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事情若未水落石出，有誰膽敢離開絲弦圈劃的范圍，常某便認為你做賊心虛……”

    話未說完，鄭思難就從人群中走出，高聲打斷：“不必怪罪其他人，我一人做事一人當。是我將封印青陽閣劍陣、法陣的靈寶帶到此處，準備趁魔族不備，一舉殲滅?！?/br>
    謝靈均轉頭，盯著鄭思難，目光像是在看死人一般。

    他依舊沒有說話。

    謝靈均的外在已經(jīng)變得十分落魄，一頭長發(fā)齊肩而斷，威嚴深重的玄袍上滿是細小的窟窿，惟有一張臉仍然艷麗無比。

    只是昔日冰冷的臉上，如今煞氣滾滾，其人看來如同索命的修羅一般。

    再沒有人看不起謝靈均，理解他只在一瞬之間。他的部下悉數(shù)滅亡，就算他要大開殺戒，也不會再有人去要求他公正。

    漫地鮮血不能造假。

    終有一日這所有的血跡都被風干，謝靈均心口的傷痕也不會磨滅消失。

    鄭思難撥起絲弦，從人群中一步步邁向謝靈均，平靜地面對死亡，開口道：“你殺了我，放過其他無辜的人?！?/br>
    謝靈均沒有廢話。

    劍光閃過，緊接著重物倒地，“嘭”的一聲。

    但謝靈均沒有就此收手。他提著劍。長劍在地上跟著劃出一條深深的劍痕。

    他朝著眾人走去，走得不算快，身上散發(fā)著無形的壓力。

    “謝師兄——”沈正澤疾步繞到謝靈均身前，抬起左手支住謝靈均的肩膀，“罪魁禍首已經(jīng)死去，你為魔族的亡靈報仇雪恨了……我求你，別在此刻做出任何決定，你用三天時間靜靜想——”

    謝靈均握住沈正澤的手腕，甩開，寒聲道：“不必?！?/br>
    沈正澤一把抱住謝靈均的腰，額頭抵在對方的肩膀上，聲音悶得仿佛快要溺斃：“再等三天?！?/br>
    “我說不必了，你是聽不懂話嗎？”謝靈均聲音陡然拔高，怒到極點，“我要！現(xiàn)在，就去殺了他們！”

    “你殺了我吧?！鄙蛘凉芍罢f話還有些顫抖，但這一句話說得十分平穩(wěn)。

    謝靈均靜了下來。

    一旦他們兩人停止說話，這天地也就隨之靜了下來。

    半晌，謝靈均怒笑一聲，問：“你認真的嗎？”

    “認真的?！鄙蛘凉删従彽?，“殺了我，然后回深淵去靜靜想上三天，到時候再做決定。謝師兄，不要做出讓自己后悔的事情?！?/br>
    “我不后悔?！敝x靈均篤定道。

    “你會的?！?/br>
    “你以為我不會殺你嗎？”

    “……”沈正澤抱著謝靈均，沒有回答。時隔千年，他終于再次擁抱住自己日思夜想的人，但他心中悲涼至極，沒有絲毫愉悅。

    沈正澤先是感受到冰涼的劍抵在右邊肩胛骨上，感受到謝靈均的神魂破開他的骨rou，也一寸寸破開他的神魂，牢牢在他神魂之上留下一個傷口。

    等沈正澤回過神來，他已經(jīng)被謝靈均推開，只見對方提著淌血的一柄玄劍，迎著魔風躍入深淵之中。

    沈正澤忍著神魂之傷，反正他已經(jīng)習慣了忍耐各種疼痛。

    他收回魂劍，走到眾人面前，說：“如果你們怕師兄來復仇，可以隨我一同回青陽閣?！?/br>
    “謝靈均……”常相思欲言又止。

    沈正澤看向常相思，良久，輕聲道：“我了解謝師兄，他如今離去，絕不會再把賬算到無辜之人的頭上……”

    還有半句話，他沒有說出來。

    ——大師兄只會把賬算到自己頭上，一遍又一遍地質問自己，就像之前說“我錯了”一樣。

    三日之后，謝靈均沒有出來。

    沈正澤在青陽閣中，與各大門派的人商議，準備重新尋找制作五靈祭天陣的符帛，制定三界律法，懸掛于天外天上。

    此后，沈正澤擔憂謝靈均，化出分/身陳道恒，前往滄水境瑯嬛福地看望謝靈均。

    他修為高深，即便是一具化身也強悍異常，輕松躲開看守的魔族。而當他進入正府之中，就見謝靈均醉倒在榻上。

    劉少卿梳了個馬尾辮，跪坐在床榻邊，默然無語，只深情而痛惜地注視著謝靈均。

    “是誰！”謝靈均驀地睜開雙眼，撐起身子，警惕地望向來者。

    沈正澤盯著謝靈均看了許久，說：“我?guī)闳レ`山療傷?！?/br>
    謝靈均冷冷抬頭。

    沈正澤背著身受重傷的謝靈均翻山越嶺，從靈山腳下一級級磕頭，拜到靈音寺前。

    此后幾百年間，沒有了謝靈均坐鎮(zhèn)的深淵大亂，魔族攻上人間，北冥派溫懷瑾死于戰(zhàn)亂。

    而當謝靈均歸來之后，他并沒有阻止魔族的行為，此后人間與深淵糾纏千年不休。

    直到謝靈均因劉少卿而亡。

    沈正澤一舉鎮(zhèn)壓魔族，與魔族簽訂五靈祭天陣懸于九天之上，此后千年都在極天西崖守著謝靈均的玉棺。

    當他自戕而亡之時，祭天陣法啟動。一粒魔種凝聚，從謝靈均的體內飛出。

    下一剎那，兩人雙雙睜開眼睛。

    ·

    謝靈均神情復雜地看著高空之上的魔種，當前世的記憶涌上，他還是不懂自己為何會重生，而這一粒魔種又因何存在。

    他松開攫住胸口的手，走到慧明前面，道：“多謝大師?！?/br>
    “不必?！被勖髡f完，一揮手，纏繞在沈正澤身上的九天玄鐵鏈頓時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