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8、冷冷的雪
“照你這么說……是真的嘍?” 靳佩弦的眼里閃出森冷而又破碎的光芒來,緊緊凝住云扶,“你真的跟……” 他的拳頭攥得緊緊的,舉到半空。 像是要砸云扶,卻也好像只是一個徒勞的宣泄。 三太太卻驚得上前一把緊緊地抱住了靳佩弦,“佩弦,使不得啊!” 云扶卻沒躲,揚頭冷笑,“想打我?你也得想想你憑什么!靳佩弦,我不是你的誰,別說你沒資格動我一根手指頭,我更是你高攀不起的!” “我現(xiàn)在真是慶幸我沒屈從于你們家定的那個婚約,沒嫁給你去!要不然,我今天還指不定落到什么下場!” 三太太回身望住云扶,“云姑娘!我請你少說一句吧!你跟小封的事,你是可以不在乎,可是佩弦他終究沒你那么灑脫!” 云扶便笑了,退后一步,斜坐在沙發(fā)扶手上。 “三太太您這是什么意思?是暗指我水性楊花,又或者是不守婦道么?” 三太太閉了閉眼,“對不住,我方才有些著急了。云姑娘,我只是說,你是留過洋、見過大世面的;我呢,終究是老派兒的人,對你們的那些自由啊、平等啊、開放啊……我是真的接受不了?!?/br> 云扶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轉過頭去。 話不投機半句多。 三太太只推著靳佩弦,“佩弦啊,先穿好衣裳。咱們先下樓去,算我求你了。” 靳佩弦仗著身高,視線掠過三太太頭頂飄向云扶來。 云扶沒與他視線相撞,卻也還是點了點頭。 ——可以見好就收了。 靳佩弦被三太太哭著連求帶哄地給勸走了。 云扶靜下來,躲在窗簾后,看潘佩瑤自己先灰溜溜地離去。 又看三太太帶著眾人,前呼后擁地陪著靳佩弦離開。三太太和葉小鸞一左一右扶著靳佩弦的手臂。 云扶將窗簾拉嚴,轉身回去躺下。 今天這口氣算是出了一半,等這兩天滬上那邊將報紙送到梅州來,到時候再給潘佩瑤傷口上撒一把鹽就是了。 她心上唯一的不妥當,是來自鄭雪懷。 鄭雪懷為什么沒有出現(xiàn)? 事先沒聽說鄭雪懷出大帥府去了,那么他坐得如此穩(wěn)當,又是為何? 第二天一大早,云扶需要繼續(xù)保持“心虛”,且因昨兒在大帥府大鬧了這一場,本也不想留在這兒,這便叫車,早早就要去溫廬。 車子開過來,卻只見司機,沒看見封百里。 這雖說符合云扶之前對封百里的“冷淡”。 但是,問題是,云扶沒說這戲已經(jīng)演完了呀。 按著戲碼的推進,昨兒她跟封百里的事兒才被揭開,靳佩弦跟她大鬧了那么一場,那么今早上封百里是應該牽心掛肚地出現(xiàn),隱忍地想知道她昨天過得好不好的。 封百里怎么這么快就主動退場了呢? 云扶在車邊兒還故意磨蹭了一會兒,以為封百里能來??墒前肷?,卻還是一點影子都沒有。 云扶只好放棄等待,上車。 上車坐好,云扶忍不住問了一句,“今兒見封營長了么?” 素常這車子都是封百里管理著,該保養(yǎng)的、該修理、該安檢的,都是封百里帶著司機一起辦的。 司機搖頭,“沒啊,沒見著封營長。往常封營長早上都陪我一起啟動車子,他要親自檢查車子情況,確定萬無一失,才準我開出來接少帥和您??墒墙裨缟蠀s沒見他……我打電話到他營房去請示可否出車,卻沒人接?!?/br> 云扶心下一跳,“那昨天呢?昨天你見著他沒有?” 司機想了想,“昨天上午還遠遠看見個影兒,到中午以后就再沒見著過了?!?/br> 云扶猛地一拍司機的后座,“停車!” 汽車剛要駛出大帥府的大門,司機聞言冷不丁一腳急剎車踩下去,汽車都打了個大大的趔趄。 司機忙問,“少夫人,怎么了?” 云扶顧不上回答司機,推門下車,“先回車庫吧,等我電話。” 云扶下了車就直奔西洋樓。 一種不祥的預感,不斷在腦海中盤旋,凝聚。 鄭雪懷的辦公室果然亮著燈。 這個時間還不到上班的鐘點。 云扶直奔樓上,冷冷盯住夏之時,用目光將夏之時逼退,她上前用力砸鄭雪懷的辦公室門。 鄭雪懷這邊早已向秘書室里其他的秘書使眼色,鄭雪懷已經(jīng)得了信兒。 于是云扶剛去砸門,那門就開了,鄭雪懷披著軍裝外衣,拄著手杖,立在門口。 他是背光而立,云扶有些看不清他五官神情的細節(jié)。 只是覺得,好陰郁。 “小云……”他的嗓音十分沙啞,像是沙漠里行走了長途的旅人。 云扶深吸一口氣,“封百里呢?” 鄭雪懷沒出聲。 云扶的心反倒更是咯噔一跳,顧不得許多,伸手就用力推了鄭雪懷一把,“我要見他,現(xiàn)在就見!” 牢房里森冷,回聲尤其地大。 云扶已是小心翼翼地走路,可是皮鞋敲擊臺階,發(fā)出的聲音還是叫她覺著有些震耳欲聾。 她跟著夏之時一路走進審訊室。 封百里被綁在木樁上,滿身的血痕! 可是封百里卻并沒有暈厥,他依舊清醒著。聽見聲音,困難地抬起頭,向著云扶虛弱地一笑。 “你們對他做了什么?!”云扶的心都抖成了一團。 夏之時目光有些陰冷,“……他對您做的事,理應軍法處置!督辦已是手下留情,不然您現(xiàn)在見到的,應該是一具死尸?!?/br> 云扶緊咬牙關,先上前去扶住封百里,“告訴我,你可有事?別瞞著我!” 封百里依舊努力地笑,卻仿佛說不出話來,只是搖頭。 云扶咬牙,抽出自己文明棍兒里的開刃西洋劍,退后一步,狠命地砍向綁著封百里的麻繩。 那些繩子可真粗,云扶用盡了力氣,那劍刃更是鋒利,卻還是一下子都砍不斷。云扶發(fā)了狠,不停不停地砍下去,終于將麻繩砍斷。 封百里身子失去麻繩的支撐,向前軟軟摔倒。云扶撲上去用自己的身子撐住封百里。 終究她是女子,險些一下子沒撐住。 她卻不肯服輸,緊咬牙關,死死撐住。 夏之時上前來,想要幫忙。 “你給我滾開!”云扶厲聲喝止,“你現(xiàn)在就給我滾回去,告訴鄭雪懷,我先把他送回去,回頭就去找他算賬!” 夏之時深吸一口氣,盡管讓開,卻還是保持著堅持的態(tài)度,“商小姐,卑職只是奉命行事,想幫您分擔而已。” “至于封營長所受的懲處,都是依照軍法行事,是他應得的。督辦是整肅軍紀,更是為了給商小姐您討一個公道?!?/br> “好,好?!痹品鐾桃豢跉猓葥巫×朔獍倮铮仡^就沖夏之時一腳蹬出去,“你給我趕緊滾!能滾多遠就滾多遠,要不我回頭連你一起算賬!” 夏之時嘴角抖動,是還想反駁。卻看云扶急怒攻心,這便生生忍住。 “……卑職先去安排車。商小姐你慢點兒,如果撐不動了,就別強撐,卑職隨時待命?!?/br> 云扶堅持自己將封百里撐到汽車上。 坐下的一刻,云扶不僅汗透了衣裳,更是整個人幾乎已經(jīng)虛脫。 封百里想要自己撐著坐直,卻怎么都做不到,只能半斜躺在座位上,滿眼對她露出愧疚之色。 云扶甩甩頭,將自己虛脫的模樣盡數(shù)按住,竭力坐的筆直,還向封百里微笑,“咱們這就回去,沒事了。” 夏之時想上車來,云扶冷冷呵斥,“別上我的車!夏副官,你有你自己的車!” 夏之時欲言又止,行了個禮,這便退了開去。 云扶想了想,還是沒叫車子直接回大帥府。 云扶將封百里帶到了復興東后街的一處小院。 那是她爸商稀元當年為了方便處理復興東的生意,在后街置下的一個住處。 不大,但是勝在清幽、干凈。 云扶囑咐復興東的伙計,趕緊去請王瞎子來。 王瞎子看過之后,她才敢去請別的大夫。 云扶沒讓夏之時跟著來,可是她知道,夏之時不會那么聽話。 她現(xiàn)在顧不上這個,她得先知道封百里傷成什么樣兒。 王瞎子不多時就趕到了,進來一看,也是狠狠嚇了一跳。 “是鞭傷。”王瞎子看了云扶一眼,便趕緊上前替封百里查看,確認是否有傷筋動骨之處。 云扶一聽是鞭傷,眼淚差點掉下來。 “是鄭雪懷,他用鞭子抽你,是不是?” 封百里靜靜躺在炕上,只平和地望著她,卻不說話。 云扶點頭,“就算你不肯說,我也知道了?!?/br> 看著封百里身上的傷痕累累,云扶幾乎可以想象到鄭雪懷手中鞭子一下一下凜冽地抽在封百里皮rou上的情景。 那樣的鄭雪懷,對于云扶來說是陌生的,卻才剛好與他的名字相符。 不知怎地,云扶雖說從小看到的都是鄭雪懷對他的溫柔和包容,可是她卻從他當年那個唱戲少年的陰柔氣質里,從那眼角眉梢間,看見他的一絲冷意。 那冷意,仿佛是對這個世間,是對上臺唱戲的命運,是對臺下那些看客的嘴臉…… 對于待遇的不公,他不做激烈反抗,但是他卻將那份厭憎藏進了心底,終究醞釀成了眼角眉梢流露出的那一抹冷意。 今時今日,終究叫她親眼目睹到了鄭雪懷那滿懷冷意的爆裂。 只是她當年如何能想到,他的冷意爆裂,竟然是爆裂在這件事上。 竟然是——因為她,叫封百里受到如此的傷害。 她寧愿遭罪的,是她自己。 “封百里,我要你記住我商云扶,這一次,欠你半條命!” 她咬著牙,努力忍住眼中的酸澀,卻是倔強地展顏一笑,“你等著,我將來一定還給你?!?/br> 封百里說不出話來,只能用力搖頭。 王瞎子也抬起頭來看云扶一眼,不便說什么,卻也是不忍。他便只趕緊用筆寫下幾個名字和地址來,交給云扶,“還好,小封還沒骨斷筋折。這幾個地址,有最好的金瘡藥和專治瘡癰的大夫,他們都比我更適合醫(yī)治小封,煩勞您去請請吧?!?/br> 云扶點頭,“我這就去。” 走到門口,云扶又扭頭道,“王大夫你在這兒替我陪陪他,我溫廬還有事兒,我得離開一會兒,下午再來?!?/br> 王瞎子忙站起身來,“少夫人……凡事,還請您跟少帥商量?!?/br> 云扶轉身走向外,“不用你們管了。好好歇著吧?!?/br> 云扶先去給凱瑟琳打了個電話,交待溫廬的生意,另外告訴凱瑟琳,今天不用等她了。 她有事,今天不過去。 凱瑟琳聽出云扶語氣不對,忙問,“波士,究竟發(fā)生什么事?你在哪兒,我現(xiàn)在就回去?!?/br> 云扶笑了一聲,“不用!你好好兒顧著生意吧。” 凱瑟琳急道,“那你倒是告訴我究竟怎么了呀!” 云扶想了想,先問,“張小山呢?沒在你身邊兒吧?” 云扶心下也是挫敗。 封百里和張小山,竟然在他手里前后腳地出了事兒,且都是受了這樣大的傷。 她真是沒用……從靳佩弦手里撬來的兩個人,竟都在她手里遭了這么大的罪。 早知如此,她就不該從靳佩弦手里往外撬人。 虧她還曾經(jīng)那么看不上靳佩弦——可是人家靳佩弦卻將自己的人都護得好好兒的,沒人出事;可是到了她的手里,她卻都給傷了。 出了院門,立在胡同里,她還是忍不住抬手,用手背狠狠抹了一把眼睛。 要是她自己受傷,或者遭了罪,她沒什么忍不住的,不準自己掉眼淚;可是她卻最受不了有人因為她而受到傷害,偏她自己還是好好的。 抹完了眼睛,她狠狠吸了吸鼻子。 平靜下來,這便叫司機開車回大帥府。 這回她直接進了西洋樓,笑呵呵先去敲夏之時的門,“夏副官,我知道你們的規(guī)矩是,想見督辦大人,需要預約時間。那就幫我也登記個,我想見鄭督辦?!?/br> 云扶說著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來,“請轉告鄭督辦,什么時間都行,我有的是耐心,我等得起?!?/br> 夏之時臉色反倒一變,忙站起打了個立正,“商小姐,您千萬別這么說。督辦已經(jīng)空出今天的時間,就在里面等候您。您現(xiàn)在就可以進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