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的人都如是想。

    謝靈均在凝重的沉默里，感受到自己此行的絕望，拖曳著長長的黑袍，踏著咸苦的海面，一步一步，走向自己許久未見的人。

    玄袍末端，在水面上泛起一圈圈漣漪。

    那異于常人的高挑，極盡妍麗的美貌，以及悍然聳人的實力……一切都讓謝靈均變得與眾不同，仿佛身處鬧市之中，也有種與世隔絕的孤寂。

    他在尋求同類。

    “好久不見，沈師弟?！敝x靈均停住腳步。

    玄袍末端也隨即靜止。

    海面上的漣漪逐漸縮小，良久，收攏至玄袍之下。

    人群聚集，就立在沈正澤兩條經(jīng)脈的不遠(yuǎn)處，可他們離沈正澤卻遠(yuǎn)得很。他們都閉上了嘴，安靜地看著兩位素來不對盤，卻關(guān)系難明的師兄弟。

    此刻他們?nèi)滩蛔∪ハ搿?/br>
    如果真的打起來，就算魔族只有謝靈均一人，加上沈正澤，他們能夠贏嗎？

    而被視作籌碼的人，孤零零站在眾人背后。

    沈正澤并不在意，只微微一笑，欣然道：“好久不見，謝師兄?！?/br>
    海風(fēng)輕輕吹拂，沈正澤一綹鬢發(fā)貼在側(cè)臉，看起來風(fēng)情十足。他已然是飽受苦難，因此顯得更加不俗，渾不在意天下疾苦的樣子。

    他依舊白衣青衿，用一根白色發(fā)帶綰了一個高高的馬尾。

    一半青絲慵懶地垂落在左肩之上，另一半遮蓋他的脊背、腰肢、臀部、大腿，直至膝蓋處。

    廣袖寬袍，飄飄然不似凡塵之人。

    海鳥在高空盤旋長鳴，在飛鳥眼里，底下的人魔渺小得可憐，像螻蟻，也像隨風(fēng)擺動的葦草。

    作者有話要說：終于！

    第102章 一念之間

    謝靈均還想多說什么，可又覺得同沈正澤無話可說。

    他們兩人之間,即便是無話可說,那也是過于相似而產(chǎn)生的默然,有別于他人。

    沈正澤的笑總是濕漉漉的,像是晨霧未歇，天光剛剛穿透遠(yuǎn)岫,朦朧到令人難以用手去握住,轉(zhuǎn)瞬即逝。

    謝靈均也微微一笑,又上前一步,和對方貼得近極。

    他一手拾起沈正澤的胳膊，沈正澤沒有掙扎；緊接著又抬起另一只手，食指與中指輕輕夾住對方的衣袖,像撥開含苞的花朵一般，將對方的衣袖從手腕上褪去。

    露出瑩潤白皙的手腕。

    以及,手腕上那一根長長的、束縛的降魔鏈。

    “你現(xiàn)在還要依靠小東西來克制體內(nèi)的魔氣，”謝靈均不由得失笑,“就這樣,你要怎么與我匹敵？沈正澤,實不相瞞,我很失望。”

    沈正澤眉間一跳，猛地抬頭看向謝靈均。

    謝靈均見沈正澤為他言語所傷,忍不住涌起一陣陣快意。

    他極力壓下難以言說的滋味，接著道：“還記得，以前和你脾性不投,惟有拔劍相向，總還稱得上酣暢淋漓?！?/br>
    沈正澤臉上真誠而清爽的笑容，隨著謝靈均的話，變得勉強(qiáng)苦澀起來。

    用力抽手，無果。

    沈正澤一把將自己的手攥成拳頭，手背上的青筋透過白皙的肌膚，條條可見。

    謝靈均耳聰目明，極目遠(yuǎn)眺，可望見千里外的飛鳥與游魚?？伤驴床磺迳蛘凉傻氖滞笊夏且粭l打眼的鎖鏈，非要將人的手湊到眼前，才好似能瞧個仔仔細(xì)細(xì)。

    沈正澤動作間，無名指的指節(jié)擦過謝靈均的下唇。

    謝靈均輕笑一聲，再不客氣，直接用整只手包住對方的手腕。

    沈正澤的手自然不小，對于尋常人而言，還要再大上一些。只不過他雙手細(xì)長，看起來極其勻稱，便看不出大了。

    謝靈均卻覺得沈正澤的手纖弱得可憐，他用拇指和中指圈住，仍舊綽綽有余。

    謝靈均不知道，沈正澤一呼一吸都宛如刀割般痛苦，站立在海面之上，微笑著同他說話耗費(fèi)了多大的精力；被人抓住手腕，又有多痛。

    可這些痛苦，沈正澤已經(jīng)忍耐成習(xí)慣了，如果有一日全然不痛，或許他還會覺得自己太過輕飄飄，沒有實感。

    真正讓沈正澤感到無法復(fù)原、忍受的，是所愛之人的失望。

    “說起來，還要多謝師兄。”沈正澤深吸一口氣，重又恢復(fù)了些許平靜，“師兄促成和談，如果能夠重啟高崖通道，我也可回收兩條經(jīng)脈，不必再戴降魔鏈度日?！?/br>
    語氣平淡，聽不出是悲是喜。

    說著是感謝，聽來卻更像應(yīng)對謝靈均之前的那句話。

    謝靈均說沈正澤要靠小東西克服魔氣，無法與自己匹敵，因而感到失望。沈正澤便回答開啟通道之后，他依舊強(qiáng)悍無比，足可同謝靈均較量。

    所有的愛慕，都只能以這樣的方式訴說，狠狠掩埋在輕描淡寫的較量之下。

    你來我往，極力地想要和謝靈均扯上關(guān)系，卻又極力地撇清曖^昧。

    沈正澤覺得自己臨近崩潰發(fā)瘋的邊緣，而不得不偽裝成一個正常人。

    至于有件事，他必須解釋清楚，免得平白無故惹人懷疑，認(rèn)為他居心不良，對謝靈均不止師兄弟情誼。

    他問：“昔日我與你一戰(zhàn)，一劍刺入你心臟，本可以說是大獲全勝?？赡銋s是故意為之，只為替我拔出心魔。如今我將你從靈山放出，免得你葬身谷底，可否算因果兩清？”

    沈正澤的舉止太過驚世駭俗，古往今來，哪有直接封閉人間與深淵入口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