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就這樣答應(yīng)了？”唐聿簡直不可置信。

    唐聿簡直無法想象，蕭遠身為一介文臣，還是執(zhí)掌朝政大權(quán)的大周丞相，竟然心甘情愿地領(lǐng)命去冀州剿滅叛軍。

    “你若是走了，朝中大事該交給誰統(tǒng)領(lǐng)？”唐聿問。

    蕭遠死氣沉沉地坐在丞相府的大院里，不發(fā)一語。

    唐聿聽說了今日大朝上的爭執(zhí)，誰能想得到向來張揚跋扈的權(quán)臣蕭遠竟然被謝橋和李承灃兩人一唱一和給架在了火上，不得不答應(yīng)領(lǐng)兵上前的命令。

    不論別人怎么猜想，唐聿絕對不相信蕭遠真能被李承灃轄制，他若真有這個能力也就不至于到現(xiàn)在也收不回大權(quán)。

    “蕭遠，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唐聿嘆了口氣，走到蕭遠身邊蹲下，仰著頭看向他。

    蕭遠轉(zhuǎn)頭，給唐聿露出個沒心沒肺的笑，問道：“如何就有這樣多的疑問？”

    “我身為大周的臣子，難道不該為君分憂？”蕭遠笑著，滿目蒼涼，悠悠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唐聿就是聽不得蕭遠說這樣的話，他騰的一下站起來，板著臉對蕭遠怒目而視，“你瞎說什么呢？”

    “生氣了？”蕭遠問。

    他甚至還笑得出來。

    “本來就該如此，李承灃長大了，你應(yīng)該為他高興才是?！笔掃h笑道。

    李承灃要干什么，蕭遠已經(jīng)大體上猜到了。

    不得不說，這一年多來李承灃確實成長了，不再把什么心思都寫在臉上，也不復(fù)從前那種傻乎乎的沖勁了。

    他沉寂了半年，沉寂到朝中有人以為皇上徹底沉迷享樂不愿再理朝政了，但蕭遠心里清楚，李承灃是在養(yǎng)精蓄銳，等待一個一擊必殺的機會。

    蕭遠有預(yù)感，這次平叛絕不會像旁人想象的那般輕松，很大可能李承灃已經(jīng)做好了萬全準(zhǔn)備，他或許……回不來了。

    但要蕭遠心甘情愿，還得李承灃信守諾言才是。

    蕭遠起身，唐聿一動不動地擋在他面前。

    蕭遠拍了拍唐聿的肩膀，少見地露出個安撫的笑意。

    “我要入宮，去去就回。”蕭遠說。

    沒來由的，唐聿就是心慌，好像這一走，蕭遠就將永遠離他而去。

    “一定要去嗎？”唐聿問：“有什么事，我可以代為傳達?！?/br>
    蕭遠意味不明地看了唐聿一眼，自顧自繞開了他。

    “唐領(lǐng)軍的情誼，我心領(lǐng)了，但這是我和陛下兩人之間的事，旁人不便插手?！笔掃h道：“請回吧?！?/br>
    天陰沉沉的，天地間盡是濃重的化不開的霧氣，好像隨時都會滴出水來。

    一輛馬車恰好停在丞相府門口，趕車人是唐聿不曾見過的陌生面孔，蕭遠毅然決然地打簾上車。

    骨碌骨碌。

    車輪壓過青石板路，發(fā)出有節(jié)奏的律動，風(fēng)吹起車頂油氈布的一腳，露出車身上隱秘低調(diào)的紋飾——是宮里的紋飾。

    南轅北轍。

    馬車是宮里的馬車，卻沒有駛向皇宮的方向，而是向著出城的方向越來越遠。

    京郊的一座無名宅院里，一個女人蒙著眼坐在窗前。

    前一天夜里，李承灃突然闖進她的寢殿，強勢地把她抱在懷里，野獸一樣在她的頸側(cè)胸前撕咬，他說：“含霜，我就要成功了?！?/br>
    云雨初歇，李承灃說，他需要含霜配合他演一場戲，她只需要到時候安安生生地坐在這個窗邊，露出一張側(cè)臉，一言不發(fā)。

    李承灃終究還是沒找到那個從蕭遠府上跑出去的南越女子，但蕭遠一定要先見到她安穩(wěn)無恙，才肯履行他們的賭約。

    就在李承灃一籌莫展之際，西宮梅妃差人從來了一碟精致的小點。

    李承灃茅塞頓開，他突然意識到含霜同線人描述的南越女子長得簡直如出一轍。

    同樣清瘦的身材，差不多年紀(jì)的少女，裹上灰撲撲的一副，隔著窗欞老遠一看，興許能騙過蕭遠。

    若是騙過了，李承灃的霸業(yè)從此再無人抵擋；若是騙不過，他或許也無法承受蕭遠的怒火。

    是生是死，就在此一瞬。

    李承灃就像個亡命天涯的賭徒，無可選擇又心甘情愿地走上了賭桌。

    在含霜的寢宮喝得酩酊大醉，等待著他前半生最瘋狂的審判。

    馬車停下，揚起一陣風(fēng)塵。

    蕭遠踏出馬車，看著面前這座破敗的民居，出神。

    他踉蹌著向前走去，橫刺里卻伸出一把雪白的拂塵，擋住了他的去路。

    崔公公站出來，擋在里民居百步開外的地方。

    蕭遠不愿與他周旋，他只想盡快見到他日思夜想的女子，確認(rèn)她的平安。

    崔公公沙啞的嗓音響起：“蕭大人留步，姑娘家的臥房，男子不好貿(mào)然闖入，看一眼放心了也就行了。

    李承灃不在，崔公公是跟過先帝的老人，也是李承灃身邊最信任的大太監(jiān)。

    他發(fā)須皆白，看上去老態(tài)龍鐘，一雙手卻出奇地穩(wěn)，擋在蕭遠身前讓他半分也上前不得。

    崔公公為了打消蕭遠的疑慮，高聲喊道：“姑娘！”

    按照約定好的，含霜應(yīng)聲回頭，白皙消瘦的側(cè)臉透過斑駁的窗欞，暴露在所有人的面前。

    她被蒙著眼睛，不知道李承灃讓她哄騙的人是誰，她只是安安穩(wěn)穩(wěn)地做李承灃希望她做的，這代表著李承灃的心又向她敞開了一分。

    她想要的遠不止如此，他要大周的皇帝徹徹底底在她面前卸下防備，讓她用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地扎進他最脆弱的臟腑。

    若是沒有這條黑布，讓含霜好好看看來人，或許一切都會不一樣。

    但人生，從來沒有如果。

    蕭遠立在原地，一聲“含霜”在喉頭哽咽，他卻一聲也發(fā)不出來。

    他好像生而帶有不祥的原罪，所有和他親近的人或是因他而死，或是因他飽受痛苦和折磨。

    含霜原本應(yīng)該擁有一個快樂的人生，在父親和師兄的嬌寵下為非作歹，等到了年紀(jì)嫁給一個真心待他的青年才俊，安安穩(wěn)穩(wěn)地過完這一生。而不是一個人流浪到遙遠的異鄉(xiāng)，因為他而被別人抓走折磨。

    這一切都是他欠她的，他愿意償還。

    蕭遠嗚咽了一聲，咬緊牙關(guān)死死忍住眼中的酸意，轉(zhuǎn)過頭去。

    看著蕭遠的這反應(yīng)，崔公公提著的心落到了肚子里去，他知道，他們成功了。

    趁著蕭遠痛苦不堪，崔公公趕緊承諾：“老奴明日就會啟程，親自護送姑娘到南越邊境，蕭大人請放心。”

    方才短暫的交鋒已讓蕭遠意識到，崔公公是先帝留給李承灃的不世高手，有這樣的人護送含霜，想必一路上安全無虞。

    “蕭大人，答應(yīng)陛下的事，可以做了吧?！贝薰嵝训馈?/br>
    “嗯。”蕭遠點了點頭，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甚至還擠出了一絲微笑，看得崔公公心里發(fā)毛。

    蕭遠沉聲道：“有勞公公了。”

    烏云聚攏，豆大的雨點砸下，空氣中飄著濃重的腥氣。

    唐聿在府中坐立不安，眼看著大雨傾盆，院子里轉(zhuǎn)眼間積滿了冰冷的雨水。

    他留了人在蕭府門口看著，只等蕭遠回來，他還有話說。

    但是直到現(xiàn)在，仍沒得到蕭遠回府的消息。

    唐聿在屋里踱步，終于還是按捺不住，揣了一把油紙傘就要出門。

    蕭遠沒帶傘，這下肯定被淋成落湯雞，他大病初愈底子還沒養(yǎng)好，輕易不能受涼。

    唐聿盡力說服自己，心里的惶恐不安只是因為擔(dān)心蕭遠受涼生病，但心底里一直有個聲音在叫囂著，不是這樣！

    奇怪的預(yù)感支配著唐聿的理智，讓他覺得再晚一步恐怖就是無盡深淵，唐聿深吸一口氣，沖進了冰冷的雨幕。

    冷冷地冰雨在臉上胡亂地拍，唐聿站在將軍府門口，愣在原地。

    府門外，全副武裝的禁衛(wèi)軍嚴(yán)陣以待，把將軍府圍了個里三層外三層。

    “怎么回事？”唐聿質(zhì)問。

    喧囂的雨聲把他的聲音割裂成破碎的音節(jié)，與面前披甲執(zhí)銳的士兵并列，顯得荒誕可笑。

    從來最聽他話的士兵無一人回話，像兵器架上開了鋒的利刃一樣冷冷冰冰，站得筆直。

    禁衛(wèi)軍副統(tǒng)領(lǐng)林衍從人群中走出來，來唐聿面前，笑得仿佛往日一般親近。

    “景琰。”他溫和地稱呼道。

    唐聿微微瞇起了眼睛，他記得當(dāng)初整軍備戰(zhàn)時林衍仗著和唐聿關(guān)系親厚帶頭挑戰(zhàn)軍紀(jì)，被唐聿當(dāng)作了立威典型，當(dāng)著眾將士的面軍法處置。

    那之后，林衍在家休養(yǎng)了許久，坊間突然流傳起唐聿胡作非為的流言，甚至還傳到了蕭遠耳朵里。

    早已撕破了臉，這人現(xiàn)在還在裝什么手足情深？

    眨眼間，林衍突然變臉，獰笑著摸出一塊令牌，在手里上下把玩。

    那是禁衛(wèi)軍最高統(tǒng)帥的腰牌，唐聿有一個一模一樣的。

    又或許，林衍手中的，就是唐聿那一個。

    林衍像是刻意讓唐聿看清楚，他把腰牌在唐聿面前晃了晃，心滿意足地揚聲道：“陛下有令，禁衛(wèi)軍統(tǒng)領(lǐng)唐聿玩忽職守，特令其閉門思過，暫奪兵權(quán)，無令不得外出！”

    一道閃電劈開陰沉的夜空，刺眼的白光下林衍猙獰的笑臉?biāo)姆治辶?，每一快碎片都淬滿了怨毒的恨意。

    林衍笑著說：“我等執(zhí)行公務(wù)，還望唐領(lǐng)軍好生閉門思過，切莫違背圣意?！?/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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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準(zhǔn)備發(fā)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