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新雅典也不如？”在他身后，十一歲的女孩冷冷地幫他把句子補完了：“可這里的人起碼沒有死絕了。”

    氣氛忽然尷尬起來，卡爾的女兒佐拉急忙去扯女孩的袖子：“米婭，這是你該和外公說話的態(tài)度嗎？”

    身高已經(jīng)與母親及肩女孩不語一詞，面無表情地看向了別處。佐拉的另一個女兒米娜不過六歲，現(xiàn)在小心翼翼地扯著佐拉的裙子，小聲哀求道：“mama，別和jiejie吵架……”

    尤金低下頭，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

    ——三年前的那場戰(zhàn)爭里，卡爾和佐拉一家所在的新雅典在被撒格朗的槍炮機甲徹底血洗之后，成了一座名副其實的死城。

    卡爾一家能夠逃過一劫，是因為他們原定著來夏塔斯參加祭典，最終在尤金的勸誡之下沒能成行。兩個女孩依舊不依不饒地要出去旅行，卡爾和佐拉干脆把她們帶去了佐拉丈夫所在的礦星。這樣的決定讓這家人撿回了一條命，戰(zhàn)時礦星區(qū)雖然也是一片混亂，卻著實沒有被戰(zhàn)火直接燃盡。過去的三年來，衛(wèi)城星雖然逐步重建，卡爾一家卻一直留在了礦星沒有回去。

    挺著啤酒肚的卡爾被外孫女回懟了這么一句，卻也沒有生氣，反而有些不知所措。老人把手抬起來放在腦后，緩緩地抓著頭發(fā)，半晌只“哎”了一聲。

    “……正因為是鄉(xiāng)下地方，庫珀鎮(zhèn)有很好的牧場和農場?！毕袷菦]有被這樣的氣氛所影響，肖平靜地接了卡爾的話：“整個長明星最有名的淺麥芽啤酒就是從這里出產(chǎn)的，晚餐時我們正好可以嘗嘗?！?/br>
    僵硬的氛圍終于一點點化開，他們腳下的庫珀鎮(zhèn)枕在安詳?shù)哪荷?，無聲地仰望著這群訪客。

    ……

    尤金家的餐桌之上，卡爾快而大口地喝著啤酒，卻也沒有停下吃飯和聊天的動作：“說句實話，嗝，之前我總覺得淺麥芽是給娘兒們喝的，但是，這個味兒，可真他媽的不錯啊。這個餡餅是你做的？絕配，真的絕配?！?/br>
    “卡爾，別喝太多了，這已經(jīng)是第二扎了?！庇冉鹕焓秩核【茐氐纳涎亍?/br>
    老人搖頭晃腦地搖了搖手指頭：“不不不，還記得我當年的記錄嗎？是多少來著？”

    “……十一扎?！庇冉馃o奈地嘆了一口氣：“但那時你和大伙喝了一整夜?！?/br>
    “反正就是不用擔心嘛?！笨栁宋亲?。“說起來，你搬到這兒之后，還和船上的人有聯(lián)系嗎？”

    “邁爾斯之前來過幾次。他……送了一艘小型艦船給我，說是羅勒之前的意思?！庇冉鸫寡坌α诵Α！暗饶甑子锌樟?，我應該會回船上看看大家?！?/br>
    “挺好的，他也想開了，你這日子過得也不錯，瞧這房子前后漫山遍野的花?！崩先耸指锌負u了搖頭，然后微微調轉了目光所對的方向，語氣變得分外語重心長：“所以說，人都要往前看，有什么過不去的坎呢？再大的問題，回頭看看，都只是小事而已。只要人活著，總能……”

    吱呀。這是椅子腿在地面上拖行過后的聲響。米婭在此時撐著桌面站了起來，死死地盯著卡爾的臉：“……簡直難以置信?！?/br>
    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之下，女孩放下餐具，直接轉身離了席，大步地走進了一旁的房間。房門重重地關上，母親佐拉的臉色瞬間變了，旋即怒不可遏地沖向了那扇門前。

    “米婭伯納特，給我從這里滾出來！！這可不是你自己家，要發(fā)瘋的話給我出去發(fā)?。　?/br>
    “佐拉，算了，不要吼她?！庇冉鹄∷??？粗衾慌馃t的眼睛，尤金低聲囑咐著身邊的肖：“……幫佐拉倒杯水吧，也去看看米娜，別讓她被嚇著了?！?/br>
    隱隱的啜泣聲從門背后傳過來，尤金遲疑了一瞬，對佐拉道：“我去勸勸她?！?/br>
    “勸她？怎么勸？沒人知道她有什么毛??！”佐拉的聲音都在發(fā)抖：“隨時隨地都在發(fā)脾氣，我們欠她的嗎？？”

    “不要說這種話?！庇冉饘⒆约旱穆曇舴诺土?，轉身在房門上敲了敲：“米婭，我能進去嗎？”

    一陣沉默。女孩終于啞聲開了口：“……這是你的家。”

    ……

    女孩躲進去的房間是尤金和肖不常用的客臥，現(xiàn)在只開了一盞邊燈。米婭面無表情地坐在床的邊沿，低著頭用手背抹著眼淚。

    “很抱歉給你帶來了麻煩。我會檢討的?！彼谡f話時并不抬頭。

    “比起讓你檢討，我更想知道你為什么會生氣?！庇冉鸶糁槐鄣木嚯x在床邊蹲下了，抬頭望著她。“是因為卡爾說的那些話？你不認同他嗎？”

    女孩用力地用拇指抹去眼角最后一滴眼淚：“沒有和你解釋的必要。反正和你說了你也只是會說我小題大做而已。所有人都是這樣的?！?/br>
    “為什么不試一下呢。”尤金的聲音很平靜，沒有什么過度示好的傾向：“最差也不過我說你小題大做而已?！?/br>
    米婭在沉默里坐著，尤金等著她。女孩膝邊的雙手慢慢握緊了，在許久許久之后，終于開了口。

    “……三年了，他們誰都裝做當時的事情沒有發(fā)生過?！?/br>
    “沒有人愿意提，也不允許我說。只要一說到這個話題，就是‘好了好了’‘都過去了’‘現(xiàn)在說這個有什么意義呢’。”

    “但是那么多人都死了?。俊?/br>
    “我所有的同學，老師，朋友，鄰居，他們都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