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節(jié)
姜恒朝曾宇認(rèn)真道:“若當(dāng)真這么做了,汁家的江山不會持續(xù)多久,十年一過,各地人心大亂,勢必再次分崩離析?!?/br> 以如今雍國的力量,真要打,拼著自己元氣大傷,征伐西川,再討江州,有耿曙帶兵,確實能達(dá)到。但征服了天下之后呢?各地人心將思念前國,一旦災(zāi)荒年至,動亂再起,這危險的統(tǒng)一必將再次被打破。 姜恒要的不是馬上一統(tǒng),朝廷也很清楚,只有促進(jìn)大舉融合,才是治理天下的良策,否則雍國的內(nèi)亂就是前車之鑒。 “報——”侍衛(wèi)來報,說道,“國君已從安陽啟程,與朝廷各位大人,前來洛陽。梁國、鄭國國君已過崤關(guān)!” 五國聯(lián)會也許將變成四國聯(lián)會,原本姜恒帶著忐忑,哪怕成了四國聯(lián)會,其余三國的國君會來么? 曾經(jīng)的四國聯(lián)會上,雍國可是血手無情,將與會者殺得干干凈凈,下手的人,還是他爹。 但他們還是來了,與其說他們相信雍國,不如說,相信姜恒。更何況,局面已經(jīng)變成這樣了,不來又有什么用呢? 冬至將近,洛陽下起了大雪,鵝毛般的雪花紛紛揚(yáng)揚(yáng),卻沒有鋒銳的寒風(fēng),這是來年有好收成的兆頭。 洛陽王宮勉強(qiáng)修繕完畢,這浩大的工程足足持續(xù)了兩年之久,自雍國入關(guān)后便耗費(fèi)著大量的錢財,最初全因汁琮為了自己的面子,想到來日有一天將君臨天下,入住王宮,才撥款維持修繕。 但就在落雁城大戰(zhàn)后,軍費(fèi)開銷甚劇,實在不想管了,幸而此時宋鄒接手,以嵩縣財力繼續(xù)這項工程,才有如今洛陽氣象。 王宮的瓦沿上滿是積雪,閃爍著陽光,恢復(fù)了天下王都的氣象,外圍民居,各坊已陸續(xù)有人入住,市肆重開張,開通面向五國的所有商路,以嵩縣、落雁牽頭,成立商隊。 商人逐利,哪怕是即將開戰(zhàn)的代國人,亦嗅到了錢的氣味,整個洛陽變得繁華起來。 溫渠亦可再次使用,姜恒讓人將池中水引出宮外,分出一路,在山下建起了另一個新的浴場,只在王宮內(nèi)留下一個露天的浴池。 小雪飛揚(yáng),姜恒浸在溫水里,思考著再過數(shù)日,便將召開的會盟。 他聽見腳步聲的輕微踏踏作響,耿曙裹著浴袍,腳上穿著夾趾的皮屐,走過長廊,邊走邊解腰帶,姜恒剛轉(zhuǎn)身,便看見耿曙漂亮的身體,旋即耿曙撐著池邊一躍,“嘩啦”一聲躍了進(jìn)來,濺得姜恒滿身水。 姜恒頓時大叫,耿曙卻拉住他的手腕要抱他。 “開完會了?”姜恒問。 耿曙眉毛微微擰著,一與姜恒對視,眉頭便松了下來,“嗯”了聲,讓他躺在自己懷中。 “情況怎么樣?”姜恒問的自然是邊境上代軍的事,“我看見風(fēng)羽飛回來了?!?/br> “不大好,”耿曙知道瞞他也沒用,答道,“又多了十萬人,不知道李霄從哪兒征集來的?!?/br> 代國兵馬共計三十萬之?dāng)?shù),姜恒實在低估了他們,西川商隊連接西域,代人又財力雄厚,想必雇傭了西域輪臺、龜茲等地的軍團(tuán),正在虎視眈眈,欲入侵中原。 “你得去一趟?!苯阏f。 “我不能去。”耿曙出神地答道,讓姜恒躺在自己身前,兩人一起望向天空的小雪。 “你必須去?!苯阏J(rèn)真道。 “你怎么辦?”耿曙漫不經(jīng)心道。 姜恒答道:“界圭馬上就到了,又是洛陽,怕什么?” 姜恒離開安陽前,將界圭暫時派給了太子瀧,畢竟他如今是國君之身,萬一代國派人來刺殺太過危險,而自己只要在耿曙身畔,就不會有事。 耿曙說:“我不想離開你,從前只要與你分開,哪怕只是一會兒,最后都……” 姜恒必須主持聯(lián)會,因為他才是天子親口囑托的人選,他不能與耿曙一起出戰(zhàn)。 “不會有事的?!苯闾?,摸了摸耿曙的臉,稍抬頭看他,把手指放在耿曙高挺的鼻梁上。 耿曙稍低頭,看了姜恒一眼,親了親他的側(cè)臉,他知道接下來的聯(lián)會,對姜恒而言至關(guān)重要,這關(guān)乎到他們畢生的目標(biāo)。 但他沒有回答,轉(zhuǎn)念一想,說道:“那件事,我懂了。” “什么事?”姜恒茫然道。 耿曙抬眉,說:“你不是說,做錯了么?” 姜恒:“???” 耿曙稍稍挺腰,示意姜恒不要忽視了自己,姜恒更是莫名其妙。耿曙說:“我問了一個老兵,那老兵以前就在洛陽當(dāng)差,這會兒又回來了?!?/br> 姜恒:“?????” 耿曙隨口道:“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姜恒:“……” 姜恒忽然想起來了,那天他與耿曙初試之后,總覺得哪里不對,畢竟他無意中看見過兩次。 當(dāng)然,伴隨耳鬢廝磨的溫言軟語與灼熱的親吻,感覺仍然很好。 只是姜恒總覺得他們好像還有什么事沒做。 “泡完了么?”耿曙抱著姜恒,讓他坐起,說,“咱們回房去,按著那法子試試,應(yīng)當(dāng)很好玩?!?/br> 姜恒當(dāng)即滿臉通紅,想拒絕耿曙,內(nèi)心卻十分期待,耿曙說得稀松平常,就像是與他去玩一般。 “我……”姜恒順從地說,“好?!?/br> 耿曙摸了下姜恒的頭,先是出來穿上浴袍,再把姜恒裹好,抱著他,趿了薄皮屐,幾步穿過走廊回房。 …… 午后,兩人在洛陽偏殿正廳內(nèi),姜恒還在回味方才之舉。 耿曙一身黑浴袍黑襪,側(cè)倚在坐榻上,姜恒則一身雪白,半靠在耿曙懷里,身前擺了一面屏風(fēng),猶如還在嵩縣時的布置,那是耿曙習(xí)慣起居的地方,姜恒便按著嵩縣的格局,作了兩人讀書寫字的小間。 “你在看什么?”姜恒抬頭道。 耿曙拿著一部兵書,聞言收了起來,答道:“沒什么,你說得對,我得出征。” 他必須去,否則李霄若當(dāng)真打過來,聯(lián)會也無法舉行下去,漢中到洛陽不過三日路程,一旦三十萬大軍會合并急行軍,兵臨城下,雍國反而有危險。 “去吧,”姜恒低聲說,“你能打勝仗?!?/br> 耿曙沒說什么,摟著姜恒,姜恒迷戀地在他胸膛前蹭了幾下,耿曙便低頭,親吻了他的唇,兩人仿佛成了一對小情侶。說也奇怪,姜恒小時候從前總喜歡從身后抱著耿曙,或是看他躺著讀書時,便上去趴在他的身上。 從前耿曙比他高了個頭,如今也一樣,小時候的親昵純粹發(fā)乎自然,兩人卻從未往這方面想過。 “我什么時候走?”耿曙低聲問姜恒。 姜恒沒有回答,隨手摸來摸去。 “問你呢,”耿曙道,“怎么不說話?哥哥什么時候去?” …… 第二次,足足持續(xù)了將近一個時辰,姜恒只覺筋疲力盡。 耿曙抱著他,依舊伏在他身上,許久舍不得離開。 姜恒疲憊不堪,把手搭在耿曙有力的手臂上。 “要是有刺客,”姜恒忽然想到了一個奇怪的念頭,笑道,“刺客在這個時候來,咱倆就沒法還手了。” 耿曙低頭看著姜恒,說:“你說得對?!?/br> 他們安靜注視彼此,耿曙又道:“但我死也愿意。” 不等姜恒回答,耿曙再問:“你愿意嗎?” 姜恒點了點頭,耿曙最后道:“若這樣,被一劍刺穿你和我,讓咱們死在一起,很幸福?!?/br> “我也這么想。”姜恒輕輕地笑道。 “明天我就出征?!惫⑹锟粗愕哪?,小聲道,“等我回來,恒兒?!?/br> 第188章 神州徽 洛陽下起了七年來最大的一場雪, 這場雪一夜間覆蓋了整個王都,覆蓋了洛陽在光陰中留下的傷痕,余下重建的氣派王宮, 以及無數(shù)飛檐瓦頂在朝陽之下閃閃發(fā)亮。 銅鐘重新作了拋光, 映照著初晨的日輝。宗廟得到重建,內(nèi)里卻空空如也。正殿內(nèi), 高處天子案中央擺放著金璽, 王位后的萬里江山墻壁上, 懸掛著三把劍。 黑劍居中,象征廣袤天地, 烈光象征日輪, 天月劍象征月輪。 耿曙已換上戰(zhàn)甲,走上王座前。 太子瀧風(fēng)塵仆仆初至,未喝得一口水, 便來到正殿中。 “選一把罷, ”姜恒說, “選一把隨你出戰(zhàn)。” “恒兒,你來選。”耿曙朝姜恒說。 太子瀧抬頭環(huán)顧四周,未想到天子居所與真正的朝廷, 竟是這樣的,如今他終于知道為什么父親一輩子心心念念,終其一生都在苦苦追求正統(tǒng),追求某種神秘力量的承認(rèn)。為什么自己的祖先會將兩枚玉玦帶離中原。 這就是“天命”, 無數(shù)象征莊嚴(yán)堂皇, 從金璽到玉,到劍,再到鐘與鼎, 到千萬人的人心,堆砌出了一條路。 仿佛身處這殿內(nèi),便得到了三劍力量的守護(hù),手握金璽,便成為神州大地的主人,天子天子,上天之子,猶如他抬頭之時,便能聽見“天意”的垂詢。 “黑劍。”姜恒輕輕道。 “我將黑劍授予你,聶將軍?!碧訛{說。 耿曙取下黑劍,猶如他的父親生前一般,隨手將那重劍負(fù)于背后。如今的他,已擁有了這把劍的繼承權(quán),他是世間唯一可名正言順用它的人了。 “我走了,”耿曙與界圭擦身而過時,說道,“照顧好他?!?/br> 界圭輕輕點頭,耿曙離開洛陽,統(tǒng)領(lǐng)四萬兵馬,前往漢中腹地。 晉惠天子三十六年,冬。 雍國出關(guān),占洛陽,昭告天下,開啟五國盟議,意圖以盟會方式,決定神州歸屬。 代國拒不承認(rèn),陳兵三十五萬于漢中、劍門關(guān)等地,大戰(zhàn)一觸即發(fā)。武陵侯聶海率軍出征,以區(qū)區(qū)四萬兵馬拒守漢中平原。抵擋來自姬霜、李家的西川軍隊。 洛陽古鐘兩次連續(xù)敲響六聲時,鄭、梁二國之國君抵達(dá)洛陽,太子瀧帶領(lǐng)群臣,親自往城門迎接,只見車隊浩浩蕩蕩,一眼望不到頭。 太子瀧:“今天過去后,無論結(jié)果如何,都將成為……” “這話可不吉利。”姜恒笑著打斷了太子瀧,說道:“也許當(dāng)初畢頡在四國盟會上,也是如此作想?!?/br> 太子瀧道:“但如今再沒有耿淵了,是不是?” “還是小心為上罷?!苯愕吐暤?,繼而于使節(jié)隊伍中發(fā)現(xiàn)了一個人,便笑道:“龍于將軍!” 龍于親自護(hù)送鄭國小國君、趙靈之子趙聰前來洛陽,除此之外,尚有姜恒熟悉的梁王畢紹。畢紹為亡國之君,在濟(jì)州已盤桓多時,雍軍撤軍之后,退出鄭國全境,濟(jì)州一片混亂,最后反而是畢紹坐鎮(zhèn)大鄭,力挽狂瀾,為趙靈挽救了他生前所付出一生的國家。 鄭、梁二國向來有手足之情,汁琮死訊傳來后,更有大臣提議,不如就請畢紹正式來當(dāng)國君罷了,反正按理說梁王也有鄭國血統(tǒng)。 但畢紹明確拒絕了這一提議,更絲毫不在乎自己的安危,親自前來參與五國聯(lián)會。梁廷流亡,如今最后的老臣,跟隨在了畢紹的身邊,前往洛陽,等待雍王汁瀧給他們一個說法。 龍于則帶著七歲的趙聰與十四歲的鄭公主趙慧,趙聰倉促間繼任鄭國國君,開始朝畢紹學(xué)習(xí)為君之道,他與畢紹,就像是兩兄弟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