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廠長這邊在為砍價而煩惱，安夏也在密切關注此事。

    國產(chǎn)風力發(fā)電機組能不能趕緊生產(chǎn)出來，也是她的利益所在。

    在安夏的授意下，紫金商情信息中心向王廠長提供了一些免費情報，告知他全世界還有哪些國家可以提供軸承，以及大概的價格區(qū)間。

    能做軸承的工廠其實不少，但……不是巴統(tǒng)協(xié)議國，就是巴統(tǒng)協(xié)議國的小弟。

    從政治立場上來說，他們非常的不穩(wěn)定。

    吃過一回虧的王廠長很頭疼，不知道應該選誰。

    一天下午，安夏忽然收到此前曾經(jīng)聊過的一家德國風力發(fā)電設備公司的電話。

    對方的大意是：

    上回拒絕貴公司的采購需求，我們也很無奈，我們畢竟是巴黎統(tǒng)籌委員會的成員，必須得按協(xié)議辦事。

    我們也不想的啊，真的真的，都是美國的錯，請看著我真摯的眼神。

    聽說你們還在尋找原材料，找我們呀！

    美國不讓我們賣整機給你們，但是沒說我們不能賣零件給你們啊。

    來嘛，找我們買嘛，只要缺一個零件，就不是整機。

    我們就賣一些重要的零件給你們，不需要技術的部分，比如風力發(fā)電機組的塔架，你們就可以自己做嘛。

    安夏：“……”

    呵，早干嘛去了。

    各國商人就沒有傻的，所謂嚴謹?shù)牡聡艘膊焕狻?/br>
    這種「整機不讓賣，悄悄咪咪拆零賣」的行徑，德國人不可能沒有想到。

    現(xiàn)在才提出來，說明他們原來就是坐等著紫金陷入絕境，不得不答應他們的「世界和平保證金」要求。

    萬萬沒想到，安夏一怒之下，寧愿跟一個拖拉機廠合作，從瑞士采購軸承回國組裝，也不找他們。

    瑞士不是巴統(tǒng)的協(xié)約國，不受協(xié)議影響。

    它還是永久中立國，雖然它在二戰(zhàn)中的行徑證明它不是真?鐵中立。

    但和平年間，也不至于有誰拿出落榜美術生的精神，來專門跟它過不去。

    眼看著隔壁鄰居要賺錢，比自己虧錢還難受。所以德國方面才找了過來。

    遲啦！

    如果在生活中遇到這種人，安夏絕對會離他遠遠的。

    不過，討厭一個人，就徹底跟那個人一刀兩斷，是個人交往中的常見行為。

    國與國，公司與公司之間這么干，未免幼稚。

    安夏和和氣氣地回復：“謝謝貴公司的建議，但是瑞士的軸承很便宜呀，算下來，自己生產(chǎn)花的錢跟從國外進口差不多?！?/br>
    對方馬上回答：“不一樣，我們工廠的整體質量管理，是世界領先水平，想必您也明白，生產(chǎn)制造除了核心設備之外，整體的管理水平也很重要。”

    安夏就像個不懂制造業(yè)的小白一樣，發(fā)出天真無邪的提問：“貴公司的整體管理水平能比普通公司強在哪里呢？”

    不怕客戶有問題，就怕客戶沒興趣。

    聽到安夏這么問，對方馬上熱情地發(fā)來了許多關于工廠的介紹。

    盡管中間關于管理細節(jié)僅有只字片語。

    但對于真正在制造業(yè)做過的人來說，只要有那么幾個關鍵詞，就能明白是在哪些環(huán)節(jié)加強了管理。

    安夏注意到他們有模擬環(huán)節(jié)，雖然不知道具體怎么模擬，不過，模擬也就那么幾種方式嘛。

    紫金為電網(wǎng)做仿真模擬全線路的時候，積攢了不少經(jīng)驗，熱愛瞎折騰的紫金工程師們已經(jīng)嘗試做了不少模擬系統(tǒng)。

    從無人汽車的模擬運行，到自動炒菜機的模擬運行。

    一切都是電腦上的一個程序。

    這個好，可以根據(jù)烏蘭察布過去的天氣數(shù)據(jù)，預測不同季節(jié)的風力。

    安夏從德國公司的措詞里，聽出他們并不知道瑞士公司跟拖拉機廠之間陷入了談判僵局。

    不然也不會這么卑微。

    一副熱盼安夏不要跟瑞士公司走，求求看它一眼的樣子。

    既然有信息不對稱，那就好辦了。

    除了拿到工廠的管理思路之外，安夏還狠狠地殺價，把砍下來的價格，拿去給王廠長，讓他跟瑞士人接著殺價。

    由于德國人的加入，王廠長不僅拿到了便宜的價格，還從他們那里，得到了對家技術上的問題。

    “隔壁瑞士賣得比你便宜。”

    “他們偏航系統(tǒng)做得不行！”

    “有人說你們的偏航系統(tǒng)不行，再便宜點。”

    “德國人是吧？！他們的靜態(tài)無功補償器技術還不如我們！補償器做得不好，會對全國電網(wǎng)造成極大的沖擊！”

    驅虎吞狼之術，不管在哪個國家都適用。

    幾輪談判下來，核心零部件的價格降下來，各家的技術弱點也都掌握，最后王廠長還是選了瑞士。

    安夏拿出了一個拒絕德國的理由：“你們在巴統(tǒng)協(xié)議里，我們很不放心啊。

    萬一美國再說點什么，你們不管售后了，我們可怎么辦。除非，你們交一筆「不管美國說什么，我們都一定來做售后」保證金。不多，五千萬美元就行?！?/br>
    特別公平，特別合理，讓陪著他們折騰了半天的德國人盡管非常不高興，但也無話可說。

    生產(chǎn)發(fā)電機組的事情告一段落，后面的事情交給工廠的人處理。

    安夏從洛陽前往焦作，去看看「長劍」汽車廠的情況，聽說今年他們賣了幾萬臺車，能從魚龍混雜的民營車企里殺出一條血路，一定有可取之處。

    就算合作不了，說不定能賣他們模擬風洞實驗的服務呢。

    賣不了風洞，也能賣輔助駕駛系統(tǒng)。

    剛見面，安夏就感受到姚廠長為什么能殺出一條血路來，他身上有著這個時代的人特有的干勁。

    就是那種對未來充滿期許，看準一條道，就敢不計代價往前沖的那種勁。

    九十年代初是「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特殊時代，一切剛剛開始，一切皆有可能。

    姚廠長身上這股勁，以及他所獲得的成就，算是時代賦予的饋贈。

    見安夏真來了，姚廠長熱情地帶安夏參觀了廠史檔案館。

    屋內(nèi)擺著兩個汽車模型，玻璃柜里擺滿了獎杯、證書，還有獎狀。

    安夏仔細一看，發(fā)獎單位最大的機構名頭沒有超過市級。

    墻上按年表，貼滿了照片。

    姚廠長深情回顧自己創(chuàng)業(yè)經(jīng)歷：“七年前，我看見別人開桑塔納，真是太羨慕了，人人都以開桑塔納為榮，我想的是既然這樣，那我為什么不生產(chǎn)桑塔納呢？”

    這是「長劍」開始的契機，姚廠長說干就干，在村辦工廠里，他開始造車。

    姚廠長驕傲地說：“我們最初的外殼，使用了勞斯萊斯工藝。”

    安夏肅然起敬，不得了，勞斯萊斯！

    這是一步到位??？直接奔豪車路線發(fā)展？

    轉念一想，不對啊，他上哪兒弄來的勞斯萊斯工藝？

    姚廠長見她不解的表情，笑著解釋了一番，她才明白。所謂的勞斯萊斯工藝，是指手工敲出汽車外殼。

    工廠里第一批工人，是從揚州請來的敲鐵皮鐵匠。

    汽車外觀，壓根沒什么設計，就是直接仿的桑塔納。

    所有的核心部件，都是從外地買的。

    本質上來說，這里就是一個組裝加工廠。除了外殼，沒有一樣是自己的，洛陽拖拉機廠的風力發(fā)電機好歹還有幾樣重要零件是自己生產(chǎn)的。

    安夏明白大型工業(yè)確實不可能全部自己生產(chǎn)，就像光刻機，要上百家企業(yè)合作。

    但是這種什么都沒有，只自己生產(chǎn)外殼的企業(yè)，未免也太草率了。

    企業(yè)的核心競爭力在哪里？既然連敲鐵皮的鐵匠都能輕松上手，外形都是抄的，那顯然連吹一吹流線型、減風阻都吹不動啊。

    唯一的優(yōu)勢，就是便宜。

    這種優(yōu)勢并不持久，隨便哪個大廠決定降本增效，提高產(chǎn)能，他這個小作坊，馬上就死得透透。

    安夏在流水線上那么走馬觀花了一趟，還發(fā)現(xiàn)了一個嚴重的問題：臥槽，工人拿的零件都不點數(shù)的嗎？！

    零件就這么混亂的堆成一堆，誰要用，誰就隨手抓。

    螺絲、螺母這種小玩意兒就算了。

    連一些重要的配件也是如此。

    安夏甚至聽到流水線上有人在說：“剛才我放在這的一筐零件呢？”

    “不知道?！?/br>
    “沒看到?！?/br>
    “別找了，再去領唄?！?/br>
    她的目光追著那個工人的身影，看著他去了倉庫，庫管人員沒看任何單據(jù)，在忙自己的事，讓工人自己進去搬。

    工人搬了一筐出來，沒有做任何登記，就走了。

    紫金的重要零件，入庫時必掃碼，每到一個環(huán)節(jié)也必掃碼。

    進了多少貨，這些貨都用在了哪批設備上，全都記得清清楚楚。

    萬一哪批零件本身有問題，想召回設備，也知道應該召回什么批次的東西。

    就算是螺絲這種不值錢的小玩意兒，用的時候隨便用，可領的時候也得登個記啊。

    安夏提出她的疑問，姚廠長認為安夏在杞人憂天：“沒事，我們廠開辦五年了，從來沒出過任何事。再說，汽車都發(fā)明一百多年了，還能有什么事。”

    對姚廠長的想法，安夏嘆為觀止，就連大型車企都不敢保證自家的車沒有任何問題，他居然如此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