮道,“請。”

    濟州比起數(shù)年前第一次來更壓抑了,夏夜里層層烏云壓著,悶熱無比,姜恒在馬車內(nèi)出了一身汗,宮闈中竟是有寂寥與蒼涼之意。

    “姜先生的臥室已收拾好了,”孫英說,“還是原本那間。至于淼殿下……”

    耿曙:“我與他住一間。”

    “不用帶了?!苯慊氐洁崒m內(nèi)輕車熟路,環(huán)境始終沒變過,當(dāng)初住了小半年,如今閉著眼睛也認(rèn)識路,便讓孫英不必再跟著,朝耿曙笑道:“我?guī)阕咦???/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