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扶耐心地喂食小貓兒，仿佛這才是天下最要緊的事。

    喂貓的過程里，云扶什么話都沒跟封百里問起。

    幸好小奶貓還小，胃口就那么指甲蓋兒大，吃了一會兒就飽了。

    云扶托著它小小的身子，用手撓撓它頭頂、后頸，又輕輕摩挲了摩挲它的小肚皮，幫它往下順著奶嗝兒。

    這樣的云扶，叫封百里都看傻了。

    他還從沒見過這么溫柔，這么女性化的少夫人。

    他也隱約地有了一點兒心得——千萬不能跟少夫人使橫的，因為少夫人剛硬起來，那就是男人，甚至比男人還要了不得；想要讓她心軟，就得跟這小奶貓兒似的，自己什么都不會，把所有的一切都寄托在她手里去，放下所有的防備，甚至自尊……

    想到這兒，他心下一動，仿佛隱約又明白了點兒什么去。

    小貓兒不久就睡熟了，在云扶懷里完全放棄了防備，整個兒就是個四腳朝天，將貓兒們原本最不該露出來的肚皮，全都向云扶大敞四開。

    讓封百里最不能忍的是，那兩只小前爪整個是直直地舉起向頭頂去，就跟舉手投降似的。

    封百里都忍不住笑了，“它現(xiàn)在已經(jīng)完全被您給征服了。我猜，它現(xiàn)在開始，會將您當成母親了吧？”

    云扶噘嘴，“你說我是母貓唄？”

    封百里大笑，連忙否認道，“母親不分物種，都令人尊敬?！?/br>
    云扶未置可否，只哼了一聲，小心翼翼將小貓兒放在沙發(fā)上，還用她自己的一條羊毛圍巾給蓋上。

    既溫暖，又有她的味道，能叫嗅覺靈敏的小東西睡得安穩(wěn)些。

    云扶將小奶貓照顧完，這才幽幽抬眸，“我大致能猜到你是怎么找到我這兒來的——張小山說的吧？”

    “這樣說來，你們兩個倒是和好了，不再別別扭扭了，也是好事?！?/br>
    云扶故意從這個點上開始發(fā)問，封百里頗為狼狽，心下只能再暗嘆一聲少夫人真不好惹。

    云扶卻不用他回話，只淡淡揚眸，目光掠向窗外，都不在他臉上停留。

    “只是，現(xiàn)在江北的仗不是還沒打完呢么，你怎么出現(xiàn)在這兒了？別以為上海跟江北隔著遠，你不知道上海被稱為魔都么，上海的各國報館都是妖魔鬼怪，手腕極為了得，什么消息都能爆的出來?！?/br>
    “眼下，還沒聽說穆軍已經(jīng)敗了，你這個該在前線沖鋒陷陣的，怎么會大材小用到，到上海馬路邊兒上救貓來了??？”

    封百里自然聽得懂云扶話里的刺兒，尷尬道，“……我當然不是臨陣脫逃，我是，我是叫老大給一擼到底?！?/br>
    云扶歪歪頭，“也沒那么嚴重吧？聽說只是從師長給擼到排長，不能再作戰(zhàn)指揮部里紙上談兵了，必須親自帶人上戰(zhàn)場白刃戰(zhàn)了而已?！?/br>
    封百里嘆口氣，“您這消息還是滯后了幾天——幾天前，我已經(jīng)不再是排長，甚至已經(jīng)被老大給開除了軍籍……”

    “不再是軍人了，就算我還想留在前線拼命，老大卻已經(jīng)不給我這個機會了。”

    云扶也意外，不由得收回目光來，凝視住封百里。

    “他開除了你的軍籍？你……做什么了？”

    封百里閉了閉眼睛，“因為東洋軍械的事，我跟老大之間始終存在分歧。我多少次試圖說服老大，可是老大都不肯聽。就因為這些次爭吵，老大將我從師長一級一級降為排長。”

    “我變成了個小排長，就更攔不住老大……我也一氣之下，不準我的手下使用東洋軍械……”

    “結(jié)果，那場仗敗了，陣地丟了，也傷亡了不少弟兄……”說到此處，封百里黯然地深深垂下頭去，兩手攥緊沙發(fā)扶手，顯出幾度的痛苦來。

    云扶也嘆了口氣，搖了搖頭，“我明白，此事的確難以取舍。”

    封百里深吸口氣，“戰(zhàn)敗后，老大追責，說本來要把我送軍事法庭的，只是記著這些年的情分，這才只開除了我的軍籍……”

    云扶垂下眼簾，“那你怎么跑我這兒來了？”

    封百里深吸口氣，“我人微言輕，已經(jīng)不可能對老大再有半點的影響力?？墒巧俜蛉?，您可以！拜托您勸說老大，讓他別再錯的路上一去不回頭了！”

    云扶又別開頭去，“真是奇怪，我明明與他已經(jīng)摘開關(guān)系，走得這么遠了。可是你們?yōu)槭裁催€總要來找我，以為我對他依舊有影響力？”

    “他昏迷的時候，張小山來找我；現(xiàn)在他醒了，你又來找我……你們?nèi)フ胰~小鸞，或者若月愛生，不是更合適么？又或者還有三太太啊，大小姐啊，她們都是他的至親，說話都比我有用?！?/br>
    封百里輕輕閉上了眼睛，“……您說的有理，只是這些方法，我們何嘗沒用過？除了葉小姐和若月小姐兩位，我們不便相請之外，三太太、大小姐都已經(jīng)勸過了。只是，都不奏效。”

    “哦？”云扶也不覺有些意外，“就連大小姐說話，靳佩弦都敢不聽了？”

    三太太還罷了，可是大小姐說話，靳佩弦一向都是不敢不聽的。

    封百里深深嘆口氣，“那是因為……您不知道，老大醒來得有些倉促，觀月院長說，他其實還需要時間來休養(yǎng)；只是穆軍突然來襲，不能不用非常一點的手段，讓少帥早些醒來。”

    云扶聽著這話茬兒就不對，便瞇了眼盯住了封百里，“……所以呢？”

    封百里嘆口氣，“所以，現(xiàn)在老大的性子有些變化。有時候看著他，就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br>
    “從前的老大是一定肯聽三太太和大小姐的話，可是眼下的這位性情大變的老大……卻是剛愎自用，聽不進任何人的意見去。”

    “不只是三太太和大小姐，其實公公、小梅，甚至君子都試圖勸說過老大，可是——卻都被老大給攆了出去。”

    封百里兩手攥緊，半晌說不出話來。

    良久才勉強道，“……我們所有人一起想辦法，思來想去就只剩下少夫人您了。我們都相信，少夫人倘若肯罵醒老大，說不定還是可行的?！?/br>
    云扶瞇起眼睛來，“你說他像變了一個人一樣。那他變成什么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