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人頭。”耿曙答道。

    殿內(nèi)剎那肅靜，就連姜恒也沒想到耿曙會這么說。

    “拿我的去罷，”片刻后，畢紹打破了沉默，“我其實不是畢家之人，不過是春相與重將軍找來冒充的畢氏之后……”

    “你的腦袋沒有用，”耿曙不客氣地說，“你與汁琮沒有落雁之仇?！?/br>
    “可以，”太子靈笑道，“只要汁琮死，我什么都可以做。”

    姜恒：“……”

    姜恒心道你不是在尋他開心吧？他疑惑地望向耿曙，耿曙卻很有自信，朝姜恒點頭。

    “這……”姜恒沉吟片刻，說，“沒有更好的辦法了嗎？”

    “想好就不能后悔了?！惫⑹锍屿`說。

    “自然不后悔?！碧屿`道，“你需要什么？”

    “鄭國所有的兵力都必須交給我，”耿曙說，“即便如此，勝算也只有五成，好好考慮清楚?！?/br>
    “不用再考慮，梁王，我把我的孩子們托付給你了?！碧屿`朝畢紹說。

    畢紹點了點頭，說：“我會視同手足般待他們?！?/br>
    姜恒坐了下來，耿曙道：“讓人將所有的兵力布置送來，我就在這里看?！?/br>
    太子靈吩咐人送來了軍冊，耿曙翻開案本，開始逐行檢視，閱讀鄭國的軍隊情況。

    席間三人一聲不吭，耿曙抬眼一瞥姜恒，說：“恒兒，你們說你們的，不用管我?！?/br>
    姜恒心道你的提議實在太震撼了，而且短短一念間，太子靈便下了這么重要的決定，氣氛頓時變得猶如赴死前夕一般肅穆，還能說什么？

    但看今天所談，太子靈特地還讓兒女見了姜恒一面，多半又要將他們送走了。

    “你多大了？”姜恒想來想去，只能設法化解尷尬，朝畢紹問。

    “十二歲，”小梁王說，“明年就十三了。”

    太子靈坐著喝茶，倒是云淡風輕，說：“梁王的生母是鄭人。”

    畢紹說：“她是宮內(nèi)的侍女?！?/br>
    姜恒忽然想起另一事，笑道：“我見到流花了?！?/br>
    太子靈笑道：“這些日子，她一直在宮中，我本想再過些日子，將你們與梁王送走，讓她跟在你們身旁，也算一點念想。你還沒娶妻罷，姜恒？我記得你沒有?！?/br>
    “呃……”姜恒正想再推辭時，耿曙卻從紙堆中抬頭，說道：“恒兒，你喜歡她么？”

    這算什么事？怎么突然談論起我的人生大事來了？姜恒頓時哭笑不得，氣氛終于變得活絡起來。

    “姜太史都快二十了，”畢紹說，“還未有家眷？原本若安陽未破，我明年就要成婚了?！?/br>
    “你太小了，”太子靈朝畢紹道，“什么都不知道，還沒到成婚的年紀?！?/br>
    畢紹皺眉道：“我知道的！”

    畢紹在這個時候倒是變得像個小孩兒，姜恒只覺好笑，想問畢紹的未婚妻在何處，卻突然想到安陽城已破，萬一葬身城中，又是雍國的一樁罪孽，便不敢多問。

    “梁國也朝代國提出了聯(lián)婚之意，”太子靈朝姜恒說，“李霄有一女，年方十四。不過眼下看來，不大可能了?！?/br>
    姜恒點了點頭，耿曙又翻過一頁，說：“恒兒，你若喜歡流花，大可以娶她?！?/br>
    太子靈說：“不不，姜先生自當有良配，只是你們二人奔波日久，身邊無人伺候……”

    “出身沒有關系?！惫⑹锎鸬馈?/br>
    “哥?！苯憧扌Σ坏玫?。

    “你不喜歡？”耿曙竟是當著鄭王與梁王的面，要姜恒表態(tài)。姜恒當真大窘，說道：“濟州城不會破，不必如此?！?/br>
    太子靈說：“你若偏好男人，我麾下侍衛(wèi)雖不多，也都是百里挑一的模樣，就像趙起一般，稍后你選幾個，好好地待他們也就是了。”

    “王陛下！”姜恒終于忍無可忍了，“你們?yōu)槭裁淳瓦@么關心我的終身大事？”

    畢紹與太子靈同時大笑起來，姜恒滿臉通紅。越人古來便好男風，越地亡國后，被并入鄭、郢二國，民間男子以契相守司空見慣，鄭王寵幸龍于，上行下效，太子靈雖已成婚，又自小被龍于所教，龍于待他如母，自然不奇怪。

    但姜恒每次談及此事時，臉皮都很薄，便讓太子靈總?cè)滩蛔∠朕揶硭?/br>
    畢紹問：“姜大人是越人么？”

    “他們的父親是耿淵，你忘了？”太子靈又朝畢紹說。

    畢紹點了點頭，不再問下去，提耿淵，大家都只會自討沒趣。

    第169章 七夕節(jié)

    姜恒仍有點擔心, 觀察耿曙的神色，耿曙所謂計策，俱是根據(jù)鄭、雍二國的兵力作出的初步判斷, 要制定完整的計劃, 還須慎密分析。這是生死關頭的一戰(zhàn)，容不得半點大意。

    畢紹又道：“兩年前，我常聽鄭王提起你?！?/br>
    姜恒淡淡道：“想來沒有什么好話。”

    太子靈打趣道：“你又知道沒有好話？”

    畢紹說：“中原有個傳聞, 是得到了姜大人, 可以得天下?！?/br>
    姜恒哭笑不得, 說：“那是因為, 我身上帶著金璽?！?/br>
    金璽從姬珣手中到姜恒手中，歸根到底, 正因洛陽那場大火，說來說去，勢必又要回到諸侯弒天子一戰(zhàn)上，翻舊案實屬找沒趣, 必須打住。

    姜恒對此實在很頭疼, 他們無論扯什么話題, 底下都暗流洶涌, 非常不愉快。

    畢紹對姜恒仿佛很好奇, 又問：“您曾經(jīng)在海閣學藝么？”

    姜恒點了點頭，忽然想起那個從未出現(xiàn)的最后一名刺客，既然不是孫英, 那么又是誰呢？但這個念頭只在心里轉(zhuǎn)瞬即逝, 只因畢紹又問：“我對海閣一直很好奇?！?/br>
    太子靈說：“龍于將軍在許多年前，見過鬼先生一面，得他指點數(shù)招, 才有今日武藝。”

    畢紹道：“那么若修煉多幾年，不就天下第一了？”

    姜恒笑道：“海閣的目標，或者說理想罷，其實不在于武藝，何況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海閣武功雖精妙，又怎么能說‘天下第一’四字呢？”

    這點他倒是一直相信，只因耿曙從未得海閣所授，如今亦以一己之力，窺得武道巔峰之境，可見千百年來，世上武學，從來就不曾有過絕對的權威。

    “那么，目標又是什么呢？”畢紹又問。

    “消弭大爭之世，”姜恒答道，“讓天下重歸一段時間的升平。然而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誰也無法保證，這升平將持續(xù)幾千年，有個四五百年，就很不錯了?！?/br>
    畢紹點了點頭，姜恒忽然想起，距離自己下山那年，許多雄心壯志，確實已如隔世，理想雖未曾被真正地磨滅，自己所認識的現(xiàn)實，卻有了極大的不同。

    如果汁琮最終取得了全盤勝利，或許也算另一條路的結(jié)束罷，哪怕與自己最初計劃天差地別，但神州依舊能完成統(tǒng)一。

    太子靈朝畢紹說：“姜先生第一次來濟州的話，我都記得。”

    姜恒笑道：“那是不知天高地厚所言，如今都拋到腦后去了?！?/br>
    耿曙說：“是因為遇見了我，全是因為我?！?/br>
    耿曙合上兵冊，拿了支筆，對照器械冊，開始計算鄭軍之器。

    “不是?！苯阈Φ?。

    “是的，”耿曙說，“因為我，姜恒才投身雍國，扶起這個心腹大患。若當初沒有我，如今你早就是天子了，趙靈?！?/br>
    姜恒說：“算你的賬，別說了?！?/br>
    耿曙那話卻是事實，設若當初沒有他，姜恒會留在鄭國，那時的鄭雖不如雍鐵血而強盛，卻亦未來可期，只需三年時間，掃除國內(nèi)障礙，聯(lián)合梁國，定能稱霸中原。

    “要沒有你，”姜恒說，“我早就死在玉璧關了?！?/br>
    “造化弄人?！碧屿`最后道，“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是你們的命數(shù)，也是中原的命數(shù)，唯此而已?！?/br>
    姜恒點了點頭，不禁唏噓，朝太子靈道：“你說我一個文人，原本抱著讓天下止戰(zhàn)的目的，也不曾去蓄意害過誰，怎么到得最后，就成了五國人人共討之的惡賊了呢？”

    畢紹道：“這個道理我知道。古往今來，大抵如此。唯庸者無咎無譽，既然肩負這責任，你也沒有辦法?！?/br>
    姜恒沒想到自己被一個十二歲的小孩給安慰了，點了點頭。這時，耿曙翻完了所有文書與軍報，抱著胳膊，沉吟片刻，說：“有初步的戰(zhàn)術了，但我需要一個陷阱?！?/br>
    這話卻是對姜恒說的，耿曙轉(zhuǎn)頭看著他，說：“我要將汁琮誘進來，留出一個最佳的時機。”

    “所以說來說去，”姜恒哭笑不得道，“最后還是要刺殺他么？”

    “不全是。”耿曙答道，“你能給我單獨與汁琮見面的機會么？”

    姜恒聽耿曙所言，知道他已下定決心，要與汁琮不死不休了，親手殺死義父的罪名，一定會在天下掀起軒然大波，但他也知道，耿曙不在乎。

    他只要下了決定，就比自己更堅決。

    姜恒看了眼太子靈，想了想，又看耿曙，說：“如果說，王陛下將我處死，你再殺了鄭王，為我復仇，帶著鄭王的頭顱，復投雍國，汁琮會相信么？”

    太子靈說：“我為什么要殺你？這不合理。”

    姜恒道：“咱們本來也有仇?！?/br>
    畢紹聽這兩人輕描淡寫，討論著如何殺對方的話，簡直不寒而栗，彼此都絲毫不將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

    太子靈說：“可以，我想汁琮見到我腦袋的時候，說不定也不太懷疑……只可惜我不能親眼看著汁琮死了。”

    “不妥，”耿曙說，“這么一來，我就必須離開你身邊了?！?/br>
    姜恒答道：“我可以躲藏起來，時間不會太長，只要你能全身而退。你能平安離開的罷？”

    他必須再三確認，畢竟這次去執(zhí)行刺殺任務的人是耿曙。

    “我再想想罷?！惫⑹锸知q豫。

    畢紹道：“說出來大家一起想，聶將軍，這里只有咱們四人?！?/br>
    于是眾人開始商量，姜恒聽了個開頭，便心道耿曙的膽子實在是太大了，簡直滿背冷汗。太子靈與畢紹亦聽得瞠目結(jié)舌。

    “不行不行。”姜恒只覺實在太冒險了，耿曙要提著太子靈的人頭，到萬軍之中刺殺汁琮！他武藝再強，依舊是rou身，亂箭之下，稍有不慎就要死在當場！

    太子靈說：“汁琮死在你的手里，你們也勢必成為雍國死敵。誰來收拾剩下的爛攤子？”

    耿曙：“與現(xiàn)在有區(qū)別？”

    畢紹說：“我以為淼……聶將軍屆時將回國，只有這樣，才能止戰(zhàn)?！?/br>
    太子靈與畢紹都抱著一樣的想法，耿曙在雍國聲望極高，更關鍵的是，汁琮從未對外宣揚耿曙有背叛之心，仍以英雄之禮將“汁淼”下葬。假設汁琮始終不改口，在他死后，耿曙回到國內(nèi)，便可接管剩余的大軍，影響朝廷力量，停下侵略的腳步。

    否則哪怕汁琮死去，雍軍總會卷土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