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jié)
我道:“我何嘗沒聽出來,她最后那句話明顯是挑撥我與meimei,只是我心中奇怪,雖然她們只以為劉娉病重,并不知道她實(shí)則獲罪,但如此有恃無恐和我對著來,似乎背后還有靠山。” 媜兒也斟酌道:“若說她們往日依附劉氏,那現(xiàn)在劉氏‘病重’,她們也該收斂才是,怎么反而猖狂這許多?jiejie現(xiàn)在這么一說,我也覺得中間有些蹊蹺。要么是皇上應(yīng)承了她們什么,要不然就真的還有幕后觀音?!?/br> 我飲了一口杏仁,“除了金銀珠寶,皇上還會應(yīng)承她們什么?meimei別忘了,劉娉可是還沒供出同黨呢,太后昏厥,若沒人里應(yīng)外合,如何做得到這樣準(zhǔn)時(shí)?” 她垂下頭想自己的心思,我又記起顧常在頭上那枚蓮花金簪,恍惚間總是想不起來,便開口問底下人道:“宮中可有哪位娘娘喜歡蓮花的?” 嫣尋想了想,幾乎和錦心異口同聲道:“和妃娘娘!” 媜兒偏了頭看我,“jiejie問這個做什么?” 我心里大悟,原來顧妍那只金簪曾經(jīng)是和妃之物,怪不得覺得眼熟。但和妃素來也不見得與劉娉有什么來往,怎么會無緣無故賞她身邊人東西? 難道? 冷汗頓起,我只覺得后背一陣陣發(fā)涼,若與劉娉私下勾結(jié)的人是和妃,那么她的目的是什么?劉娉鋌而走險(xiǎn),為的是扳倒我,和妃這樣冒險(xiǎn),為的是什么?她已經(jīng)主宰了六宮事宜,太后也當(dāng)她是長媳一樣看待,蕭琮敬她,皇后信她,宮中無人對她不服,如果真的是她,她覬覦的又是什么? 我將心中疑慮慢慢說給媜兒聽,媜兒的神色陰晴不定,半晌,媜兒道:“jiejie真是聰明一世,糊涂一時(shí)。如果真的是和妃,她這樣做的目的只有一個。” 我自己也隱隱的猜出來了,只聽媜兒吐出兩個字:“皇后。” “和妃雖然實(shí)為六宮之主,但薛jiejie仍然是名正言順的一國之母,若薛jiejie剛強(qiáng)起來,后宮實(shí)權(quán)就會回到她手中。jiejie,記得我曾經(jīng)和你說過,皇后的位置原是和妃的,只是因?yàn)檠业膭萘?,皇家才改了主意。jiejie你想,這些年來,太后為何仍然讓和妃幫著薛jiejie料理后宮?還不就是為了安撫她?若薛jiejie一日一日成熟起來,要和妃乖乖交出實(shí)權(quán)和元倬,她如何能夠忍受?” 我擺手道:“meimei輕些,我不過是猜測,也未必就是真的?!?/br> 媜兒吁一口長氣,“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劉娉除了她父親在邊疆占了些便宜以外,家世也不過如此,為何她敢屢屢與jiejie作對,而且一次比一次惡毒囂張?現(xiàn)在想來,果然是背后還有隱藏更深的人在支撐著她,否則,以咱們靖國府的威勢,她怎么敢?” 她越說越氣,聲音卻始終壓的很低。我看著她,其實(shí)有很多時(shí)候,我都覺得媜兒和云意很相似,一樣的心高氣傲,一樣的清高自許,只是她與云意不同的是,她的眼中,隨時(shí)都蘊(yùn)含著出身名門的堅(jiān)毅和傲慢,更摻雜著英氣與柔美混糅的風(fēng)姿。 第九十五章 疏雨妒佳人 出乎意料的是,一直到春末夏初,宮中都平安無事。似乎隱藏的敵人已經(jīng)深深的潛伏了起來,而越是這樣按兵不動,我心里越是惴惴不安。 玉真一天天長大,逐漸顯出活潑好動的天性。半歲多的孩子,每日清晨醒來會依依呀呀,直到把周圍睡著的人都吵醒;和其他皇子玩的時(shí)候,若??翟灸米咚种械臇|西,便要嚷著我聽不懂的話直到把東西還給她。 天氣漸熱,給玉真穿的也薄了起來,她便在乳娘懷里胡蹭,試探著要朝地上滑去。彼時(shí)蕭琮也在慕華館,一見失笑道:“你瞧她的樣子,看著倒像一歲的孩子?!?/br> 我剝著今年第一捧新摘的枇杷,“您還說呢,這才多大點(diǎn)就皮的不得了。寧妃jiejie前日還說比??诞?dāng)年都頑皮,嬪妾只怕以后管不住?!?/br> 蕭琮伸出手去抱玉真,把她放在靠墻的榻上坐著:“小孩子就是要皮些才好,寧妃說這話是逗你的,??诞?dāng)年著實(shí)胡鬧,只怕誰也比不過她去?!?/br> 我遞一顆枇杷果rou到他口中:“嬪妾聽說劉子棟在離京城四十里的地方停滯不前,不知道是不是聽到了什么風(fēng)聲?” 蕭琮嚼著果rou,淡淡道:“便是聽到什么風(fēng)聲也晚了。” 我故意道:“萬一他臨時(shí)起意又回青海呢?” 蕭琮看著我笑道:“你何時(shí)變得這么傻了?青海路途遙遠(yuǎn),一來一去便是大半年,況且他已經(jīng)在京城范圍,朕若不能甕中捉鱉,豈不是讓天下人笑話?” 我道:“但皇上若是因?yàn)閯⑹汐@罪便設(shè)計(jì)招大將回京候死,嬪妾怕朝臣難免閑言碎語……” 蕭琮逗著玉真:“有些事,朕只是沒有對你說。劉子棟屢屢臨陣脫逃,濫殺有功將士,克扣軍士糧餉,兼與邊界小國私通,他被參奏已不是一兩次,宣政殿現(xiàn)在還放著一摞眾大臣參他的奏折。婉卿,朕不會饒了他!” 我心中穩(wěn)妥,婉聲道:“嬪妾于國事一竅不通,只是擔(dān)心皇上被人非議。既然劉子棟自作孽無損皇上清譽(yù),嬪妾也就放心了。” 他回轉(zhuǎn)頭,似笑非笑:“于國事一竅不通,別的六竅玲瓏剔透便夠了。” 我甜笑婉約:“嬪妾何來的玲瓏六竅呢?只開得兩三竅能哄的皇上高興便是積德了?!?/br> 蕭琮微一勾手,我略挪近了些。 湊近了看,他清俊的面龐上淡淡的籠上了風(fēng)霜,少年老成,這話雖不該用在二十多歲的成人身上,但我看著蕭琮,心里冒出來的就是這個詞。 “你近來確實(shí)蠢笨了不少,晚上待朕教你如何七竅玲瓏?!?/br> 他笑的狡黠,我猛的悟過來,一時(shí)羞紅了臉,垂了頭賭氣不理他。 蕭琮不置可否,逗得玉真咯咯的笑。 春雨潺潺,輕輕的雨聲在琉璃瓦上頗似一曲合奏,我坐在榻邊的軟椅上剝著枇杷,看蕭琮盤腿在榻上逗玉真玩,這樣其樂融融的景象像一幅剪影,永遠(yuǎn)的鐫刻在我的記憶里。 春日萬物復(fù)蘇,皇后的身子也好了些,雖然仍是孱弱,但畢竟不再命懸一線;太后為子嗣著想,又大選秀女入宮晉封;不幾日再傳陶才人有孕,晉位美人。如是一來喜上加喜,蕭琮便被絆住了腿,來慕華館的次數(shù)雖然不見少,比以前卻漸次稀疏了。 閑來無事,我抱了玉真去曲臺殿和福康玩。 ??嫡?xí)字,遠(yuǎn)遠(yuǎn)見我便歡喜的撂了手中的毛筆跑出來:“寶母妃你來了!meimei給我抱抱!” 寧妃追出來,見是我,松了口氣笑道:“福康越發(fā)野性了,平白的撂了筆跑,嚇了本宮一跳?!?/br> 我將玉真遞給錦心,叮囑道:“好好看著,別讓??倒鞅Щ耸??!?/br> ??禋g天喜地的和錦心進(jìn)殿去了,我對寧妃道:“如今春光正好,jiejie也不帶福康出來走走。下了學(xué)還練字,難為??底米 !?/br> 寧妃笑道:“就是因?yàn)樵趯W(xué)上不肯好好練字,我才罰她臨摹幾個帖子。誰知道你一來,她又偷懶了?!?/br> 她拉了我在殿前桃花樹下賞花,看看四下沒有外人,低聲道:“meimei聽說了吧,陶映柔有孕了。” 我折下一支桃花:“這樣大的事,傳得闔宮皆知,自然是聽說了。” 寧妃道:“她位份低微,原本沒有孕育龍嗣的資格,宮中盛傳她以狐媚之術(shù)迷住皇上,夜夜笙歌,這才有了身孕。如今還沒問及她的過失,她倒升了美人,當(dāng)真惱人!” 我道:“皇嗣單薄,就算她仍是才人,有了身孕只會賞不會罰?!蔽肄D(zhuǎn)身注視寧妃,“jiejie想開些,陶美人出身卑賤,‘美人’只怕已是她晉位的極限,即便皇上再怎么寵愛她,也越不過祖制。” 寧妃嘆息道:“我倒罷了,只是我替meimei不平。meimei正當(dāng)年華,美貌聰穎,進(jìn)宮也才一年多,皇上怎么這么快就轉(zhuǎn)了性,又去寵信那些上不得臺面的蹄子!” 心里一陣陣惘然涌上來,我靜靜站著不說話,清風(fēng)拂過,桃花的香氣撲在面上,太過濃郁,似乎呼吸都不暢起來。 寧妃大約察覺到自己說話不妥,忙拉了我歉疚道:“我也糊涂了,跟meimei說這些干什么?meimei別多心,皇上許是貪個新鮮,無論怎樣,皇上還是寵meimei多些的!” 我微笑以對,正要說些什么換個氣氛,卻瞥見嫣尋急急的身影,她素來沉穩(wěn),少有驚慌失措的時(shí)候,此時(shí)腳步踉蹌,顯然走的極快。 她也瞥見了我和寧妃,忙快步走近,屈膝問安后快速道:“娘娘快請去飛寰殿看看皇上和裴充衣,才剛有人來回說充衣中了蛇毒,這會子正險(xiǎn)的很!” 我和寧妃俱是大驚,我忙問道:“這會子還不到夏天,哪里來的長蟲?充衣身邊伺候的人呢?怎么就讓她被長蟲咬了?” 嫣尋道:“奴婢也不清楚,娘娘還是快去看看吧!” 寧妃也急了,“春日里的長蟲毒性最大,這可怎么了得?快,我隨你一起去!” 事出突然,抬肩鑾的內(nèi)監(jiān)也不敢怠慢,腳步飛快的便到了飛寰殿。 甫進(jìn)內(nèi)殿,抬眼便看見一群妃嬪中,蕭琮灰白了臉一言不發(fā)坐在沉香木大床邊守著媜兒,我與寧妃忙上前見過禮。 我看著蕭琮臉色不好,正要問話,一旁候著的御醫(yī)汪譽(yù)為略上前一步道:“微臣斗膽,請皇上先歇息半刻,臣等自會盡全力醫(yī)治裴娘娘!” 蕭琮只是擺手,眼神迷蒙,凝視著昏迷中的媜兒,似乎此刻除了媜兒,所有人都不在他眼中。 我們見狀也不好在內(nèi)帳逗留,都退到外面候著。 須臾,我見崔鈺退下來,忙問他道:“充衣中的毒礙事不礙事?皇上的臉色怎么那么難看?” 崔鈺皺眉道:“皇上被長蟲咬傷了,臉色能不難看嗎?” 我和寧妃幾乎同時(shí)倒吸一口涼氣,寧妃急的臉色煞白:“不是說中蛇毒的是裴充衣嗎?怎么又說皇上被咬傷了?” 崔鈺嗐氣道:“是皇上被長蟲咬傷了,裴充衣為了救皇上吸盡了傷口上的蛇毒,可是那條蛇毒性極大,充衣因此昏迷不醒?!?/br> 我心里也急的像在沸水上煎熬一樣,“那么皇上現(xiàn)在怎么樣?充衣又當(dāng)如何?” 崔鈺道:“皇上已經(jīng)服食過蛇藥,現(xiàn)在不礙事了。幸虧裴娘娘當(dāng)機(jī)立斷,否則耽誤稍久,皇上都恐有性命之虞。至于裴娘娘……” 他看了我一眼,神情遲疑道:“微臣盡力就是了。至于能不能醒過來,也只是看她的造化?!?/br> 我頓覺天旋地轉(zhuǎn)起來,一向?qū)ψ约横t(yī)術(shù)頗為自負(fù)的崔鈺都這樣說,媜兒當(dāng)真是生死由命了! 崔鈺又小聲對我道:“您千萬別太難過,適才臣奉旨為裴娘娘診脈時(shí),好像診出了喜脈,只是診的不分明,這個節(jié)骨眼上也不敢對皇上說?!?/br> 見我驚得目瞪口呆,寧妃詫異道:“meimei怎么了?” 我一時(shí)支支吾吾說不出話,崔鈺見我怔忡,朗聲道:“奉薇夫人也不要太憂慮,裴充衣體格健壯,微臣們盡力救治,說不定一兩日便醒轉(zhuǎn)來了?!?/br> 我也知道他是寬我的心,但是此刻,卻連苦笑也不會。 第九十六章 錦幄初頃暖 蕭琮只命康延年到各處報(bào)媜兒的病勢,自己的傷反而按下不表。 大安宮不許通報(bào),怕驚了太皇太后。因著這樣,皇后遣曼姝來看過,問過話便回去了。和妃裕妃陪太后在靈符應(yīng)圣院燒香,也只遣了宮人來問話。 我和寧妃在貴妃椅上一左一右坐著,面前是跟著蕭琮媜兒一起游園的妃嬪,其中有顧妍,還有新入宮的幾個御女常在。 寧妃問:“皇上好好的,怎么就被長蟲咬了?甬道上這么多伺候的人,羽林軍和內(nèi)監(jiān)們是死的嗎?怎么那么巧就讓皇上撞見,究竟當(dāng)時(shí)是怎么樣的。誰來告訴本宮?” 這些御女常在都屈膝稱罪,其中一個穿桃花云霧煙羅衫的生面孔應(yīng)聲答道:“回二位娘娘的話,皇上是為了摘一朵新開的芍藥親入花叢,一時(shí)不防才被長蟲咬傷的?!?/br> 我掃了她一眼,容貌清秀,舉止大方,看面相倒不像是搬弄是非的jian詐之流。 小孟子在旁忙回道:“這是新入宮的梅彩女。” 梅彩女也識趣,拜伏道:“嬪妾彩女梅瑩,給二位娘娘請安!” 我道:“你說皇上是為了摘一朵花進(jìn)到草木深處的?” 梅彩女垂首恭敬道:“是!” 寧妃和我交換了一個眼神,冷笑道:“本宮記得皇上素來不是很稀罕這些花兒草兒的,再說,皇上看上什么花不能讓內(nèi)監(jiān)去摘,非要自己去摘?分明是你們貪戀春景,慫恿皇上玩的縱了性,這會子胡亂找些借口搪塞本宮!” 余者見寧妃如是說,都嚇的跪地道:“嬪妾不敢!” 其中就有人七嘴八舌道:“是顧常在要皇上去摘那朵芍藥,嬪妾們實(shí)在不知情!” 我目光冰冷,直直的看著顧妍。她迎上我的視線,剎那便像被火灼燒似的,轉(zhuǎn)開頭俯首稱罪:“嬪妾也是無意,嬪妾不知道宮中居然還有長蟲,嬪妾罪該萬死!” 寧妃支著額頭道:“哦,看來還真有內(nèi)情啊。本宮被你們七嘴八舌吵糊涂了,梅彩女,你來說!” 梅彩女應(yīng)了是,柔聲道:“嬪妾們隨行游園,看見在草木深處有一朵芍藥開的特別鮮艷,顧常在很是喜歡,便求皇上賞給她?;噬袭?dāng)時(shí)興致很高,不用內(nèi)侍自己踏進(jìn)花叢去摘,誰知那芍藥根邊就臥了一條長蟲,彈起來便銜在皇上右手臂上……” 我和寧妃掩住口中的驚呼,梅彩女面有赧色的垂下頭:“嬪妾們沒見過世面,當(dāng)時(shí)都嚇糊涂了,一團(tuán)亂的只知道叫羽林軍傳太醫(yī)。幸好裴充衣彼時(shí)也在諧春園一角賞花,聽見動靜飛奔了來,嬪妾們還沒回過神,已經(jīng)見裴充衣為皇上吸毒咂血了?!?/br> 媜兒不過是替蕭琮吸去毒液已經(jīng)昏迷至今,若蕭琮被咬后無人及時(shí)救治…… 我不禁后脊背上沁出一層寒涼,止不住后怕:事出緊急,這群少不更事的女孩子已是六神無主,若不是得媜兒舍命,等御醫(yī)趕到再做施救,只怕我現(xiàn)在看到的就是蕭琮的棺木…… 我連打了幾個寒顫,寧妃也感同身受:“meimei,我現(xiàn)在才覺得身上冷汗一層接一層的。今日幸虧有裴充衣果決舍命,否則靠著這群不成器的,咱們今日如何能再見天顏?” 她扭頭睨見顧妍,氣不打一處來:“春季里蛇蟲鼠蟻?zhàn)疃?,你們不知道照拂皇上周全,反而由著自己性子讓皇上以身犯險(xiǎn)!顧妍,真?zhèn)€是皇上寵你,你越發(fā)不知進(jìn)退,你就這樣回報(bào)天恩?” 我冷哼道:“jiejie跟她說什么,拖了下去先關(guān)著。待咱們把這件事問清楚了啟稟太后,太后自然知道如何懲治她?!?/br> 顧妍慌了神,忙膝行向前抱住寧妃的鞋叩頭道:“求娘娘饒了嬪妾吧,嬪妾也不知道會這樣??!若是太后娘娘知道了,嬪妾一家還能活命嗎?” 聽她巧言令色我便心頭火起,一掌捶在桌上:“事到如今,你還不知死活!光知道你們顧家能否活命,就不管皇上和我裴家的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