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文珍：“幸好有你在?！?/br>
    安夏沒有估計錯，她們確實已經(jīng)休閑很長時間了。

    幾個人說是二十四小時輪班倒，其實只有白班稍微忙一點，發(fā)貼的人多，就得盯著。

    夜班能睡好幾個整覺，只要在半夜醒來上廁所的時候，看一眼論壇新增發(fā)言里有沒有邪惡的關鍵詞，或者有沒有什么貼子反常被頂?shù)绞醉?，就可以繼續(xù)睡。

    基本上，八小時工作制，只有一個小時在上班，還有七個小時都在做自己的事情。

    有一個組員背完了gre單詞。

    另一個組員上班就刷論壇，追文學版的。

    重回了父輩們說的「一杯茶一根煙，一張報紙看一天」的快樂生活。

    結果，今天被大老板忽然choucha工作，他們連編都不知道應該怎么編。要不是信勇健站出來說話，還不知道后果會怎么樣。

    宋文珍對論壇運營其實一竅不通，只知道不能出事。

    她能到這個崗位上，完全是因為她來得早，以及，能不折不扣地執(zhí)行安夏的命令。

    她的性格非常求穩(wěn)，不愿意出頭出主意擔風險。如果不是因為下崗大潮太嚇人，她肯定像父母輩那樣，服從分配，進入工廠，安份守己地做個螺絲釘。

    對于這次信勇健主動接過電話的行為，她一點都不覺得有問題。反倒認為這是他勇于擔當，很有責任心的表現(xiàn)。

    其他三個人，也是能很好的執(zhí)行要求，但自己沒有什么主動意識。

    誰愿意站出來當領頭羊，他們就跟著他走。

    信勇健是上個月剛從一家報社跳槽過來的優(yōu)秀記者，做專題經(jīng)驗豐富，對于拉贊助也很有心得。

    還善于向上管理和反pua，屬于不可多得的人才。

    本來安夏是讓信勇健負責選美的事情，結果宋文珍把他也拉到可可西里專題組的會議上，說是「聽聽你的意見」。

    等信勇健把意見說完了，宋文珍就說：“既然你已經(jīng)考慮的這么透徹了，那就你來牽頭負責吧，其他人，包括我，全力配合你?！?/br>
    信勇健對多接活沒有什么意見，他身兼兩個專題的主要負責，把向上管理做到極致，整天催宋文珍跟這個部門溝通，跟那個部門溝通，他交的文檔要趕緊看，趕緊批。

    其他組員以前還能背背單詞，刷刷論壇的時間都沒有了。

    他們不由得懷念起過去的美好時光。

    信勇健催他們干活的時候，他們就會想辦法偷懶。一會兒說這個聯(lián)系不上，一會兒說那個還沒寫完。

    信勇健找宋文珍，向她說明情況，宋文珍說不著急，別把組員都催逼得太緊。

    等安夏問進度的電話打過來，問她怎么樣的時候，她又急了，又催著信勇健抓緊時間。

    “來不及，前面我規(guī)劃好的時間，全都不交，還說不著急，現(xiàn)在我也沒有辦法了。”信勇健不打算背這個鍋。

    宋文珍急得團團轉：“不管用什么辦法，這事我是交給你的，你得把它做好。”

    這話說得無理，信勇健猛地抬起頭，旁邊的人，以為他要動手打宋文珍，趕緊過來說軟話，擋在兩人中間。

    信勇健深吸一口氣：“我做可以，但是需要足夠的資源?！?/br>
    要的稿子沒有寫好，只能找外包供應商寫。

    要的場地沒有提前租好，只能加錢租更貴的場子。

    要的公司內(nèi)部配合的事情沒有安排好，只能走內(nèi)部協(xié)調(diào)單。

    要錢，要人，以上都要安夏審批。

    宋文珍不敢讓安夏知道她把事情搞到必須走特殊審批的地步，她跟信勇健說，稿子和場地方面，你是專家，相信你一定不用找安總特批，就能搞定，我來解決公司內(nèi)部配合的事情。

    她信誓旦旦地說：“放心，我是論壇的主管，要是有任何問題，安總也是找我，肯定不會找你。我就說是我沒有安排好?！?/br>
    信勇健趕了一個通宵，又請朋友幫忙，自己掏錢給朋友買煙做謝禮，把稿子趕出來，又找了以前工作中認識的人，人家已經(jīng)松口，愿意租一個稍微遠一點，但價格跟預算一樣的場地給公司。

    然后，他去找宋文珍，問宋文珍內(nèi)部配合的事情怎么樣了。

    宋文珍支支吾吾地說：“劉杰去外地出差了，我從昨天下午就在等他，一直沒等到?！?/br>
    信勇健整個人都不好了，當即提高了嗓音：“他沒有帶手機嗎？”

    “打過一次，他沒接。”

    一次，沒接，這都過了整整一天了。

    信勇健深吸一口氣。

    他對宋文珍說：“時間來不及了，無論如何也得走內(nèi)部協(xié)調(diào)。不然這項目肯定做不成，安總人還在可可西里等著呢。她要是知道我們什么都沒做好的話……”

    宋文珍坐在電腦前，打開內(nèi)部協(xié)調(diào)單的界面，雙手放在鍵盤上，想了又想，猶豫半天，最后又把手拿下來了，對信勇健說：

    “我想了一下，這個單子，還是得你寫。你寫完之后，流轉到這邊來給我審批。”

    她認為，如果這個單子的發(fā)起人是她，安夏就會對她有看法，認為她沒有工作能力，而且人工智能那邊經(jīng)常又忙得很，這次要劉杰配合去拉薩一趟，他未必愿意答應。

    她好歹也是論壇組的主管，要是劉杰拒絕，那也太沒面子了。

    被拒絕的是信勇健，那就丟的不是她的臉。

    “是這樣的啊，劉杰他經(jīng)常都找不到人。要是我寫，他直接拒絕，那這件事就算是死扣了。

    你寫就不一樣了，要是他拒絕了你，我還能做為中間人，替你轉圜一下，再使使勁，說不定他不好意思，就同意了。這是跟人打交道的一點小智慧?！?/br>
    宋文珍對自己的這個小智慧十分得意。

    “行行行，我寫，我寫。”信勇健對這個部門失望透頂。

    他跳槽過來，就是因為看不上報社里各種腐朽陳舊的老派官僚作風，讓他的一腔熱血無處揮灑，他才會辭了鐵飯碗，跳到紫金科技，這個在全社會心目中，最為銳意進取的新興科技公司。

    誰料想，事與愿違。

    之前閑躺著的退休生活已經(jīng)讓他很不滿意，現(xiàn)在更好，來了一個推卸責任，此前在報社里那股熟悉的陳腐氣味撲面而來。

    信勇健本來還想等可可西里專題搞定之后，就跟宋文珍好好談談，結果她老人家是一丁點事都不愿意做，全推給他了。

    他覺得趕了一夜稿，還拖朋友下水的自己是個大傻逼，他寫完內(nèi)部協(xié)調(diào)單，越想越氣，就上內(nèi)網(wǎng)論壇去發(fā)表了一下自己的失望。

    反正這么垃圾的地方，他也不想干了。

    不過三分鐘，內(nèi)部協(xié)調(diào)單就流轉回來了，劉杰的回復就兩個字：同意。

    完全沒有讓宋文珍發(fā)揮她小智慧的余地。

    宋文珍也看到了公文的流轉記錄，大大松了一口氣，這下全部事情都搞好了，她只要在寫總結的時候，把這件事寫進去就行。

    她寫得是整個部門的總結，并不需要特別提及某位員工的姓名。

    這樣，安夏就看不出來部門里的問題。

    忽然，她又接到了安夏的電話：“可可西里項目里的人員安排是誰負責的？”

    “是信勇健，怎么了？”

    “場地呢？誰負責的？怎么改地方了？”

    “也是信勇健?！?/br>
    “那你都負責了什么？”安夏的聲音還是很平靜，宋文珍卻從中聽出了驚濤駭浪。

    壞了，一定是信勇健哪個地方出了差錯，安總來興師問罪。

    “我主要負責一個思路，主要細節(jié)都是信勇健負責的，是哪里出了問題？”

    “我知道了?！卑蚕陌央娫拻鞌?。

    過了一會兒，宋文珍收到一個預約面談的提示，讓她半個小時后去找薛露。

    其他幾個人，也都收到了同樣的提示，只是預約時間分別向后各推遲了半個小時。

    唯獨信勇健沒有收到。

    紫金論壇肩負著公司對外宣傳的作用，所以，宋文珍的匯報對象是薛露。

    在確定自己絕對沒有做出什么驚天地泣鬼神的業(yè)績時，去頂頭上司辦公室，多半是驚嚇，而不是驚喜。

    宋文珍和其他幾個人都在猜測，為什么會有這個面談提示。

    直到他們得知信勇健在內(nèi)網(wǎng)上發(fā)的貼子。

    宋文珍打開那個貼子，眼睛飛快地掃了一遍，信勇健已經(jīng)是用很克制的情緒，以報道新聞那種不夾帶任何個人態(tài)度的筆法，來描述整件事情。

    但是，下面的回復已經(jīng)替他抒發(fā)了情緒。

    大家都是打工人，看到上司裝死、拖沓，還甩鍋的事情，根本忍不了，紛紛站出來替他說話。

    在第二頁的尾端，安夏的號回了一句：“待查?！?/br>
    所以，去薛露那里，應該就是要問這件事。

    整個部門五個人，四個人都沒好好干活，想混過去，那就得抱團了。

    自古以來，法不責眾。

    真理掌握在多數(shù)人手里還是少數(shù)人手里不重要，重要的是看有話語權的人站在那邊。

    只要給個過得去的理由，總不能為了保一個信勇健，把其他人全開了。

    宋文珍跟另外三人套好了話，打算等薛露問的時候，把一些信勇健沒做而他們做了的事情無限夸大，突出重要性。

    信勇健的事情往小了說，如果薛露說某件事出錯了，一定要摘干凈，就說是他私自做的。

    全部準備就緒，宋文珍率先走進薛露辦公室。

    沒想到的是，薛露壓根就沒問她可可西里項目的事情，而是很和善地跟她說：

    “別緊張，這次就是一次述職談話。我想問問，你對論壇引流的措施，有什么看法……”

    能有什么看法，領導讓我干啥，我就干啥唄。

    薛露問了好幾個問題，宋文珍自我感覺回答得非常好。

    最后薛露問：“做為團隊長，你來評價一下你的組員表現(xiàn)?！?/br>
    宋文珍心中警鐘大作，她對每個人的評價都像小學班主任在成績冊上寫的學期評語一樣，先說好的，再說不足。

    對于信勇健的不足，她說的是不服從管理，十分自我。

    這句話在以前的國企來說，是挺嚴重的罪名。

    薛露點點頭，手指在鍵盤上敲打了幾下，然后就讓她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