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diào)令到達軍中，唐聿看出李承灃的急切。

    唐聿親率鎮(zhèn)國軍南下，興師動眾去阻擊孤軍深入的南越人。

    李承灃催得急，唐聿卻發(fā)現(xiàn)南邊傳回戰(zhàn)報的蹊蹺之處。

    南越人能如此勢如破竹，少不了大周百姓的幫忙，甚至有的城池守將帶頭，直接開城獻降。

    這很不一般。

    在唐聿的認知中，大周人一向是有氣節(jié)的，寧死不屈的，他不知道幾年的光景怎么把百姓變成這副模樣。

    雖然南越這支部隊的統(tǒng)帥確實做到了不殺歸降。

    行軍途中唐聿得到消息，南越大軍被一座古城絆住，守將動員全城百姓誓死守衛(wèi)，竟然真的擋住了南越北上的步伐。

    暫時可以喘口氣。

    唐聿分兵兩路，一路由梁修杰掛帥直奔南北交戰(zhàn)地，支援困守的大周將士，另一對則跟著唐聿，他要進京探個究竟。

    唐聿雖然留給了梁修杰大半兵馬，但跟著他入京的人手仍然浩浩蕩蕩，城門上接替他成為禁衛(wèi)軍統(tǒng)帥的林衍與他對峙良久，最后林衍親眼看著唐聿屯兵城外只帶了一小支隊伍貼身護衛(wèi)這才放他進城。

    “唐將軍......”林衍看著威風八面的前任上司，神情復雜。

    也算是久別重逢了，除了生疏的寒暄兩人竟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唐聿回京的消息插翅般傳遍了京城，各路達官顯貴都暗搓搓地來巴結(jié)唐聿，畢竟亂世，唐聿手里有兵就是可以橫著走。

    李承灃沒有像從前一樣親自迎接唐聿，而是唐聿主動進了宮。

    日上三竿，李承灃才幽幽轉(zhuǎn)醒。

    “陛下好興致啊?！碧祈裁鎸λ坌殊斓睦畛袨枺H有些不滿。

    李承灃倒也無奈，他現(xiàn)在整日精神差得很，怎么也睡不夠一樣。

    “臣一路走來，看見宮里多填了許多亭臺樓閣，當真有趣?！碧祈草p笑。

    “這后宮自打先帝起就沒變過，朕想玩些新花樣罷了?！崩畛袨栂袷菦]聽出唐聿話中諷刺，他興高采烈地想要拉著唐聿一同賞玩。

    “不必了?！碧祈仓卑拙芙^，“臣想起來京一路上瞧見的民生凋敝，便生不出這些雅興?！?/br>
    李承灃表情有些僵硬。

    唐聿上下打量了李承灃一圈，李承灃沒來由地有些心虛。

    “聽說皇上納了個南越寵妃？”唐聿語氣不善。

    李承灃當即變臉，“是，又怎樣？”

    這段時日因著戰(zhàn)事，朝中對這個南越出身的寵妃尤其不滿，隔三岔五就有人上書讓李承灃處死這個禍國妖妃，連最懂事的茂辰這回也小心翼翼地提醒了李承灃。

    “朕是皇上，你難道還要管朕的家事嗎？”李承灃對唐聿給出了一樣的答復，但顯然他的底氣遠不如對待其他大臣那般充足。

    唐聿嗤笑一聲，“大戰(zhàn)在即，南越妖妃不除怕是要讓前線戰(zhàn)士寒心，這可算不得陛下的家事?！?/br>
    “唐聿！”李承灃驚怒。

    “你威脅朕！”

    “臣不敢。”唐聿笑得漫不經(jīng)心。

    他的部下就駐軍在城外，不出半日就能趕到宮中，哪怕林衍帶人抵抗，也不過多費些功夫罷了。

    李承灃面沉如水，仔細打量著眼前的唐聿。

    幾年不見，唐聿黑了些，壯了些，臉上稚氣盡脫，取而代之的是讓人不敢輕視的殺伐果斷。

    唐聿變了，現(xiàn)在的他比蕭遠和張甾都更有壓迫感。

    李承灃猛地吸了一口氣，意識到唐聿的決絕。

    “朕知道了?！彼觳磺宓?。

    當夜，清荷沒等來李承灃，白綾、毒酒和小匕被送到了清荷的案頭，茂辰站在門口冷眼瞧著。

    清荷的使命完成了，她瞪著門外的那個高瘦的身影冷笑一聲，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這時候，唐聿也剛剛放下手里的酒杯。

    李承灃聽懂了唐聿的弦外之音，他就安安心心地離開了，來到闊別已久的鎮(zhèn)國將軍府，等著攀關(guān)系的朝臣已經(jīng)等在了府外。

    唐聿對這些人毫無興趣，更別說還有人怪外抹角地要給唐聿說親，更是令人作嘔。

    唐聿隨意應付了兩句就把人趕走，但是禮部尚書趙琦的面子還是要給的。

    當初趙琦為他的內(nèi)侄考取功名辦了場宴會，蕭遠還帶著唐聿去沾了沾喜氣，現(xiàn)在那宴會上吃了什么見了誰唐聿早就不記得了，他腦子里好像只剩下了那天蕭遠坐在他身邊，牽著他的手溫聲喚他“景琰”。

    兩個人挨得極盡，彼此呼吸的熱度都可以噴灑在對方山上，明明絲竹管弦亂耳，唐聿卻聽得真真切切。

    蕭遠親昵地喚他的字。

    當時的慌亂跨越時空傳到現(xiàn)在的唐聿身上，他后知后覺，紅了臉。

    懷著這點微妙難言的心思，唐聿答應了趙琦約他飲酒的邀請。

    但到了酒樓，唐聿的臉就冷了下來。

    唐聿在軍營中摔打了幾年，就再看不過眼京城的奢靡。

    百姓尚在困頓之間苦苦掙扎，南方深陷戰(zhàn)火的泥沼，而朝廷大員還沉醉在一片燈紅酒綠之中。

    唐聿飲了一杯酒，就要起身離開。

    “將軍且慢！”趙琦喊住了唐聿。

    這次掛帥，唐聿算時正式成了鎮(zhèn)國將軍，趙琦失了張甾這個靠山卻等來了唐聿，因此越發(fā)殷勤。

    “老夫聽說有人想給唐將軍說親？他們懂什么！”趙琦笑得有些曖昧，“那些官家小姐如何懂得怎么伺候人呢？唐將軍喜歡什么樣的，老夫看得出來?！?/br>
    趙琦攔住唐聿，拍了拍手，屏風后面走出一個單薄的身影。

    “老夫的一番心意，唐將軍連日奔波辛苦了，不如今日好生休息一番?！?/br>
    說著，趙琦躬身退出了廂房。

    唐聿本想抬腳就走，但當那人抬起頭的瞬間，唐聿當即愣在原地。

    太像了。

    那少年穿著暗紅的長袍，緩緩行至唐聿面前，跪坐在對面。

    皓腕自寬大的袖筒里伸出，纖細的手指捏住桌上同樣纖巧的紫砂壺，起起落落鳳凰三點頭，清冽的茶香彌漫滿室。

    “少飲些酒，當心醉?！蹦巧倌觊_口，聲線軟糯。

    “住口！”唐聿喝住了那少年。

    一開口就不對了，蕭遠從不會這樣膩乎乎地說話，他的嗓音和他這個人一樣清冷。

    那少年惶恐地看著唐聿，發(fā)現(xiàn)唐聿沒有趕他離開，于是放下了心。

    找他來的那人說的很清楚，唐將軍絕不會拒絕他。

    唐聿沒有接那杯茶，少年也不惱，轉(zhuǎn)手將茶放在案上，起身撫琴。

    這間廂房是酒樓里最好的地方，連配的古琴也是最好的。

    少年好像徹底不管唐聿了，只是專心撫琴。

    他不用抬頭也感覺得到，唐聿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逐漸guntang。

    唐聿抓起酒壺，一杯一杯地給自己倒酒。

    這屋里不知點的什么香，熏得唐聿面頰guntang。

    “錚——”少年好像彈錯了一個音。

    他起身來到唐聿面前，香氣瞬間包圍了唐聿。

    “將軍，你醉了。”少年看著唐聿不正常的臉色，蠱惑一般低聲道：“將軍可有不適？我可以幫你......”

    唐聿喉頭一陣干澀。

    他猛地起身，毫不憐惜地把少年往旁邊一推，哪怕酒意翻騰唐聿也看得真切，面前這人不過是個低劣的仿品。

    唐聿奪門而出，牽了馬一路狂奔回府，院子里清冷的月光灑下，他的心跳在狂響。

    方才飲的酒勁極大，隨著唐聿的活動沁入他的每一個毛孔，蒸騰出一身熱汗。

    唐聿昏沉沉地，倒頭就睡。

    夜半，唐聿突然從夢中驚醒，下身一片濕黏。

    唐聿瞪大了眼睛，方才的夢境還停留在腦海里，身體上清晰的感觸做不得假，昏然的酒意一掃而空。

    唐聿是個正常的男人，他知道這是怎么回事。

    正因為如此，他更無所適從。

    方才的夢境尚且歷歷在目，夢里蕭遠穿著他標志性的暗紅長袍，上一秒還在趙家的宴會上扯著唐聿的手腕喚他，下一秒就突然出現(xiàn)在飄著濃香的酒樓廂房，周圍響著靡靡之音。

    蕭遠端著酒杯望著唐聿，薄唇被酒水點綴得晶瑩。

    他伸手搭在唐聿心口，笑著說：“你這里跳得好快?！?/br>
    蕭遠的手只在唐聿心口停留了一瞬，接著一路向下。

    唐聿低頭，發(fā)現(xiàn)自己也穿了同蕭遠差不多的紅袍。

    就像......洞房花燭的夫妻。

    唐聿緊急打住了回憶，接下來發(fā)生的事讓他整個人如同燒起來一樣，他不敢再想起。

    原來，他對蕭遠竟存了這樣的心思。

    唐聿望著床帳，努力平復自己的心境。

    回想起同蕭遠相識的點點滴滴，唐聿驚覺一切如同水到渠成，換了種心思再看那些不經(jīng)意的過往，從前那些讓唐聿莫名其妙的習慣現(xiàn)在都成了理所當然。

    唐聿還沒意識到自己愛蕭遠，他的身體已經(jīng)自己學會了去愛他。

    他一見著蕭遠就欣喜，一同蕭遠分離就思念，他愿意專門繞路去給蕭遠買可能和他口味的吃食，他忐忑地等著蕭遠吃完露出一個淺笑。

    蕭遠有多美好，自己就有多卑劣。

    唐聿起身，望著里衣上一片濡濕的痕跡，臉色越發(fā)陰沉。

    他竟然肖想蕭遠。

    他這是玷污蕭遠。

    可是蕭遠走了，永遠離開了人世。

    唐聿卻來不及拯救蕭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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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知后覺，原來是愛。