闖帳
夜半,篝火歡騰。 李承灃坐在臣子中間,臉被火光熏得紅紅的。 篝火上架著白日里打到的獵物,冒著滋滋油花。 酒過三巡,意興闌珊。 李承灃醉眼朦朧地扶著內(nèi)侍走進營帳。 宮人收拾了殘羹冷炙,熄滅了燭火灶臺。 上夜的宮人打著瞌睡,躺在外間和衣而睡。 寂寂人初定。 幽綠的眸子睜開了眼,默默地靠近了營地。 幾個輾轉(zhuǎn)騰挪,避開酒氣熏天的守衛(wèi),黑夜中,兩頭巨狼現(xiàn)出了身形。 主帳開闊氣派,散發(fā)著惹人遐想的融融暖意。 臉上癢癢的,像是有雨落在自己的眼皮上。 不對啊,又不是誰在露天野地,哪來的雨水呢?上夜宮人伸手撓了撓,慢悠悠地睜開眼。 “啊——” 尖叫劃破寧靜的夜空。 侍衛(wèi)抓起佩劍,來不及穿好盔甲,急急忙忙從營帳跑出來。 “護駕!護駕!” 大帳外如同水入油鍋,喧鬧聲驚醒了睡夢中的人。 “有狼!” 張珣看見帳門前兩個巨大的黑影,長著血盆大口,尖牙上仿佛還掛著粘膩的血珠。 “陛下!有狼!” 張珣哭喊著,就要去抓李承灃的手。 李承灃牙關緊閉,在張珣碰到他的一瞬間如夢初醒,大力甩開了張珣靠過來的身體。 汗如雨下,李承灃大口喘著粗氣。 “護……護駕?!?/br> 李承灃想要喊人,卻發(fā)現(xiàn)自己只能結巴著發(fā)出細若蚊蟲的聲音,好像又回到了童年的那個午后,他幾乎已經(jīng)聞到空氣中的血腥味,像是生著利爪的肢體又一次搭上了他的肩膀。 繁復的營帳在巨狼的爪下不過一堆破布,門外的畜生隨時可以破門而入。 李乘灃環(huán)顧四周,想要尋求一個依靠。 張珣方才被李乘灃推開,不知磕到了哪里,現(xiàn)下雙目緊閉,竟是昏死過去了。 “沒用?!崩畛藶栆а狼旋X。 帳門上的狼影拱起了脊背,前爪在地上摩擦。 許是外面的侍衛(wèi)激怒了它們,李承灃知道,這畜生下一秒就要飛起,撲進營帳。 黑影后足發(fā)力,高高躍起,轉(zhuǎn)瞬間大帳上鼓起大包,銳利的狼爪劃破帳子,傳來布帛撕裂聲。 與此同時,利箭破空聲響起。 空中的狼影僵硬了一瞬,重重地落在地上。 帳子上,綻開一朵血花。 眾侍衛(wèi)紛紛上前,轉(zhuǎn)瞬間兩頭巨狼便千瘡百孔,被人從營帳前拖走了。 李承灃驚魂未定,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撩開營帳,低頭走了進來。 “臣唐聿,救駕來遲?!?/br> 那人身上只著單衣,手拿著長弓,頭發(fā)全然被汗水打濕,臉上添了好多凌亂的口子,混著血污。 唐聿行軍禮請罪,撐著長弓單膝跪地,這時候,李承灃才發(fā)現(xiàn),他背上背著一個面色蒼白的文弱男子。 他披著唐聿的外袍,纖細的手腕死死地攬著唐聿的脖頸,氣若游絲間,半睜著的眼睛里一片清明。 是蕭遠。 半夜兵荒馬亂之后,君臣三人相對而坐。 蕭遠披著外袍,捧著參茶。 一碗熱氣騰騰的藥湯子灌下去,發(fā)汗解表,病氣已去了大半。 “陛下想借著野獸之手處理臣,可這野獸不通靈智,可不是那么容易聽話的?!?/br> 蕭遠洗了一口參茶氤氳的霧氣,心不在焉地開口。 “朕……朕不知蕭相說的什么?!崩畛袨柮嫔嫌行擂?。 “哦?”蕭遠挑起眉毛,“那臣箭筒上沾染的讓激怒猛獸的藥氣,是底下人自作主張了?” 蕭遠瞇著眼睛,勾起嘲諷的笑意,“臣竟不知,如今宮里的熏香都這般……離奇?” “蕭遠……”李承灃幾時聽到過這般狂言,面色有些掛不住了。 “當然,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臣還是很感激陛下百忙之中安排唐領軍搭救臣下的?!笔掃h頓了頓,繼續(xù)說:“但是臣說畜生靈智未開、不足與謀,不知陛下聽懂了沒?” “突厥人實是狼崽子,陛下敢把突厥人放進京中,當真不怕突厥人反水嗎?” “萬幸狼群被陛下的神藥激發(fā)了狂性,哦,對,我忘了,是宮廷熏香,狂狼不聽突厥人使喚,暴虐弒主出逃后被我們順利撲殺,若是沒有這一道,突厥人cao控群狼闖帳,趁著酒酣耳熱無人反應,陛下怕是就要和先帝團聚了?!?/br> “放肆!”李承灃暴怒。 蕭遠含了一口參茶,半點沒被李承灃的氣勢嚇倒。 “陛下要懂事啊?!笔掃h明明正青春當年,說教起來仿佛是個半老頭子,“西北男兒拋頭顱灑熱血和突厥韃子激戰(zhàn)多年,陛下不能在京中自毀長城啊。” “朕沒做過!”李承灃一字一頓。 “朕不怕告訴你,朕確實命人換了你的箭筒,但朕從未和什么突厥人勾結,也從不知道獵場中如何混進來了狼。”李承灃喘了口氣,好像方才群狼闖帳的驚魂仍未定,“雁鳴山自有黑熊,朕要對付你還用不著外族人插手。” 大帳中伺候的人不知什么時候已被唐聿全部轟了出去,營帳燈火通明,帳外若是有人膽敢聽墻角,影子自然會現(xiàn)形,如今李承灃和蕭遠口不擇言,倒也沒有被外人聽去的危險。 蕭遠轉(zhuǎn)著參茶的茶盞,若有所思,“陛下圣明?!?/br> 他本就猜到突厥人和狼與李承灃并無干系,別人不知,但李承灃絕不會做出往自己所在的山上引狼。 那這么說來,里通外國勾結突厥賊子的,的確另有其人。 如今最被動的是,那三個突厥人沒有留下活口,而幕后之人則會借機轉(zhuǎn)入暗處,他們再想追查就難了。 “今日之后,京城務必要嚴加防衛(wèi)?!?/br> 李承灃的目光在唐聿和蕭遠的臉上游移不定。 忽然想起自己還披著唐聿的外袍,蕭遠捂著嘴咳嗽了一聲。 “唐領軍身手矯健,這份情我領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