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扶卻一串清亮的笑。

    笑夠了，身子趨前，緊緊盯住鄭雪懷的眼，“你撒謊，口不應(yīng)心?！?/br>
    鄭雪懷一震，放下手中牙筷，正色凝住云扶，“小云你怎么了？為何這樣說？”

    云扶輕哂一聲，身子退回，撐起手肘來，十根指尖相對。

    這是防御的姿態(tài)。

    “……因為你現(xiàn)在，喜歡馬啊~剛剛不是還約好了人，要去騎馬么？”

    鄭雪懷這才松一口氣，輕笑一聲，重又拿起牙筷來，“小云，你誤會了。我借故要與她出城，只是為了方便說話罷了。我便是再喜歡馬，又怎么會在這時候？你看我的腿，現(xiàn)在還方便騎馬么？”

    “說什么話呀，還要躲那么遠，是為了躲著人么？”云扶故意冷下臉來，“是躲著我，是么？可你別忘了，咱們倆才是一隊的，你這叫胳膊肘往外拐！”

    鄭雪懷無奈地搖頭，“你聽我說，我今日所擔任的獲鹿省督辦之職，原本是潘四叔的職位。手下都是潘四叔的舊部，如果得不到他們的支持，我就是被架空的?！?/br>
    “我個人職位事小，若因此造成彼此掣肘，影響到整個獲鹿省的上令下行，那傷害的將是獲鹿省的政體，甚或?qū)⑽＜暗秸麄€江北的政令傳達……此時各派都對江北虎視眈眈，這一點螻蟻之xue，也可潰決大堤，我是不能忽視的。為此，我不能不去哄哄佩瑤，請她以大局為重。”

    云扶柳眉高挑，“哦，你果然是要去哄哄她的哦~”

    鄭雪懷輕嘆一聲，“小云，這是以大局為重。”

    “也是哦，”云扶哼一聲，“你不方便騎馬，你自然可以看人家騎馬啊。瞧人家那一身騎馬裝穿的，也是英姿颯爽呢。”

    鄭雪懷又笑了，抬眸凝視云扶，“你穿的難道就不是了么？我早已看慣了你這般的模樣，她又有哪里稀奇？”

    云扶咯咯而笑，卻沒受用，反倒淺淺拍著身上的騎馬裝，像是要撣落輕塵，“我的是男式的，有什么看頭！可人家那是女式的，襯衫是帶花邊兒的，馬褲是勾勒出曲線的……”

    云扶瞇起眼來，“連我都更愿意看她那樣兒的，一想象她策馬狂奔的模樣，都忍不住呼吸急促……我不信你不喜歡?！?/br>
    云扶的說法，叫鄭雪懷微微有些皺眉。

    他不急著回答，只垂首慢慢吃魚。

    看他吃魚是一種享受，他吃魚最大的武器是耐心，看著他用薄薄的唇將魚刺一根一根細細地捋出，總叫云扶只覺自己這些年的魚都白吃了，都像茹毛飲血的野蠻人似的。

    待得又這般細細吃完兩口魚之后，他才淡淡抬眸，“有人說過，我這人天生涼薄。所以我不太會呼吸急促，我也并不過于欣賞策馬狂奔。我更喜歡合理的一切，不喜歡野馬脫韁?！?/br>
    云扶靜靜看著他，緩緩地笑了，“我還想再糾正你一句話。”

    鄭雪懷靜靜點頭，“洗耳恭聽?！?/br>
    云扶一笑而起，在鄭雪懷面前轉(zhuǎn)了個圈兒，“其實我可沒想當小牛犢。從我穿上這一身男裝開始，我就只想當西洋人眼里蒼白、單薄、冷漠，又有一點小小神經(jīng)質(zhì)的東方男子?！?/br>
    “我想那樣的氣質(zhì)，并不適合用小牛犢來比喻。”

    鄭雪懷也愣了愣，“哦？你想成為那般的模樣？”

    鄭雪懷便也輕輕嘆了口氣，“你仿佛也已經(jīng)做到了。你剛回來時，我在復興東門前遇見的你；依舊后來在火車站外截住的你，你在我面前時，果然是那般的模樣。”

    他輕輕閉了閉眼。

    那記憶對他來說，是一柄薄薄的利刃，切疼了他的神經(jīng)。

    以他與她曾經(jīng)的情分，他怎么都不會想到，她回來的時候面對他時，竟會是那樣的形象。

    ——他能想到她會閃躲，會逃避，可是卻沒想到，她連看向他的目光，都曾經(jīng)是沒有溫度的。

    “可我知道，原本的你不是那樣的。你淘氣，你喜歡熱鬧，你更善良活潑……”鄭雪懷努力地勾起唇角，“這些日子過來，你依舊還是我記憶里的小牛犢。”

    云扶輕輕別開頭去，“我小時候或許是那樣吧，可是我覺著我長大之后卻不是那樣了。長大之后的我、獨自行走在商場上的我，其實更應(yīng)該是你這回遇見時候的模樣。人在小時候和長大后，總會變的。小雪，我變了，從你記憶里的小牛犢，變成了我想成為的模樣。”

    云扶倏地抬眸，目光刺向鄭雪懷去，“你明白，是為什么嗎？因為仇恨！——我爸死了，死得那么不明不白。他已經(jīng)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不管是誰殺了他，我都絕不原諒！”

    鄭雪懷黑瞳幽深，像一個深不可測的深洞。

    “我答應(yīng)你，一定會幫你徹查?？墒悄阋惨饝?yīng)我，你不要亂來——你才十九歲，又剛從西洋回來，一切的事情都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簡單?！?/br>
    云扶也靜靜地回望住鄭雪懷，然而很快就清亮而笑，調(diào)轉(zhuǎn)開了話題去。

    “既然小牛犢只該留在回憶里，你還沒說說，現(xiàn)在的我該是用什么來作喻呢？”

    鄭雪懷微微皺眉。

    “說呀~”云扶卻像已經(jīng)完全忘記了之前的話題，坐回來又直盯住他眼睛，“快說。”

    鄭雪懷搖頭，“對不起，我依舊還是執(zhí)著于小牛犢。我不認為那已經(jīng)只存在于記憶里。”

    “你想不到了，是么？”云扶長腿一剪，疊在一處，“我自己倒是想著一個——白無常，好不好？”

    鄭雪懷震驚抬眸，“小云！”

    云扶拍手大笑起來，“我嚇著你了，是不是？別怕別怕，我是說用來作喻嘛，又白、又冷、又單薄，豈不就是那東西最形似了？”

    鄭雪懷忽地隔著桌子伸過一只手來，牢牢握住云扶的手腕，“我知道你在西洋呆了這些年，膽子變大了，許多禁忌也都不在乎了?？墒沁@樣的話，你還是不要再亂說?！?/br>
    他的指尖發(fā)涼，仿佛還有微微的抖動。

    云扶輕笑起來，“好啦好啦，我不說了就是。”

    她認真凝著鄭雪懷的手，忽地妙眸輕轉(zhuǎn)，“那你……還跟她騎馬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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