剎那定定地看著他，近乎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您真的很喜歡肖先生呢?！?/br>
    尤金怔了一下，想要開口，但仿佛找不到什么話。到最后只能低頭看著桌面上無辜地閃著光的零件，一邊露出一個自嘲的微笑，一邊認(rèn)命般地點了點頭。

    ……手里明明捏著冰冷的金屬，他卻在想象肖溫暖的掌心。

    他親手拼接出的零件，就要成為肖身體的一部分。這樣想著，他在惶恐之外，體會到了一種怪異的命運感——一種滿是殘缺，卻拖拽著他靠近的，無法逃離的命運感。

    尤金還是笑，放下了手上的工具，抬起手在自己的臉上按了按。

    面對著那個表情，剎那讓自己想說的話未經(jīng)考慮地出了口。

    “為什么要露出這么難過的表情？”

    他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尤金。

    “今天他沒有來，是你們吵架了嗎？”

    尤金愣了一下。這個孩子是真的不知道什么時候該問什么問題，直覺偏偏卻準(zhǔn)確得嚇人。

    他也不知道算不算是吵架，但他的確是逃到剎那這里來的。

    ……在昨天來過工坊之后，他和肖之間的氣氛就變得有些怪異。肖很明顯地不想提及更換機體的話題，他狀似不經(jīng)意地提了幾次，兩個人終于在今天早上正面面對了這個問題。

    “既然說要更換機體，那么要換成什么樣的？”肖對著他笑，身上卻漫溢出了少見的，針對他的威壓來：“你應(yīng)該比我清楚，我已經(jīng)是生化人里最先進(jìn)的型號了，再繼續(xù)改動下去，我只會越來越脫離人的外形?！?/br>
    尤金不習(xí)慣肖這樣的態(tài)度，蹙著眉坐在一邊，側(cè)過頭不去看他：“這不是重點所在，你本來就不應(yīng)該……”

    “我本來就不應(yīng)該裝在這個身體里。因為就像你們所說的，我是一個遺產(chǎn)?！毙ざ⒅矗路鹪诒破人f出一個不想承認(rèn)的答案：“但這和我們有什么直接的關(guān)系？我只想以現(xiàn)在這個狀態(tài)陪在你身邊。”

    尤金還想解釋，肖直接打斷了他：“你真的想清楚了嗎？如果最適合我的機體沒有臉孔，沒有體溫，沒有任何和現(xiàn)在相同的地方，你還會用同樣的態(tài)度對待我嗎？”

    “我沒有說那么極端的狀況，只是一些改動的話……”

    “改到什么程度才算合適？”肖并不退讓?！澳闶强渴裁磥砼袛?，什么才是我‘該有的樣子’？”

    “我不知道。”尤金像是忍耐不住一般，終于抬眼看著他：“我甚至不知道你為什么這么生氣?！?/br>
    肖低下頭，胸膛無聲地起伏了幾下，終于收斂了自己身上外放的氣勢。

    “……你可以決定很多關(guān)于我的事情，尤金。但不是這件事?！?/br>
    “如果你開始更換我的身體，我不知道從哪一步開始，你會覺得我不是你熟悉的人?！?/br>
    “想象一下吧。如果我不是人形的樣子，如果我沒法像現(xiàn)在這樣對你微笑，吻你，擁抱你，你真的能接受我嗎？”

    “我不是懷疑你對我的感情。但是對我來說，如果有被你疏遠(yuǎn)的可能性的話，就算是一丁點的風(fēng)險，我也不想冒?！?/br>
    “所以請你不要擅自決定我該以什么樣子活下去?！?/br>
    肖將這些話一氣說了出去，慢慢地平復(fù)了心情，冷靜的看著尤金。

    而尤金看上去顯得很疲憊。

    “……那或許是我搞錯了。”

    “從理智上來說，改換機體等于讓遺產(chǎn)的部分蘇醒得更多一些，這對你我來說，不一定是一件好事。”

    “我只是想著，如果你的意識……就來自于那枚芯片的話，蘇醒的部分越多，你就會越來越接近你本來的自己?！?/br>
    “但是仔細(xì)想想，這件事，實際上可能也沒什么意義。”

    “……抱歉?！?/br>
    尤金站起來拍了拍肖的肩膀，從對方的身側(cè)走過，就此踏出了房門。

    他和肖之間的默契如此古怪，以至于在他想一個人逃走的時候，肖真的沒有追來。

    ……

    回到剎那的工坊，尤金笑著搖了搖頭，說了一句：“不是什么大事。是我……說錯話了?！?/br>
    真奇怪啊。在離開的時候，他會因為肖的不理解而覺得受傷，現(xiàn)在想想，肖何嘗不是在為他著想呢。

    明明是站在對方出發(fā)點的兩個人，竟然也會產(chǎn)生爭執(zhí)嗎？

    ……他對于這樣的互動依舊感到陌生，卻也同時體會到了一種無奈又酸楚的依賴。

    剎那不知道該怎么應(yīng)對這樣的對話，只能扯開話題，聊起了日后的進(jìn)程和計劃，和尤金商討能源核的圖紙。

    又過了不短的時間，魯斯忽然推開了隔離門，冒出頭來。

    “肖來了，他就候在長廳里，好像是在等尤金過去?！?/br>
    剎那看著尤金忽然抬起頭，表情有一瞬間變得毫無防備，像是從大人變作了孩子。

    他陪著尤金往長廳走去。

    遠(yuǎn)遠(yuǎn)地，剎那看見那個人形站在門口，雙手插在口袋里，長發(fā)束了起來，看起來比平時還要更高大挺拔一些。

    然后青年下意識地扭頭去看尤金。

    如果這是浪漫愛情電影的話，這兩個人應(yīng)該互相對視著，然后越走越快，越走越快，一直到飛奔起來，然后緊緊地抱個滿懷

    尤金的腳步停了一下，卻僅僅是握了握拳，然后表情平靜地對著來人一步步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