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9、引蛇出洞(3)
電話線那端,鄭雪懷幽幽地嘆息一聲。 “小云,從你回來,就絲毫不掩飾對我成為獲鹿省督辦的不滿。” 云扶挑挑眉,幸而隔著電話線。 電話那段又沉默了片刻,“小云你的不滿,是為了佩弦,是么?你是不是覺得,爸爸不在了,那至少獲鹿省的這個督辦之位,應(yīng)該是由佩弦來坐?” 云扶無聲地嘆了口氣,旋即化作一聲不在乎的輕笑,“瞧你說的,我為什么覺著非要他來坐?我什么時候?qū)λ敲纯春昧??他還年輕,可沒那個本事?!?/br> “那你……”鄭雪懷輕摁眉心,“小云你聽我說,獲鹿省的督辦之職,原本是潘四叔的。就算這個位子現(xiàn)在由我來坐,一來這是爸爸臨終的安排,二來我也不是搶佩弦的。” 云扶隔著電話搖搖頭,“你恰好將我的意思給整擰了。我對你不滿,不是因?yàn)樘娼逑掖虮Р黄?;我對你的不滿,恰恰是來自這個位子原本就是潘家的……你坐潘四爺?shù)奈蛔?,自然需要潘家舊部的支持,那你就勢必得跟那潘金蓮兒討好?!?/br> “我有多煩潘金蓮兒,你忘了么?” 這時候云扶倒是感謝還有潘佩瑤這么大一面擋箭牌的,隨時需要,隨時就可以明晃晃地給立起來,應(yīng)時不爽,叫她每一次都能理由充分。 鄭雪懷終于無奈地笑了,“小云,這樣的你叫我真是沒辦法……不過我卻也喜歡的你。這樣的你,依舊還是小時候的模樣,敢想敢說,直率潑辣?!?/br> 云扶沒吱聲。 鄭雪懷又道,“可是這本不該成為你的困擾。我當(dāng)著你和佩瑤的面也都說得明白過在她和你之間,小云,我永遠(yuǎn)選你?!?/br> “所以如果你真的就這么離開梅州,不想再回來了,我現(xiàn)在就可以告訴你我可以放下這個督辦之位,離開梅州去找你?!?/br> 云扶也不想在這個假設(shè)的問題上多做糾纏,便笑了笑,“好呀。那等我走了那天,再試試你是不是真心的?!?/br> 鄭雪懷的呼吸微微一急,“你要走?什么時候?” 云扶笑起來,“隨時啊。至于具體什么時候,你以為我會告訴你們,然后給你們機(jī)會圍追堵截么?” 鄭雪懷說不出話來。 云扶繞著手指頭尖兒繞著電話線,緩緩道,“聽說我不在的這一個月,潘金蓮兒跟你們母子的關(guān)系,一日千里啊?” 鄭雪懷眉心的皺結(jié)又深了,“小云……這個月剛過完年,一年之計(jì)在于春,我的公事每天從早排到晚?!?/br> “哦~”云扶眼珠兒清亮一轉(zhuǎn),“就算你沒工夫搭理她,可是看樣子,二太太卻是很喜歡搭理她啊。聽說她不是陪著二太太回娘家去了么?” 云扶與二太太邱梅香同住舊雨樓,云扶從四合院三太太那邊回來就先打聽二太太的動向。 小翠兒說,云扶起身走了不久,二太太也張羅要回娘家。潘佩瑤上趕著來黏糊,就一起陪著去了,現(xiàn)在還沒回來呢。 得知這個消息時,云扶立在假山的影子里好半晌。 ——這倒是個絕佳的借口,至少從表面上二太太和潘金蓮兒都能從云扶遇劫這事兒上摘得干凈。 不過反過來說,越是這樣,她反倒對二太太的潘佩瑤的疑心越重。 怎么就那么巧,她說回梨樹溝去,二太太就也要回娘家了呢?她回梨樹溝是臨時起意,可是在她決定之前,同樣也沒聽說二太太也要回娘家了啊。 這樣看來,二太太說不定也是臨時起意——就根據(jù)云扶的這個決定,她才想出金蟬脫殼之計(jì)去也說不定。 況且回頭細(xì)算,二太太和潘佩瑤也都符合不想要她的命、卻想毀了她跟靳佩弦之間所有姻緣的特征。 對于邱梅香來說,只要靳佩弦沒結(jié)婚,那靳家的后宅就依舊還是她這個二太太說了算。少帥夫人越晚出現(xiàn),越合邱梅香的意。 而對于潘佩瑤來說——雖然潘佩瑤心底里惦記的是鄭雪懷,可是潘佩瑤自己也說過,她自小原本該成為少帥夫人的;她自己沒得到的,她也不愿意叫宿敵云扶得到。 還有白音和當(dāng)年的事,邱梅香自然都知道得清清楚楚;至于潘佩瑤——雖說潘佩瑤自己未必有這個本事,可是當(dāng)年卻的確是她爸潘少谷去追的白音,而白音偏偏還活著,那么潘家就一定還有當(dāng)年的手下,完全能再跟白音拉得上聯(lián)系。 或許,就為了當(dāng)年潘少谷饒他一命,所以白音才寧肯不要云扶的錢,而甘愿只為潘家效力呢! 這樣想來,二太太、潘金蓮兒與三太太一起,在云扶心上的疑點(diǎn)越濃一筆。也反襯得葉小鸞也弱了一層去。 聽云扶提到這個,鄭雪懷也是無奈地輕嘆一聲,“沒錯,她是陪我媽回娘家去了。小云,如果你肯暫時放下對她們的成見,你就能更理解我的立場——我倒是覺得佩瑤陪我媽走這一趟,是一件不錯的事?!?/br> “一來我媽要回娘家,我這個當(dāng)兒子的不能隨行,我是不放心的。一路有佩瑤陪著她,能有人說說話,這自是好的;再說,你方才也表露出來,并不喜歡佩瑤總是黏著我不是?她既然主動要求遠(yuǎn)離,我自然樂見其成,小云你說呢?” 云扶又瞇了瞇眼。 若說這樣講話,她自知還不是鄭雪懷的對手。從小到大,一向都是不管她怎么凌厲的話鋒,都能被鄭雪懷溫柔地化解了去,全都包容起來,叫她無話可說,怨氣便也散了。 如今她雖然不再是小時候,思辨能力更強(qiáng)了,不過這一刻她倒也真是再度無言以對。 她便哼了一聲,“算你有理,你們都有理,就我沒理,就我挑刺兒……我這樣說,可叫你滿意了去?” 鄭雪懷在電話那邊無奈卻又溫柔地笑,“小云,又使小孩子脾氣了。與我說說,這次怎么這么大的怨氣,嗯?是我媽和佩瑤又有哪里得罪了你,叫你走了這一個月,都還不能釋懷,嗯?” 云扶閉上眼睛,搜腸刮肚地想了半晌,才道,“我就是納悶兒,二太太怎么忽然也要回娘家啊?怎么我不說回梨樹溝,她也不說回娘家;偏我一說要回梨樹溝,二太太她也要回娘家……哈,怎么這么巧呢?” “再說了,你小舅可就在我溫廬里當(dāng)樂隊(duì)領(lǐng)班呢,你姥姥、姥爺也都過世了吧,二太太這么巧要回娘家去,她又看誰去呀?” 總歸,邱梅香也這么巧回娘家,云扶才不會相信是個巧合。 鄭雪懷又是無奈地嘆口氣,不過聽得出來,他還是溫煦地笑。 對云扶充滿了體諒,甚至是寵溺。 “……你說的沒錯,我姥姥和姥爺都已經(jīng)作古,小舅本身就在梅州??墒切≡颇阆?,故鄉(xiāng)又豈止是父母雙親?那是一方水土、一方人,便是沒有了父母雙親,卻也還有舊時的天地?!?/br> “況且,雖說邱家不算什么大戶人家,但是誰家還沒幾門窮親戚呢?我媽她好歹還有幾門遠(yuǎn)親,想要回去看看的。” 鄭雪懷說著,也是幽幽嘆了口氣,“她往年是不張羅回去,是因?yàn)榘职衷?。她要全心全意陪在爸爸身邊,cao持著大帥府里過年的迎來送往??墒墙衲?,爸爸不在了,她是個要尖兒的人,表面上不肯表露出來什么,可是內(nèi)里,她是需要尋找一點(diǎn)情感慰藉的。” “所以她才想家了,她想回去看看。小云,我以為你也許是這時候最了解我媽心情的人才是——你回梨樹溝去,其實(shí)何嘗不是完全相同的心境?” 云扶的心也是一顫。 也是,梨樹溝早已沒有了她爸媽和小弟,可是她還是想回去了,想去看看。 故鄉(xiāng)難忘,當(dāng)長大懂事之后,“故鄉(xiāng)”二字早已凝成了一個綜合體去,想念故鄉(xiāng)不只是想念家人,也未必是想念那個地方,其實(shí)是綜合了親情、回憶、尋根等等太多太多的情感在一處的。 云扶暗暗嘆一口氣。 真的,她再度敗下陣來,是真的說不過鄭雪懷去。鄭雪懷的柔情款款、溫文爾雅,有時候反倒是她刺不穿的盾牌。 反觀靳佩弦倒還簡單點(diǎn)兒,她直接該吵吵,該鬧鬧了,不用總有這般啞口無言的時候。 “好吧,”云扶捏了捏眉心,“方才是我心情不好,當(dāng)我沒說過吧?!?/br> 鄭雪懷沉默了片刻,緩緩道,“小云啊……能不能對我打開心扉,告訴我,你究竟是不高興什么呢?我聽得出,這次回來,你心事重重?!?/br> 云扶閉上眼,將思緒轉(zhuǎn)了好幾個圈兒。 最后還是都咽回去,“我是有事。只是,我現(xiàn)在不想讓任何人知道。” 鄭雪懷深吸一口氣,“包括佩弦么?今早上他打給你,你也沒告訴他么?” 云扶“嗯”了一聲,“我說了,‘任何人’?!?/br> 鄭雪懷又有好一會兒沒說話,直到云扶說想掛斷電話去忙公事了,鄭雪懷才又道,“小云……越是你不想告訴人的事,我才越是放心不下。我希望你能告訴我,讓我能幫你分擔(dān)?!?/br> “我……不能讓你自己一個人扛著。我舍不得?!?/br> 云扶的淚一下子涌出來,都不需要演技。她卻隨即用手背狠狠抹了去。 “好,那我就告訴你我遭劫了。我在回梨樹溝的途中遭劫了!小雪,我就是遭了當(dāng)年被你一槍定在眉心的那個悍匪頭子、殺人不眨眼的白音的劫!” “你說什么?” 云扶聽見,電話里傳來噼里啪啦的響聲,可以想見是鄭雪懷震驚之下猛地站起來,將辦公桌上的物品碰落在地。 “怎么可能?” 云扶笑了,吸著鼻子冷笑,“你說什么不可能?是說我遭劫不可能?你是說,我在跟你撒謊嘍?” “不是……”鄭雪懷的鼻音倏地重了,“我是說,白音不可能出現(xiàn)?!?/br> 他隨即問,“小云!告訴我,你可有事?” 云扶笑了,避開鄭雪懷的問題,執(zhí)著地反問,“你說白音不可能出現(xiàn),可是他是怎么出現(xiàn)在我面前的?我也沒想過他能出現(xiàn),我十年前就相信你已經(jīng)替我殺了他了!” “小雪jiejie,十年來,你原來一直在騙我?” 鄭雪懷的呼吸聲變得急促,“小云,你留在原地不要動,我現(xiàn)在就過去。我們當(dāng)面說?!?/br> “可是我不想見你!”云扶激動地低喊,“你見面又能跟我說什么?想說那個白音是假的,是別人假扮出來的?如果你想用這個來敷衍我,那你就不用來了,我現(xiàn)在不想見你,以后也永遠(yuǎn)都不想再見你!” “我沒有!”鄭雪懷在電話里罕見地失卻了冷靜,“我當(dāng)年真的親手打死了白音,是潘四叔將那尸首帶到我眼前給我看的!我那時……拼了命,什么都不顧,只一心想著要替你報仇去。我連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要,我就是不能看你那么難過……” “小云,你那時還只是一個小女孩兒,十歲,我甚至對你還不敢產(chǎn)生什么感情,我那時只是想保護(hù)你,只是舍不得看你難過——我又為什么那時候要欺騙你?” 云扶輕輕閉上眼睛,“我現(xiàn)在心都亂了,我不知道該相信誰,也不知道該去向誰報仇。小雪jiejie……告訴我,我還可以繼續(xù)相信你,繼續(xù)如同小時候那樣依賴著你么?” “你當(dāng)然可以!”鄭雪懷的嗓音鏗鏘如金玉脆響,“你放心,我立即安排人進(jìn)山剿匪。若是十年前沒能給你一個滿意的答復(fù),那么今天,我一定會親自盯著這件事,我會將他們的首級送到你眼前來!” 他又緩了一口氣,“小云,我只是要知道,你……真的沒事么?他們,有沒有傷害到你?” 云扶的眼酸了,吸了吸鼻子,“多虧有封百里拼命相救,再加上我有錢啊,我軟硬兼施,才保下我一條命來。我這不是已經(jīng)活著回來了么,你倒是可以放心。” 失了身子的事兒,她終究還是說不出口。 鄭雪懷這才松了一口氣去,“多虧你機(jī)智,我要獎賞封百里!你等我,我現(xiàn)在去接你,我現(xiàn)在就像看見你。” “小云……你知道么,就在剛剛那一刻,我?guī)缀跻呀?jīng)死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